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 古代七十五點都不友好:
謝鲲的故事其實挺簡單的,但是也很die。
在故事開始前,要先科普一下謝家的住宅情況。
謝鲲的父親雖然因為精通儒學而被人敬而遠之,但好歹也是世家大族,就住在上東門這個“一個招牌砸下來,五個裏有四個都出身世家,另外一個是世家奴仆”的地界兒。謝家旁邊住着名門高氏,兩家不僅比鄰而居,甚至宅子有些地方還共用着一面矮牆。
謝鲲小時候淘氣,沒少爬牆上樹的遠看高家的庭院。那庭院極廣,基本看不到什麽不該看的,但謝鲲還是好奇心旺盛,常帶着弟弟扒在牆頭,逗高家的小郎君、小娘子玩。
但老話說得好,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逗了這麽多年,謝鲲也終于遇到了一回硬茬。
高家的大娘待字閨中,是遠近聞名的大美人。謝鲲只遠遠的見過這位據說善織布的大娘幾次,看過她走過古樸的回廊,看過她站在綠蔭下人比花嬌的笑顏,心想着這必是一位賢惠的佳人,然後,謝鲲就單方面的對他想象裏的佳人,産生了愛慕之情,心向往之。
謝鲲現年也就十七,未婚,正是少年慕艾的年紀,經常“卷帷望月空長嘆,美人如花隔雲端!”。
如果故事到這裏戛然而止,也就僅僅是一樁有些青澀又有些美好的人生經歷。
但謝鲲卻不甘心就這樣和高家大娘發乎情、止乎禮,他想吸引佳人回眸,注意到他的存在,如果能說上一兩句就更好了。
為此,謝鲲就像是大部分傻小子一樣,做了很多蠢事。
這一日,在謝鲲锲而不舍的努力下,他倒是終于把高家的美人從遠處吸引了過來。對方約莫十五六歲,着一件天青色的紗衣,就像是煙雨過後的湖面,寧靜致遠,又帶着某種說不上來的令人心曠神怡的魅力。對方手裏還拿着織布用的棗核形梭子,兩頭尖,中間粗,可見其急迫之情。
只不過,對方急的不是想見到謝鲲,而是想打他!
是的,你沒看錯,就是打,魏晉女子多彪悍啊多彪悍。
她朝着謝鲲就把手中的梭子準确無誤的投擲了過來。謝鲲當時正沉浸在自己的幻想裏,躲閃不及,也不知道怎麽那麽寸的就犧牲了兩顆牙。
放在現代,高家大娘這一投,說不定都夠得上參加投标的奧運會資格了。
衛玠雖然答應過謝鲲不會笑,但,對不起,他最終還是沒能忍住,那個畫面感實在太足了,衛玠都能想象到謝鲲被從牆頭打落時的一臉懵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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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和說好的劇本不一樣什麽的。
誰說你喜歡對方,對方就一定要喜歡你呢。一些你覺得很深情的事情,說不定在對方看來只有困擾不堪。
【他這還是個成語典故,投梭折齒,經常用在女性抗拒男性挑逗的場合。】拓跋六修趁機科普。
“人不能太自戀啊。”衛玠語重心長的對他師兄道。
拓跋六修挑眉,作為一個每天都要和鏡子裏的自己互看差不多一個小時的人,你到底是哪裏來的立場說別人?
謝鲲回了衛玠一個愁眉苦臉的表情,他被打掉牙已經夠慘的了,好嗎?求不要雪上加霜!
“後來呢?”衛玠終于笑夠了,這才終于找回理智問一下。
謝鲲一愣:“什麽後來?”
衛玠也愣住了:“你沒去道歉?”
“她打掉了我兩顆牙!”謝鲲一臉悲憤。那一梭子之後,不僅打掉了他的牙,也打碎了他脆弱打掉少年夢,他是真的只喜歡溫柔款的女性,這麽兇殘的敬謝不敏。
“但是你唐突在先啊。”衛玠還是不明白,謝鲲去賠禮道歉,難道不是理所當然的嗎?
