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蘇夭夭送柳如風回清河邊, 一路暢通無阻, 及至見到楊姐姐,也不曾見着束縛楊姐姐的人。

柳如風飛奔過去抱住楊姐姐,正經是失而複得萬分惶恐。

“我這不是沒事嗎?孩子也沒事,這會兒睡着了在裏間呢!”楊婉婷說着, 已是望向在不遠處站着的蘇夭夭。柳如風忙走入房內,也給了楊婉婷和蘇夭夭說話的機會。

楊婉婷走過去握住蘇夭夭的手,輕柔的撫慰着:“夭夭, 陶公子的事我都聽說了, 你可有打算?”

陶公子逝去之事在江湖上已流傳了些日子,夭夭這時卻還費了心思送相公回來,楊婉婷顧自想着,總以為蘇夭夭斷不該如此淡然,至少也該立即去尋, 去見上最後一面。她如此做, 必是心裏早有了打算。那個打算……她不敢想。

蘇夭夭盡力揚了揚唇:“楊姐姐,我将柳如風送回來,這便走了。”

“夭夭!”楊婉婷忙拉住她,前些日子,盛傳殺了陶公子的武林盟主确曾派人監看了她幾日。那人她認得, 正是當初來過的江南城。江南城還曾在陶公子他們的院子裏住了幾日。

她沒能說上話,心下又是對那人生了怨怼,自也不會上去說話。只是那幾日她瞧着,江南城分明勝了, 卻是沒有半絲高興的意思。

“我知道你放不下,”楊婉婷急急道,生怕她就這樣生無可戀的離開。“但逝者已去,你想想,如若陶公子還在,他必定是希望你開心快活的。”

蘇夭夭眉眼微垂:“楊姐姐,你不必說了,我已經決定了。”

“夭夭……”楊婉婷無力地喚着她,心下卻是清楚,再是無力更改。

蘇夭夭反過來握了握楊婉婷的手,莞爾道:“楊姐姐,我不知另一個世界是否孤寂,我不想他一個人。”說罷,便是轉身上馬,飛馳而去。

柳如風這時才走出門,輕輕擁了楊婉婷,低聲寬慰她:“這于陶公子和蘇姑娘而言,未必不是好的結局。”

“人死燈滅,不就什麽都沒了嗎?”楊婉婷啞聲說着。

柳如風輕柔地撫着她的肩,想起蘇夭夭送他回來的路上,縱是一路鮮少開口,卻還是說了那麽幾句。

她道:“如今天下易主,你也可追尋你想要的功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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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了。”柳如風堅定地搖搖頭,“我念了二十幾年書,原本确是為了功名為了報效朝廷光宗耀祖,可是現在,我很珍惜和婉婷在一起的每一天。這樣就好,再不要卷入到那些紛争之中。”

蘇夭夭似嘆了口氣:“楊姐姐如是知道你這樣想,一定很高興。”

……

蘇夭夭一路飛馳趕往望岐山,再是心無旁骛。是啊,她如此沉靜,不過是心下早做好了決定。只是……

三日後,她猛地勒住缰繩,瞧着眼前突然出現坐在輪椅上的男子。

這條路略窄,他偏又在路中央,她飛馳自是無礙,只是若他轉動輪椅,只怕頃刻交代了性命。

蘇夭夭只得下馬而來:“你在這裏作甚?”自打當日她清楚楚玉珩令師兄所受之苦,她便再是不喜歡他。

如今多日未見,她幾乎都要忘了還曾認識這麽一個人。

楚玉珩本抱了極大地期待,這時見她冷言冷語,手指不由得緊緊扣住身下的輪子,一面竭力鎮靜道:“我想你定會回望岐山,所以特來這裏等你。”

“何事?”

多日未見,她臉上再沒有了一絲歡喜之色,竟是同那陶令一般,像是望岐山千年的冰冷一樣。他心下一陣陣的顫,“果然,他還是未曾告訴你。”

蘇夭夭未曾将他的話入耳,只是想起另一樁事,忽的上前揪住他的衣領:“怎麽你一人在這?十六呢?你将她如何了?”她方才只顧得自己厭惡了,卻是忘了先前師兄将十六派去照應楚玉珩,結果這時竟是他一人在此。思及楚玉珩往日的手段,她不能不擔心十六的狀況。

楚玉珩這一顆心愈是冰涼,他知他從不是什麽好人,然而她不由分說就将他定了罪,正經是傷人。

楚玉珩無力掙脫,也懶得掙脫,只悠然嘆息道:“夭夭,我雙腿已廢,能将她如何?”

“那她人呢?”蘇夭夭追問着,手上的力道卻是沒有松懈一分。楚玉珩只覺得胸口悶疼,喘息略有些艱難。但身體的疼痛怎抵得過她這樣的質問?

“我還比不過一個婢女?”他反問她,眸子裏一片神傷。

“哼!”蘇夭夭忍不住冷哼,不屑地輕笑,“真是天大的笑話,十六照料我十餘年,你拿什麽和她比?”她自是懂得楚玉珩對她的心思,但這番裝作情深委實令人作嘔。

“我是你的兄長,怎就比不得一個婢女?”楚玉珩氣惱至極,當下便是脫口而出。“我不過是給她下了迷藥,睡上幾日,你就這樣厭惡我?”

