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蘇夭夭站在原地,眼淚這才啪嗒啪嗒往下掉。

關鍵時候怎麽走神了呢?她還不曾問師兄的傷勢如何?楚瑾到底有沒有為難他?如果她真的離開王宮,楚瑾是否會再找師兄的麻煩?

蘇夭夭腦子裏一串的疑問還未曾得到解決,關鍵時候腦子裏怎麽淨是些少兒不宜的東西?蘇夭夭懊惱的原地跳腳,卻是心知,憑她的腳力,是無論如何追不上師兄的。

而另一端,陶令越出王宮,一路回了望岐山還未坐穩,楚玉珩便是自己滾着輪椅過來了。

“你醒了?”陶令瞥他一眼,姿态頗是冷清。

楚玉珩拎着那份救命之恩偏生沒那份自覺,明知陶令多半心情不好,仍是生生往上撞:“你見過蘇夭夭了?她怎麽沒有随你一起回來?”

他一醒來便問了救下他的十六姑娘,陶令最後還是為了蘇夭夭選擇了将玉玺交出。他還以為陶令此番去王城,定會将蘇夭夭帶回來。但看他現如今的情形,竟是一個人回來了。

陶令眉目微垂,懶怠得多瞧他一眼,只道:“去哪裏是她的自由。”

“自由?”楚玉珩極是驚異的看着他,頓了頓方才不住地笑道,“呵!呵呵呵!我真是低估你了!”

“自打我在望岐山醒來,我便一直在想,為何轉了這麽一大圈,我成了雙腿殘疾的那個,而你竟還安穩的回了望岐山?”

“陶令!”楚玉珩直直的凝着他,只是眼底再沒了那份恨意,“你果然是計謀無雙,這招苦肉計,用得真好!”

陶令終于望過來,卻不言語,只靜靜地瞧着他自說自話。

楚玉珩一步一步回想着當初種種,緊鎖着眉緩緩道:“我當時還想,以你的心思,能想到找一個女子易容成她的模樣,怎會真的讓我找到她?可我不但找到了她,甚至還那般輕易就以她的安全威脅了你。”

“你被關入天牢,受盡酷刑。可你是殺手,那點皮肉之苦于尋常人确實是生死不得,可那是你習慣了的,陶令,你果真是高招。”

“柳如風趕考,我自會告訴楚瑾,讓他如願中舉。以他書生的眼見,自會偷偷告知蘇夭夭。這一環一扣,皆讓我們順着你的設計來走。想來,若我們不曾注意到柳如風,你也會有別的手段,來讓蘇夭夭知曉你受困這件事。”

陶令聽他一言一語,只輕輕笑着,不認,也不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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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玉珩遂繼續道:“蘇夭夭要來救你,無論如何都會驚動楚瑾,彼時,她為了你的安全多半會被帶入王宮。而楚瑾為了他要的東西,只能将蘇夭夭留下做人質,而放你離去。這也是為何,你那般篤定不論他們如何折磨你,都不會讓你死去?”

“你手上有他太重的籌碼。”那可是玉玺啊!

陶令輕笑:“如你所說皆是真,緣何我費了這麽大的心思,甚至交了玉玺,卻還是放她自由。楚玉珩,你無法自圓其說。”

楚玉珩沉吟許久,無法應答。

是!既算是他籌謀萬千,然結果不對,那所有推測便只是他個人臆測。

“也許,是你更了解她。”楚玉珩猜想道,“我拿不準蘇夭夭的性情,但興許你更清楚,你為了她受了太多苦,于她又有教養之恩。即便你故作姿态放她自由,她心底未必能夠理所當然的承受。”

“這并非性情如何的緣故?”陶令沉沉道,“我不過想給她一個機會,一個不需手刃仇人便可向合家全族交代的機會。”

楚玉珩瞳孔陡地放大,似突然明了了不曾深谙的真相。

“可她不會殺你。你愈是如此,她愈是下不了手。如你陰詭伎倆,興許她還能狠下心。可你被關入天牢受盡酷刑,她心心念念,只怕全是能夠代你受過一事。”

陶令唇角微勾,雖是不發一言,卻似是默認了一般。

楚玉珩繼續道:“你此時放她自由,只怕她萬萬不肯離你半步。陶令,你果真是智計無雙,不愧是楚瑾培養……”他說着忽的住了嘴,沒來由地笑道,“那你可知,為何你一來我便着急見你?”