拓跋六修趕忙道:【知人知面不知心,現在知道我為什麽說你師兄輕浮了吧?你覺得很嚴重的事情,他卻覺得沒什麽。故事其實還沒有完,《晉書》裏是這麽說的——時人為之語曰:“任達不已,幼輿折齒。”鲲聞之,敖然長嘯曰:“猶不廢我嘯歌。”意思就是說,在別人指責你師兄的錯誤時,他卻還在嘴犟的說“那又如何?又不影響我嘯歌。”】謝鲲善嘯,曾被王衍和嵇紹都誇獎過。
但是,謝鲲這種覺得沒什麽的态度,就很有問題了。
剛剛還只是覺得是個笑話的故事,如今卻怎麽都沒辦法讓衛玠笑出來了。
高家大娘很勇敢,但有人想過她是否在勇敢之前也會害怕嗎?衛玠曾經在網上看過一個外網的抽樣調查,一半以上的女性在被騷擾時的第一反應都是害怕,羞于啓齒。但其實本不應該是這樣的,他欺負你,你在能夠保證自己安全的情況下,自然要反擊回去。
并不是你反擊了,所以你就也有錯了。
“師弟?”謝鲲看着變了臉色的衛玠,不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麽。
“你覺得你沒做錯?”
“我錯了啊。”謝鲲自知理虧,要不然也不會在被打掉了兩顆牙之後,還能善罷甘休。
“那你為什麽不去道歉?”
“她打掉了我兩顆牙。”謝鲲覺得他和衛玠貌似進入了某個談話的怪圈,車轱辘話來回說。
“她打掉了你的牙,所以你就可以不為自己造成的傷害道歉了?”
謝鲲一愣,一時間被問的有些啞口無言,這是他之前從未想過的問題。
衛玠想到了他的阿姊衛熠,那也是個喜歡有仇自己報的彪悍類型,他問謝鲲:“若角色兌換,是你的姐妹被人調戲了,哪怕你的姐妹自己報了仇,你就會不生氣了嗎?你想過後果嗎?于你不過是一樁風流往事,于高家大娘呢?”
魏晉南北朝再怎麽不重視男女大防,也斷沒有這樣的,不是嗎?這個世界上最奇怪、最沒有道理的事情之一就是,當發生一些騷擾事件的時候,明明女性才是受害者,但往往被嘲笑、受到懲罰的也還是女性。
你覺得這樣就是對的嗎?
被衛玠這麽一連串的責問後,再回想這幾天的事,以及自己不甚在意放出去的後,謝鲲終于意識到了他到底有多麽混蛋。
“我沒有想過要傷害她的。”哪怕謝鲲不在喜歡高家大娘,他也斷不會想要她日後的日子不好過,“我該怎麽做?”
“去道歉,問問高家的意思,想要怎麽解決這件事。”
謝鲲和高家大娘的事情肯定已經是傳開了的,怎麽善後,自然要看高家的意思。低調處理,還是高調道歉,謝鲲都活該受着!
後續衛玠是從王氏口中知道的,因為衛玠又病了。與謝鲲這事兒沒什麽關系,就是某夜突然降雨,天氣驟變,已經換了夏被的衛玠……被病魔很輕易的就推倒了。王氏怕衛玠覺得無聊,在照顧他的時候,也會給他講一些她聽來的八卦。
謝鲲的賠罪态度很誠懇,他爹壓着他親自上了門,賠禮豐富,态度配合,高家讓幹啥幹啥。哪怕是讓謝鲲娶了當即便高家大娘也是沒有二話的。
但……謝鲲願意娶,人家高家大娘還不願意嫁呢。
高家的解決後續麻煩的手段不算高杆,但結果卻意外的很不錯。
謝鲲選了個風和日麗的早上,按照高家要求的那樣,親自上門負荊請罪,把當日的事情當面鑼對面鼓的講了個清清楚楚,謝鲲并沒有解除過高家大娘,只是遠遠的隔着牆看了兩眼,然後被高家大娘投梭,打掉了兩顆牙,投梭折齒這四個字已經人盡皆知。
在提前征求過衛家同意後,他們還在當天搬出了衛玠的名字,表示了謝鲲此行的負荊請罪是被他師弟衛玠點醒,衛玠高度贊揚了高家大娘的氣節。
“把我搬出來有什麽用呢?”衛玠問阿娘。
“用處大了。”
作為洛京的全民偶像,衛玠說的話,對于很大一部分人來說那就是真相。衛玠說什麽,他們信什麽。能被衛玠都肯定,高家大娘肯定是個好娘子!
