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風雲聚
第二日一大早,北城門剛進行早班換防,城外便來了一輛馬車。馬車華麗,頂部罩了厚氈,此刻卷在頂上,直若一座小山,一看,便是打北方寒地來的。
馬車進城,換防的将領見來了事,興致高昂的走過去,威風擺開,攔了馬夫道,“哪兒來的?”
馬夫身形壯碩,滿臉胡子拉碴,馬車身後跟着的一行騎軍十來人,也俱是這般模樣,縱使換了大晉服飾,看起來仍有別扭之感。須發扭了辮子,一縷一縷的挂在耳際,眉目狠厲,一眼瞪來,那将領心頭不禁打了個醒,陣勢鋪開道,“下馬,都下馬!京府之地,不得城中馳馬!”
馬夫見陣勢不對,下了馬車,堆着笑,可在那一張似乎不曾多笑的臉上,那笑怎麽看都很別扭。
“官爺,我們是來參加秋行會的,北邊來南不易,還請放行。”
将領掃了一眼,狐疑道,“就是因為秋行會來者諸多,我看你們一行并無貨物在此,怎麽看都不像是來參加行會的!”
“貨物太多,都在後邊兒呢,是家少夫人身有微恙,趕着入城看看大夫,才趕了急,提前入了城。”馬夫賠笑道。
“微恙?”将領嘿嘿一笑,不陰不陽道,“既是微恙,趕着入城,那就更得看上一看了,去!讓你們家夫人打馬車上下來,讓本官看看,是也不是!”
将領推開馬夫,語氣急得自己竄了上去,那馬夫急忙忙地去攔,身後也有人馳了馬過來,一時惹得在旁的城防衛橫戟圍了上來。
“誤會,都是誤會。”一聲清朗笑聲打馬車上傳來,随即門扇打開了,擡頭走來一個二十七八歲的俊朗青年,玄衣滾邊,鑲嵌華麗,星目劍眉,頭頂一方簡玉冠,腳踩薄靴地走了下來。
将領一看這人,頓時哈哈笑來,疾步走過去,“我說是誰敢馳馬入城,原來是林武城的小侯爺,怎麽,今日換了往常的陣仗,莫不是?”
“朱堅,你還是老樣子,有什麽不注意,可一眼就看出來了!”
這青年正是林武城林祖擎的長子,林臨越,他面上含笑相迎,眉目之間,卻隐約擰了一絲輕愁,和朱堅走到一旁,小聲道,“路上出了事,內子身子不适,我才換了她那邊的親衛趕着進了城,貨物也加急了行程,估計晚間就到了,你到時候幫我看看,直接送到行會司,記在我名下。”
朱堅眉目一急,低道,“誰敢動你們的行駕?不要命了!此事要不要直接禀報皇上,讓他出面來查。”
林臨越搖頭,“我們林家的關系,誰都知道一二,只要不涉及青葉,報上去怎麽都是錯。我常年走風原,每次入城都撞上你,和你親近,才多嘴了一些,你切記莫張呼了出去。”
“這是自然。”朱堅抱拳道,“既然少夫人不适,我讓人先去京府左大人那報信,讓他借口請了太醫下來,省得動靜鬧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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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好。”林臨越點頭,“那你着人領着馬車直接去左府,我直接去行會司那邊先記名。”
“行!”朱堅應下,轉身招呼過來兩個親兵,側耳囑咐了幾句,那兩人點頭。
林臨越走回馬車旁,裏邊兒探出一個侍女,他囑咐幾句,随後兩名親兵走了過去,一人牽了馬,一人上了轅架,趕着馬車往臨街上走。
林臨越示意,身後騎馬的人下了馬四個,牽着馬跟上了馬車。
“既然事情急,侯爺你帶着人從院街馳道過去,再走西門,近一些。”朱堅取下一道令牌,遞給林臨越。
林臨越見是允許馳馬的令牌,自然接下,抱拳道,“那就多謝朱兄了,臨越事情歇下,定會請朱兄喝酒!”
“酒是少不了的,快去吧!”朱堅抱拳回禮笑來。
林臨越再不遲疑,點頭轉身,上了随行的空馬,順着城牆邊的馳道疾馳而去。
行會司建在西市,接近風原城中的洛圖壇,一來熱鬧,二來避開宗親所居,故而東門是不允許入的,皆盡繞了南門而來。北門更接近皇城,但考慮到北來辛苦,特赦而過,但盤查更嚴,朱堅多年守着北門,與北來之士多為熟悉,此刻見林小侯爺出了事,只怕北面的暗湧,遲早要浮到水面兒來了。心底一尋思,還是決定将此事和上面的人說一說。
心底下了決定,朱堅自然覺得對不起林臨越,不過為國為民,他不覺有愧,林臨越是個通情達理的人,日後請罪,想來不會惦記在心的。
林臨越一路疾馳,到了西門,奉上了令牌,才下了馬,往行會司走。
秋行會為每年貿易盛會,南上北下,帶來各種貨物,載貨之具也各種新奇,北馬高大,南馬矮小,驢呢,自然是鬧騰,一時惹得西市喧嚣非常。
路邊有朝廷主持建下的行會攤,專門為登記在冊的行會成員而設,也有小商小戶擠着縫隙擺着小攤兒,更有行商背着商架,邊走邊吆喝,人來潮湧,幾人行走,挨了大半個時辰才擠到了行會司府前,汗都沾濕了背心。
林臨越剛到,有人辨認出了他,但見一朝服在身,大腹便便,白淨無須的中年漢子走來,手上的白絹不時的擦着汗,滿臉堆笑的迎了過來,“侯爺怎地來早了一日,這人馬不齊的,可是路上貪酒,丢了貨去?”
