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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玉珩滿眼震驚的盯着她:“你果然是聰明,但你太聰明!”他幾乎是咬牙切齒,端是沒了一絲溫和儒雅。

蘇夭夭絲毫不以為意,仍悠然散淡:“那你可知,為何當日我沒有分毫抗争便束手就擒?又為何到了現在我明明有能力逃出去,卻還是乖乖地呆在這裏?”

“你在等,等一個答案。”

“我不确信是你。”蘇夭夭凝着他,“從淩雲鎮到王城這一路,你竭力護着我。現在看來,不過是身為棋子,還不能死罷了。”

“仿佛我下山後遇到的每一個人,無一人坦誠。”蘇夭夭正經嘆息着,“每個人,都披着虛僞的面具。”

楚玉珩冷笑一聲,重又坐到她對面:“你現在只有一個選擇,出去殺了他。然後你活着!”

“哎!”蘇夭夭啧啧嘆息,“果然是浪費口舌。”她說了這麽許多,眼前這人卻還是這般看不開,委實是找死。

楚玉珩卻是渾然不自知,愈發挑釁道:“你可知,他為何不來救你?”

“因為不需要!”蘇夭夭雙拳緊握,立時震斷了手上的束縛,一手猛地伸向前,鉗住楚玉珩的脖頸。她緩緩站起身,一步一步将他推向身後的磚牆。那一瞬,楚玉珩眼中對于死亡的恐懼瞬時取悅了她。

她突然明白了惡人何以話多,這般鉗制住旁人,人為魚肉我為刀俎,确實令人痛快!

她手指用力,下一刻便要擰斷了他的脖子,只是不知為何,發力的那一瞬,整個人如受到極大的反彈,力道一絲一毫都發不出去,甚至陡地中傷了自己。

蘇夭夭猛地垂下手,單膝跪在地上,鮮血頃刻自口中噴濺而出。楚玉珩在一側猛烈的咳嗽,喘勻了氣息,方才俯視着捂着胸口的蘇夭夭:“蘇夭夭,你是聰明,心思玲珑。可你是有弱點的,你涉世太淺,辨別毒物的能力又差。”

他蹲下身,單手勾挑起她的下颌:“方才我還未說完,他為何不來救你,不是你能自救,而是他清楚,我不能将你如何。不論是你公主的身份,還是他養了你十年,我都不能讓你死。”

“但是蘇夭夭,”楚玉珩伸手擦去她唇角的血跡,湊到她的耳邊低聲道,“我不能讓你死,卻能毀了你。”

蘇夭夭眉目緊鎖,才是真的有了一絲慌亂。她回望着他,盡力保持鎮定:“你何時下的毒?”

楚玉珩微微一笑,似又恢複了書生的溫和儒雅:“那個老奴發上的簪花,上面灑了毒粉。是以,她的死倒也賴不到你頭上。她雖沒有內力,但毒粉日益入侵,她也沒有幾日活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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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什麽毒?”蘇夭夭緊緊地盯着他,心下盤算萬千,身子虛弱至竟當真沒了章法。

“當日你允了我以身相許之事,我自不會讓你死。”他不答,只松開她顧自站起身,“我們還要洞房花燭呢!”

“你休想!”蘇夭夭拼盡全力猛地撲過去,奈何全力使出後心口卻猶如遭受重創,整個人再是沒了依托,陡地昏厥過去。

楚玉珩伸手抱住她,凝着那張再沒有一絲戾氣一絲狡猾完完整整盡是虛弱纖柔的模樣,嗓音終是柔和了許多:“蘇夭夭,你還是太天真了。且……你還學會了他的自負。倘或你不是束手就擒,當時便會毒發,這時面對我怎會沒有警醒之心?”

蘇夭夭在天牢內被人帶走的消息傳至夏澤之耳中前,他正在他的夙夜樓內不停地徘徊,瞧着穩如泰山坐着的男子質問:“你當真不去救她?”

“我知道那是陷阱,但即便是陷阱也總有法子能救出她!”

“你就這般看着,當真無動于衷?”

端坐的人被他喋喋不休擾了清淨,終是緩緩開口:“她既是想世事繁華,那便讓她體驗一番吧!”

“繁華?”夏澤之如聽了天大的笑話,“那可是天牢!我可告訴你,但凡進了天牢的人,出來時能夠僅落個殘疾便是大幸。尤其,還是她那樣複雜的身份。”

夏澤之越想越是氣惱,倒不是單純顧惜蘇夭夭那一條天家性命,更多的卻是為着陶令他這番自以為是的鎮定。他不知是不懂,還是沒開竅。若那女子當真出了意外,只怕整個王城又要滿是血腥。

他甩着袖擺,正欲籌措新的說辭,門外就有一個小厮急急跑來,附在他耳邊言語了幾句,便又跑了出去。

夏澤之此時倒是安靜了下來,面向陶令道:“她出獄了。”

陶令猛地望來,目光如利刃打在他的身上:“誰?”

夏澤之竭力克制因寒氣襲來而引發的顫抖:“聞說是楚玉珩抱着一個女子出了天牢。想來……”夏澤之默然咽了咽口水,眼前一陣風過,哪還有陶令的影子?