拓跋六修恭喜衛玠:【我有預感,這件事肯定會上這個世界的《世說新語》的。說不定後人還會演繹的加上幾句,你師兄在被你說服後,表示簡直振聾發聩,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什麽的。】“……”衛玠已經被當成小故事的主角當習慣了,所以他很淡定。
王氏摸了摸衛玠的頭,已經不燒了,這才放下心去:“這事兒你做的很好。”
往日裏衛玠與什麽人交朋友,王氏都是沒有意見的,只要對方不會帶壞衛玠,或者帶壞衛玠名聲就成。如今看來,哪裏是對方不會帶壞,反而是她家兒子在積極的影響着別人,她兒子就是這麽棒!
“高家的小郎君還親自帶着謝媒禮過來了。”
“啊?”衛玠一愣,謝媒?高家大娘和謝鲲成了?
“不是,你那一衆世家好友裏,有個一直心儀高家大娘的,但是不敢開口。這事兒出了之後,他怕高家大娘受委屈,便讓鼓起勇氣讓他阿娘上門去提親了。想着哪怕被拒絕呢,也能像世人證明高家大娘是沒錯的。結果……”
高家大娘心儀的人,正也是這位郎君。
郎君的阿娘也是個開明的,覺得高家大娘做的對,就該這麽拳打那些登徒子,對這個準兒媳是越看越喜歡。
壞事變好事。
大概也就只有在魏晉這種風氣下,這樣的事兒才會壞事變好事了。
高家大娘有情人終得眷屬,她嫡親的弟弟便親自帶着謝禮上了衛家的門,感謝衛玠那日的仗義執言。
說起來,這裏面還有一樁官司。
高家大娘的弟弟叫高韬,與衛玠一般大,在國子學上學。那日聽說姐姐被冒犯後,自然是怒發沖冠,當下便拔劍想要去隔壁與謝鲲拼命。
可是卻被他在國子學的同學攔了下去,問他可知道謝鲲到底是誰?那可是樂廣的弟子,衛玠的師兄。既然高韬的阿姊已經打掉了謝鲲的兩顆牙,這事兒就算了吧。若高韬不依不饒,引得衛家出手,那才叫糟呢。
高韬卻忍不了,覺得憑什麽要算了呢?明明錯的對方,他怎麽不知道衛家能如此一手遮天?
但偏偏在旁人口中,衛家一定會包庇謝鲲。甚至通過他一個所謂的朋友牽線搭橋,他認識了一個不知道哪裏的能人,只說他家主子能耐很。若高韬想要為他姐姐讨回公道,就一定要把事情說的嚴重點,最好是他阿姊被侮辱了啊,當日就上吊了啊什麽的,好叫天下都知道衛家是如何的道貌岸然。
高韬想要鬧,卻不想以犧牲他阿姊為前提。
就在這個時候,謝鲲父子上門來請罪了,并把衛玠的一番話說了出來,擺出了足夠認真悔過的态度。這讓高韬背後一涼,發現自己差點成為了別人手中的刀。
這事兒本就因謝鲲而起,冤有頭債有主,天知道為什麽他身邊那些突然竄出來的同學,卻都把關注焦點都放在了衛家身上。在身邊即世界的影響下,高韬也像是鬼迷了心竅一樣,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一心想着要提防衛家。
幸好最終沒有釀成什麽大禍。
反而被衛玠誤打誤撞化為無形,還成了一樁美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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