“左大人,怎麽就只記得臨越會喝酒呢。”
林臨越笑着行禮,一看左成安身後還跟了一個青衣的俊俏童子,氣度并不似平常侍童,何況即便跟着,也該是府司文正,不免打趣,“大人家中又出良才麽?這麽早就跟着來學習了?”
“嘿!哪兒是呢,我家那幾個你還不知曉?敬兒又不争氣,成天吵吵嚷嚷的,讓人頭疼!”
左成安請了林臨越往裏走,“侯爺來的是巧,今兒差不多人都趕齊了,裏面兒候着呢,只等柳王過來開場了。”
林臨越有話要說,但左成安一直打哈哈,橫肉堆集的臉也看不出個什麽來,惹得林臨越心底愈發焦躁,額頭上的汗不僅冒的更甚了一些。
左成安帶着林臨越往裏走,一路過廊穿檐,終于到了內堂頗大的會客堂。
室內數十人,兩列排了案幾,可這些人皆都小圍聚衆,各自交談,見到左成安領着林臨越進來,俱都笑着行禮。
左成安回禮,笑道,“今兒熱鬧,難得聚衆一堂,大家都随意,等着王爺到了,再好好商議。”
“左大人,你這麽說,可是有把本王撇開的嫌疑呢。”說話的人,人未到,聲先到,聽似蒼老,實則中氣十足,足見矯健。
衆人一聽,齊齊望着殿外,先行了禮,未過片刻,殿外走來一玄朱相間王袍在身的老者。老者看上去五六十歲,精神爍爍,一頂镂金王冠下,須發黑亮,全無老态。
“王爺見安!”
衆人齊齊行禮,柳王柳斯庭擺擺手,禮貌見笑,指着左成安道,“左大人,這是越來越見富态了,敢情每年的行會,都是你撈盡了油水?”
一陣哄笑而來,左成安也不尴尬,請了柳王上座,“王爺您先上座,至于這油水嘛,油是沒有,水倒是塞着牙縫兒往進鑽!”
柳王搖頭,矯健步伐,踏進上座案幾之後,端起衣擺屈膝坐下,見場中之人跟着都坐上了,正色道,“閑話扯完,就說正事。”
“今年呢,旁的沒什麽變動,主要是北邊林武城的小侯爺三年一來,正好趕上了陌東和陌中兩家前來的變動,因此給諸位介紹一番。”
林臨越環場行了禮,這才見到對面案幾後竟是坐了兩名女子,鵝黃淡紫,往年不曾見過,見到自己,也是禮貌見笑,精致的面容盛妝而待,與一群漢子當中,當真別具一番雅景。
“微生微,代表陌東商行,見過諸位當家。”鵝黃衣衫的女子先行行禮,溜尖兒的下颚一颔首,低頭的雅致壓着眉梢顯了出來,立時讓在場的人靜了一靜。
這靜,靜的不僅是她的雅致,更是陌東商行的名頭,陌東一直以微生家為主,往年都是微生珏出面,何故今年就換了一個,還是個女子來?
“鄭有盈,陌中鄭家,見過諸位當家。”淡紫女子出口,行禮淺淡,倨傲之勢流曳而出,眼角不屑,淡淡瞥了一眼比她上座的微生微。
得,微生家和鄭家撞一塊,自然是水火不容之勢,在場的人大氣不敢出,徑直往上座的柳王看去。
柳王久管行會之事,但都是明面鎮場之用,主司所行,還是戶部主司宋晉名和京府政司左成安兩個負責。這名頭一報,事情定然是麻煩了。
他常年是個閑散王爺,好事壞事都不樂意沾邊,更不消說麻煩事兒,通常兩手一甩,丢給下面的人,否則也不會這般逍遙自在,精神頭養的具足。
柳王咳了一聲,歪頭看向左側上座的宋晉名,“既然見了面,都是為了各地商行之事,宋大人和左大人都在,你們該說什麽,就說什麽。”
宋晉名行禮應下,環視一場,肅削的臉,幾分懾人之感迫面而來。
“那今年的行會還是依據往年慣例,諸家報來今年物資行情,所管區域價格浮動情況,至于物資匮乏區域和豐盛地,朝中适當進行收購,再調以安排。”
“此例不妥。”
一聲輕啼,宛若柳梢莺鳴,婉耳傾聽之餘,亦不失氣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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