“……兄長?”蘇夭夭大驚,緩慢地松開手,整個人陷入極大地震驚和恍惚中。

她自是清楚楚玉珩是先王楚泓之子,而她卻是楚瑾的女兒。論年紀,确然也算是她的兄長。但楚玉珩之意,分明是說他是她真正的兄長。她也是楚泓的女兒?

“陶令果然沒有告訴你。”楚玉珩嘆息道,“夭夭,在這世上,我們是彼此唯一的親人了,就讓我來照顧你,好不好?”

“我憑什麽信你?”蘇夭夭後撤一步,腦子亂糟糟的一團漿糊。

她一直以為她是楚瑾的女兒,總是不受待見,也是正經的公主。縱然,她從不覺得公主的身份又能如何?縱是後來她自己進了王宮,楚瑾待她極好,她心下也是清楚,楚瑾那份好有着愧疚,有着不安,更多地卻是打算着再一次利用。

楚玉珩凝向別處,目光悠遠道:“你可記得,當日你砍斷我的筋脈随那将軍進宮,我同你說的什麽?”

蘇夭夭死死地盯着他,眉目并未有一絲松動。

楚玉珩忽的自嘲的笑了笑:“也對,那時我氣息微弱,多半你是沒有聽見。我讓你不要去。”

“可你還是去了,為了陶令,你做什麽都可以。”楚玉珩心下愈發是苦澀,“那你可知,為何我不要你去?”

“你不必拐彎抹角,有話直說便是。”眼見得就要到望岐山,她沒心思聽他廢話。

“你兩次進宮,住的都是琉璃宮,可是?”

“你怎麽知道?”蘇夭夭略有些驚異的看向他,轉而又想,這些事多半也不算什麽秘密。

“因為你與當年的一位娘娘,長得很像。”

“璃妃娘娘?”蘇夭夭倏地開口。琉璃宮本就是楚瑾當年的寵妃所居,後來王後到訪,所言也是那位璃妃娘娘。然王後看向她的目光,卻是怪異得很。如今想來,卻是突然有了答案。

“正是。”楚玉珩了然的笑笑,“那你可知這位璃妃娘娘的前塵往事?”

蘇夭夭未曾開口反問,楚玉珩已是顧自說着:“她本是父王的妃子,絕色傾城備受榮寵。可是楚瑾看上了她,奪了王位之後,便迅速地為她改名換姓将她納入王宮。娘娘與父王情意甚篤,怎會接受這樣的侮辱?可她那時已有了身孕,為了為父王留了子嗣,方才忍辱負重,在琉璃宮住下。”

“那個孩子……是我?”蘇夭夭遲疑道,然而在她的記憶裏,她的母親分明是顏妃娘娘,外公是姜氏姜大人。怎的在楚玉珩口中,她突然成了璃妃娘娘的女兒?然而如若不是,她又怎會與璃妃娘娘長得這般相像?

“當然是你。”楚玉珩緩緩道,“當年璃妃娘娘生下你之後,産後調理不濟,當時便被王上将你交予另一位娘娘撫養,這在宮中本是常事。”

“蘇夭夭,虎毒不食子,如你真是楚瑾的女兒,他又怎會舍得将你丢到望岐山下?”

蘇夭夭聽着,瞳孔放大,忽的想起初次進宮那次,緣何會嗅見迷藥?卻原來,并非是楚瑾要将她用作他用,而是看着她這張同璃妃娘娘相似的臉起了龌龊的心思。

對啊!如只是女兒,楚瑾的執念斷不該如此深,唯有當年的求而不得,如今瞧見一張年輕的臉,方才忍不住心下的欲,望。

蘇夭夭這般想着,心下愈發是惡心。然她凝向楚玉珩,仍是冷冷道:“這些不過是你一面之詞,我如何信你?況且兒時在宮中,我确實由母親身邊的姑姑教養,如今你說我的母親是璃妃娘娘,我便信了你?”

楚玉珩凝着她冰冷的面孔竟似習慣了一般,只緩緩解釋道:“當年你被丢在望岐山也不過六歲,你縱是聰穎,在王宮的記憶又有多深刻?況且,記憶也是會出錯的。”

“不對!”蘇夭夭擰眉,“如真是如此,師兄何必大費周折,要我誤會他殺了我的外公全族,連累母親致死。如我真是璃妃娘娘的女兒,他直接告訴我便是,何必在我與他之間劃一道隔不開的仇恨?”

“這……”楚玉珩踟蹰了下,這亦是他想了多日未曾想到的解釋。“或許,是他以為當年你生身母親受了苦,不願讓你知道平添煩惱。或許,他有自信那些仇恨不會成為你們的阻隔。”

“我原先也不想告訴你,如你不知,在你心裏便仍是王城的公主。楚瑾縱是對你存了肮髒的心思,也有陶令護着你。但現下江山易主,陶令逝去,我實在不放心你一人。”

師兄……

蘇夭夭忽而笑了:“你說得對,一切都變了。然而往事已矣,就随他去吧!”說着,大有放下一切之意轉身離去。

“夭夭!”楚玉珩大聲叫她,終是攔不住她的腳步。

他滾動輪椅往望岐山的方向走,估算日子十六也該醒了,這兩日也會找到她。到時,便請她帶他上望岐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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