蘇夭夭的意識後來漸漸蘇醒,只是不能睜開眼,唯耳邊的聲音是清晰的。

楚玉珩在她耳邊絮叨個沒完,仿佛定要她接受了他口中的真相。

他的拇指輕柔的摩挲過她的眉眼,嗓音溫和哀傷,狹裹着久遠的記憶緩緩而來。

“蘇夭夭,我不是沒動過殺了你的心思。但……”他寂然苦笑着,“打不過你是其一,同命相憐才是要緊。”

“我和你一樣,生下來便是天之驕子。你是公主。而我……卻是前朝的皇子。我同你一樣,都是不受父王寵愛的那個,所以我才活了下來,而你卻是被遺棄。”

“十年前,我将你送到望岐山下的時候就想殺了你,你這一生是可預見的悲涼,那又何苦活着?可你小時候那般圓潤可愛,我委實下不了手。”

“你說,我們兩個将如此富貴的命運過得如此潦草,可見天意這回事,實在難以琢磨。”

“其實,王城裏的所有人,我唯獨不恨你。你同我一樣,都是改朝換代的犧牲品。但是陶令,這一切皆因他而起!”

“他是楚瑾當初豢養的殺手,為他殺了無數的人。”

“對,他不過是個劍客,我家國傾覆,本也怪不得他。可他并非始終如一都只是那楚瑾的一把劍,後來他有了自己的思想自己的靈魂,他不再受人控制。但他竟就此隐遁了。望岐山成了他歸處,他殺了那麽多人,竟還有自己的歸處?他活該下十八層地獄的!”

倘或此刻蘇夭夭能夠睜開眼看一看眼下的情形,她的白眼定要翻到天際去了。

殺手?且還是楚瑾也就是她那位正經父王的殺手。

這些原也沒什麽稀奇,師兄他守了望岐山十餘年的嚴寒,配着這麽個身份,正算是恰當。只是楚玉珩口中所說,師兄合該十八層地獄,委實讓人惱恨。

她拼盡全力想要睜開眼,身子卻是愈發混沌起來。迷蒙中,仿佛回到了幼年之時。

她的個子嬌小,還不及師兄的腰線高一些。師兄已是将他自個的劍遞送到了她的手上。

小小的蘇夭夭對于師兄所授的步法、身法、心法皆是爛熟于心,唯獨她身子嬌小,竟是連一把劍都拎不穩妥。

“師兄……”她滿眼委屈的凝着那個悠然端坐的男子,她竭力行了一個招式,握劍的手已是在不停地顫抖。

陶令避開她那雙水盈盈圓滾滾的眼睛:“你這樣不思練習,日後怎麽保護自己?”

另一端蘇夭夭握劍的手抖啊抖,終于是堅持不住,落在了雪地之上。

然她那時還未學會撒嬌,只是怕極了師兄那張冰冷的面孔,眼見得劍落在了地上,趕忙又是撿起,只是再揮舞不動。

她原地思索了許久,仿佛是終于鼓足了勇氣:“師兄,我……我每日待在山上,又無人傷我,我何須學這些會傷人的劍法。”她小心翼翼的抗議。

“不想下山了?”陶令一句話,登時堵了她心中千般不願。她前幾日方才因為偷偷下山被拎回來,這時被師兄一說,愈是心虛。

“你不傷人,但要防止被人傷。”陶令凝向她,“所以這劍法,我做了第一,你就決不能屈居第三。”

師兄态度堅決,蘇夭夭緊抿着唇,嘴角一抽一抽的,眼中的淚險些挂不住。

“你不是說會保護我嗎?”她的嗓音都沙啞了,“你說一生一世保護我的師兄,那我還學這麽厲害的劍法做什麽?”

她湊過去,小心翼翼的捏着他的袖擺,另一只手,仍緊緊地握着那把劍,不敢丢擲。

陶令緊繃的面頰終是繃不住,唇角不自覺揚起,竟是這十餘年來頭一回有了笑意。

那笑意挂在嘴角如此僵硬,如此不适,卻是讓他空蕩了太久的心開始有些什麽東西充盈。

他伸手拭去她眼角滾落的豆大的淚滴,嗓音不覺間都溫和了許多:“你竟學會拿我的話來反擊了?”

那日是她第一次逃跑,将将下山便被他拎了回來。回程路上,她循着他走過的幾不可查的印痕亦步亦趨,眼中又是驚慌又是委屈,又是無助。

他捏了捏她的臉頰,遂又俯下身牽住她的手,仿似安慰她:“夭夭,我記得一開始我便說,我會護着你,這一生一世我都會護着你。但你再不許逃離,可記得了?”

小丫頭那時還是不甘不願的點頭,這會兒卻是懂得反擊了,不錯!

“我……”蘇夭夭咕哝着嘴,附和着淚水抽泣着,然而不知為何鼻尖竟陡地嗅到了濃郁的香氣,那香氣令她極是不适,眉目擰成一團的當下,竟就這般睜開了眼。

銅鏡中是極為姣好的面頰,面上眉黛胭脂水粉都用得恰到好處,半點看不出她身子頹靡的真相。

蘇夭夭如幼時般,一雙眼睛瞪得滾圓,卻還是好一會兒方才接受了那張臉正是她自己的事實。

然而,唇上嫣紅和身上大紅的衣裳又是為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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