陶令一怔:“我着人救你,自有我的用意。”

他竟以為,他要追問為何他要救下他嗎?楚玉珩是要問一問,但眼下,并不是緊要之事。

“陶令!”楚玉珩倏地叫了他的名字,“鼎鼎大名的陶公子,多少人聞風喪膽,生怕悄無聲息就死了。但是陶令,你算對了每一步,甚至每個人的心思你都拿捏得很準,但你忽略了一件事。”

“何事?”陶令随口反問。

楚玉珩卻是顧自轉了輪椅,一圈圈向外而去。

陶令自認萬無一失,即便夭夭果真選了自由,雖是天下之大,他總能找到她。然而楚玉珩那句話總似哽在他的心尖,尤其到了第三日,仍不見夭夭回山。

他預備下山時,到底是揪了楚玉珩的衣領,目光淩厲的盯着他:“那日你說我忽略了一件事,到底是何事?”

楚玉珩難得瞧見陶令竟也有慌亂不安的時候,不由得仰頭大笑,笑罷了,方才不疾不徐道:“陶令,你将蘇夭夭看做心尖上的人。可你忽略的恰恰是最關鍵的一點。”

“你忘了将楚瑾當做一個男人,也忘了将蘇夭夭當做一個女子,尤其,還是那樣一張臉。莫說楚瑾,便是尋常人見了,也少有不為其傾倒的。”

“你此去王城難道不曾見到她嗎?她早已不是一年前的她。那樣的容顏,啧啧!”

陶令眸子一暗,陡地明了楚玉珩話中深意,甩開他便要匆忙下山。卻是瞧見十六急急來報:“公子,山下……似是小姐回來了。”

陶令匆忙離去,楚玉珩停滞在原地,輪椅走得再快,亦是趕不上瞧見她的第一眼。

這一雙腿廢了,他不曾難過。被最是憎惡的陶令救下,他且忍着。可是蘇夭夭怎的又做了這樣的選擇?還是他算錯了楚瑾的心思?

……

蘇夭夭飛撲進陶令懷裏時,兩道純白色的身影與漫天大雪相融,她還是下意識地覺得冷,如此便盡力地往師兄懷裏湊。他身上也是涼,可胸口跳動的,卻是灼熱的暖意。

是滿身慌亂被撫平,是恣意和安心。

陶令輕撫着她的脊背,待她平靜些,方才低聲道:“夭夭,随我來。”

陶令牽着她,一路走至後山。是他往常閉關的地方。

蘇夭夭小時候曾無意間跑到這裏,結果仿佛聽到狼的嘶吼,自那以後,她再不曾踏入這裏。況且,每一年師兄閉關她都是要找準時機出逃的。如此多年,竟從未進去看過。

陶令見她似有些惶恐,牽着她的手略用了些力,蘇夭夭愈發的湊近他,這才安心些。

深雪覆蓋的石門被打開,一股寒意猛地襲來,蘇夭夭下意識瑟縮了身子,卻還是跟着師兄的步子邁進去。倘或望岐山算是常年冰冷,這山洞便是寒冷徹骨。若非師兄緊緊地握着她的手,還能遞送她些暖意,每一刻,她都覺得自己能夠凍死過去。

陶令帶着她一面向前走,一面頗是雲淡風輕道:“想要功力更進一層,便要不停地挑戰自身的極限。安逸愉悅,便不可能進益。”

“師兄……”蘇夭夭張開嘴,熱氣陡然萦繞在眼前,下一瞬又被冰冷撲滅。“你的身手已是無人可及,為何還要這樣為難自己呢?”她着實是不解。這山洞不僅冰冷徹骨,且透着股森然陰冷的感覺。

她四下望去,瞧見角落裏散落的骨頭,心頭愈是狂跳。

陶令察覺她的異常,将她收進懷裏,方才輕聲道:“我在這山上十餘年,對手早已不是尋常人,而是這山上的雪狼。”

“師兄……”蘇夭夭埋在他懷裏咕哝着,“你何必……這樣折磨自己?”

“傻丫頭!”他揉揉她的腦袋,“這不是折磨,是我自打生下來就做着的事。打小,我所接觸的便只有不停地練功和修習劍法。這是我的日常。倘或不做些事,怎麽知道自己還活着?”

蘇夭夭心下一酸,愣了會兒方才眨着眼道:“我們可以做別的啊!就像山下的尋常男女,一日複一日,也有将日子過得開心有趣的。”

陶令将她自懷中抽離,墨色的眸底劃過一抹痛色:“夭夭,你還是想要下山?”他已然做盡了一切可能之事,卻還是攔不住她本能的向往嗎?

蘇夭夭一雙手負在身後,不停地絞着袖擺,師兄他這是怎麽意會的?明明重點是“尋常男女”好麽?她扁着嘴,顧自賭着一口氣,偏不言語。

陶令極是無奈的凝着她的頭頂,那根玉簪和着發帶都在微微地晃動着。他沉沉地吸一口氣,牽了她的手領她走出山洞,徑直飛身到了望岐山最高的山巅。

蘇夭夭方覺得那陰森褪去,剛要緩一口氣,就聽得師兄忽然幽幽道:“二十七年前,我在王城降生,一出生就被人擄走,去做永遠見不得光的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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