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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奴活着的時候還能見到公主,真是死也無憾了。”那老奴聽見她叫了這一聲“阿嬷”情緒尤其激動,蘇夭夭虛扶着她站起身,這才看清眼下這張布滿褶皺的蒼老的臉龐,和記憶中一動不動躺在冰冷床上的婦人,确然是同一人。就連發上的簪花,也是一般無二的模樣。

只不過在她的記憶裏,那個婦人卻是已然死去了的。

那老奴看着她,似乎想要巴着她的手,訴一番衷腸。然她負手而立,她便愈發是老淚縱橫,極是凄苦道:“這些年來,老奴唯恐公主落入那陶令手中,現在看公主好端端的站在這裏,老奴實在是太開心了,主子她在天有靈一定會很欣慰的。”

“陶令?”蘇夭夭略有些疑惑地看向她,“那是何人?”

老奴聽她如此問,一雙渾濁的眸子立時變得憤恨起來:“他不是人,他是鬼,是地獄裏的魔鬼。他殺了公主的母妃,還殺害了主子娘家合族一百三十一口人,連在襁褓中的嬰兒也未曾放過。”

蘇夭夭背過身,嗓音略有些沙啞:“母妃她……阿嬷,幼時的事我大多不記得了,你可知母妃是怎樣的樣貌?可還有她的畫像,容我憑吊一番?”

“沒了,什麽都沒了。”那老奴極是悲傷道,“自打主子離開後,王上便命人燒毀了主子所有的身外之物,若非公主與主子有七八分相似,老奴又怎能認出公主呢?”

這老奴的話說得圓滿,蘇夭夭的心思卻是一沉,臉色陡地冷凝了幾分。

這老奴端是看模樣确是幼時的那個阿嬷,但這世間本就有易容的法子。再者,在她的記憶中,她何時同母親長得像了。她幼時不大與母親在一處,但也記得抱過她的那個女子時怎樣的樣貌。另有記憶中母親的畫像,同她現在的模樣可未有一絲相似。

然她還不曾回頭,便察覺到有一衆人在悄悄靠近,合圍而來。

她索性站定了身子,仍拎着沙啞的嗓音:“那王上他……明知是那個人殺了母妃,為何不給母妃報仇呢?”

那老奴聞言,嗓音愈發是凄厲:“那陶令劍法卓絕,一夜之間殺了合族上下,可他未曾留下任何證據,即便王上知道是他所為,也是拿他無可奈何。”

這世間竟有做了王上仍無可奈何之事嗎?

蘇夭夭唇角微勾,眼底是輕蔑的光。她陡地轉過身,冷冷的盯着始終恭敬垂首的老奴:“既是沒有證據,怎麽就确認一定是他所為呢?”

“就是他!”老奴慌亂的堅定口吻,“這天下除了他還有誰有這樣的能力,一夜之間殺了一百三十一口人,卻是悄無聲息的不被任何人知曉。”

“只有他有這樣的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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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嬷。”蘇夭夭輕柔的叫着她,仿佛要舒緩她的情緒一般,“您擡起頭看着我。”

那老奴這才鎮定一些,緩緩擡起頭,蘇夭夭這才用最是無辜的笑意看着她:“阿嬷,您可還記得方才見到我說的第一句是什麽?”

那老奴略有些茫然的搖了搖頭,蘇夭夭便微笑着提醒她:“您說,公主,你終于回來了。”

“然後你又說,有生之年能再見到我,您死而無憾。”

那老奴愣愣的看着她,還未及反應過來,便清楚地瞧見那雙清澈無辜的眸子陡地變得狠厲起來,下一刻,便聽見她極是陰冷的嗓音:“那你便去死吧!”

身子騰空,未及察覺身體的疼痛,便是直直的墜落。

蘇夭夭一腳将人踹出去,随後拍了拍手,仿佛沾染了不幹不淨的東西。哎!她故作嘆息,這般用蠻力殺人的方式果然不是她與師兄的作風。

只不過這時用不得師兄的劍,也用不得他的劍法,也只好這般使用蠻力了。

随後百十號人一層一層将她圍住,蘇夭夭只得正經的嘆息一聲:“今日果然是走不了了。”遂,也不掙紮,直接就被人戴了鎖鏈,關進了天牢。

她凝着高處的那個天窗,足足等了三日,三日滴水未進,方才等來第一個看客。

原本,往昔之事她并無探究的心思,但總有人一步步将她推向自以為的真相,她也只好前進着,看看那人到底想要做什麽。

“果然是你。”她微笑着,唇間已是蒼白。

來人将帶來的吃食和酒水一一擺在桌上,而後在她對面坐下,直接便道:“你猜到是我?抱歉,是我利用了你。”

“你終于坦誠了一次。”蘇夭夭輕哼,“進王宮之前,我只給你留書一封,出賣我的自然只能是你。”

“我從未撒謊,只是未曾将實話說得完整。”

“楚玉珩!”蘇夭夭一眨不眨的凝着他,“你從一開始就知道我口中的兄長,正是我師兄陶令。”

“是!”楚玉珩直言,“十年前也正是我,将你放置望岐山下。”

“如若師兄不曾撿起我呢?”蘇夭夭凝着他。

楚玉珩聽着她那一聲聲“師兄”臉色卻是不大好看,只道:“他不撿你,我自會将你養大。”

是以,無論如何他們計謀已定,她怎樣都做不回她的公主。

“你到底想做什麽,現下可以說了?”

“是!”楚玉珩眯了眯眼,姿态正經是惡人來看好戲的神情,端是一個悠然自得。他道,“但說之前,有一件事我須得提醒你。”

“說!”

“陶令不會來救你,救你,他就得死。他在望岐山茍活了十年,斷不會為了你來送死。”

蘇夭夭聞言,神情愈發是不耐:“如你是同那個老奴一般來做誅心之論,我看還是免了,浪費口舌。”

楚玉珩倏地笑了,只他不知僞裝久了還是如何,這時仍是書生那般儒雅,要人看不出幾分狠厲之色。

他誠心誠意的誇贊她:“你果然玲珑,這一雙眼睛,正是表象。”誰能想到,擁有一雙這樣澄澈眼睛一張無辜面容的女子,會毫不留情的就将一個老婦人踹下了最高的青雁塔。“我還是有些好奇,你是如何看穿那個老奴的?她們姊妹雙生,斷不會留有表面的破綻琬。”

姊妹雙生?

果然是從她幼時便費了這樣的苦心嗎?

蘇夭夭回贈他一個清純無辜的笑意,連帶着身子都前傾了許多:“你到現在還穿着這一身長袍,不也是你的表象。”楚玉珩不曾料到她的靠近,身子微僵,随後起身背對着她。

蘇夭夭為節省力氣,自是仍舊安穩的坐着,只嗓音冷了幾分:“至于那個老奴,她就不該半夜出現在青雁塔,更不該面對我這張陌生的臉認出我是她的公主,還有那些提前設下的埋伏,都是欲蓋彌彰用力過度了。”

“呵呵……”楚玉珩忍不住笑出聲,“那你便不曾有一刻懷疑過陶令嗎?你上山時六歲,那時也該聽過說他是個怎樣的人?被他将養了十年,你便忘了自己的來歷嗎?”

“來歷?”蘇夭夭輕笑,面色如常。

“你竟從不曾想過要知道你的身世嗎?”楚玉珩終于有些急切之色。

蘇夭夭愈發悠然:“你們不是都說了嘛!我是被你們利用的棋子,即便曾有公主的身份又如何?棋子背離了你們的掌控,于我便是重生。”

“他殺死了你的母親還有你外公全族,這是真的。”楚玉珩竭力強調,看不出半分作僞。

“哎……”蘇夭夭微微搖頭,“楚公子,你太着急了,你還未曾讓我覺得你是個可靠地好人,就這般着急的污蔑養了十年的師兄,不以為這是下策嗎?”

“污蔑?”楚玉珩的臉色到底是變得猙獰起來,“縱是這一步步走來也飽含着我個人的私心,但他腳下是數萬枯骨血債,你也莫忘了你的姓氏,你也姓楚,他與你有着血海深仇。”

是呀,楚是國姓,她原本也姓楚,被師兄撿起後,問及名字,鬼使神差的沒有提及被反複記憶的新名字,而是莫名想起了一句詩:“桃之夭夭,灼灼其華。”

他姓陶,那她便叫“夭夭”吧!至于“蘇”姓,不過信手拈來。

她原本不曾懷疑過楚玉珩,只是來王城的路上,他一個落魄的書生招惹的刺客未免太多了些。甚至到了王城後的第一天,她換衣裳的工夫近身保護她的人就被引走,而後小二、浪蕩公子、小娃娃确然是經過她身邊。

但有關那個戴了面紗的女子,她卻是不曾說得完全。

那女子截走了那個半醉的公子,随後又坐到她身邊,前後不過幾句話,卻是将楚玉珩說得清晰。

“姑娘可是在等同你一道的那位公子?”

“姑娘獨身一人,還是警醒些,莫落了別人的陷阱。”

蘇夭夭心中尚有疑惑,始終不發一言,但不妨礙那女子下一刻便起身,撂下最後一句,便湮沒入人群,沒了蹤影。

她道:“楚,是國姓,非皇親國戚不可。”

既是皇親國戚,為何全族只餘了他一人?為何落魄至淩雲鎮那個極其偏遠的鎮子?為何又在那個鎮子上待了那麽久?為何她一開口,他便是一副求之不得?且這王城,竟還是師兄立誓再不踏入的地方。

蘇夭夭靜靜地瞧着他發瘋,瞧着他沒了半分書生的儒雅。良久,方才幽幽道:“你費這麽大的周折,不就是你上不了望岐山,所以,想要我化作你手中的利刃,替你殺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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