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 :長街行(三)
出了鳳鳴樓,張萂道,“你們要去的地方,萂也去,不如,上了我的車架,一并去?”
垣市始終對張茂芥蒂在心,冷聲應道,“不勞煩。”
張萂笑笑,不以為意,當先走了。
晏子魚見垣市不開心,勸撫道,“好了,此行雖算不得好開始,但張萂此人眼見不短,即便她此行是有後面的人指使,未必不是好事。”
“我明白。”垣市依舊冷淡,“張萂是祯哥哥的人,她既然卷入其中,想來是要将張家護到底了。若她将張家勸服到祯哥哥名下,對張茂,就很難再出手了。”
“阿市。”
晏子魚忽地站住,輕軟而來的呼名之喚,讓垣市愣了愣神,“怎麽了?”
“若我當真…為誰害了……”晏子魚的指尖抵在垣市唇上,阻止她的急切不聽,抿笑道,“那你,是不是會動用權利,不擇手段的為我報仇?”
晏子魚自來話不為虛,垣市幾乎在瞬間明白了她的意思,沉靜下來,“我懂,我不該。”
“這就是了,為君者,當不為私,道理誰都明白,但換我為君,阿市若為此害,我亦不能坐視不理。但為君者,自有其責在身,就該明白,即便有私仇所在,卻一定不能為了私仇而亂動權利。人,朝夕不過一死,若在死前多做幾件利民之事,那這樣的活着,怎麽都比因私仇而死劃得來,不是麽?”
晏子魚不驚不蟄,平緩道來,“即便我真出了事,阿市你啊,若能用此人,讓他多活幾年也罷。死了,一了百了,苦與楚,再也經歷不了,豈非太過劃算了他?”
“晏子魚,你當真狠得。”垣市咬咬牙,瞪着晏子魚。
“我當然狠得,否則怎麽會想到如此歹毒的計策?”晏子魚輕俏泯然,做趣道,“不過,此點,是我經蘇徹之言才明白的。他是個不錯的人,也不服我,讓我大受挫折,可他有一句話很有道理。”
“什麽話?”
晏子魚側首,眸底幾分亮色,幾分沉暗,說不清的,就有些看不清了。
“阿市,廣陌之患,到底是與晉患,還是與民…之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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垣市低頭,往前走幾步,仔細思忖了片刻,回身道,“晏子魚,看來你得了一個好幫手呢。”
晏子魚跟上,貼着垣市肩頭,笑道,“是不是,很舍不得我這個好幫手?”
“哼,總是要回來的。”垣市輕哧,橫了晏子魚一眼。
“那是,那是。”
晏子魚讨好,挽過垣市的手,見暮色落下,故作悵然道,“轉眼,一天就晃過去了,怎麽就感覺沒做什麽事兒呢。對了,你早上說的妙事,還未與我講來,此刻慢行,講來聽聽,消消乏?”
“你心頭事了,就來排遣我,偏不說!”垣市也來了興致,眉梢俱俏,全做了孩童撒賴的模樣。
晏子魚難得見垣市放開心懷,不忍擾她,順着話頭應下去,“那就不說,我們去找左大人去。”
這一應,反是垣市平不下心氣了,負氣道,“晏子魚,你就是個妖精!”
“我權當是阿市你真心稱贊了!”晏子魚眯眼笑迎。
“不過,你這小妖精,可比不上我今日見到的兩個。”
垣市得意道來,又一轉感嘆,“我生在北地風原,現在真是有些可惜自己未曾生在小風原,未曾見過當時之地,未曾經歷當時之景,否則,眼界定不會拘泥于此。”
晏子魚見垣市眼底傾慕漸深,不禁低聲,“你若見過,想來,定是不會把我放在眼底了……”
“是啊,自然不會放在眼底……”垣市泯然,湊近晏子魚耳際道,“你啊,可是要放在心底的。”
“鬼才信。”晏子魚眼底噙笑,嘴上不依不饒,“快說,我倒要瞧瞧是誰把你給迷上了。”
垣市無奈,嘆道,“你若有那鄭有盈一般的氣勢,微生微一點兒的淡定冷靜,可就真不用讓我擔心了。”
“看來,今年的陌東和陌中是打算起勢了。”
晏子魚聽垣市講來兩人之名,一聽便是女子之名。心底漸漸沉靜,捋起事情來,穩重道,“鄭家有夏風老臣慣着,氣勢不起來,才怪。那微生微倒是如何淡定?廣陌俱都看着他們家走向,淡定一詞,只怕不合适,估計是極為內斂的人兒。你這麽一說,我倒是真想見一見她們了。”
“晚上不知道她們會不會出現,不然,當真見了,是件好事。”
垣市點頭,續道,“今兒我一早跟着左成安,是一路将他們迎進行會司的。微生微先到,那鄭有盈呢,晚了一步,硬是不顧場面下了馬車,搶着上了臺階,微生微倒不介意,徑直讓了。”
“這麽一聽,鄭有盈倒是個絲毫不讓的主子了?”晏子魚接話道,心底有了個大概的輪廓。
“按道理講,退一步的人,往往都有後續之招,可今日行會一談,仍是讓鄭有盈搶盡了風頭。不僅置喙了朝廷幹預行會,有傷各地發展,還說朝廷不費錢財調用物資,是在顧養蛀蟲。當地不僅不會因此得之平衡,還會越來越憊懶,成為朝廷的累贅。”
垣市眸底暗沉,似在想當時場面,續道,“鄭有盈生了一張驕橫的臉,話也說得驕橫,但無不是針針戳血之詞,一連将南邊兒幾個地方的诟病全給指了出來,直說得南邊兒來的人,額頭直冒冷汗,就差鄭有盈一張嘴,把他們的家底兒全給兜出來了。”
垣市一沉吟,漸有愁意,“南邊兒情況太過複雜,而且過了九鼎山,一百多寨皆是語言不通之地,管束起來難,養起來更難。越州這些年為此沒少挨了父皇的罵,但晉朝看重之地,仍在廣陌,此處一時用心不及,即便想,也很難有合适之人過去。越州堪堪支撐,實在是難,萬一有那一處照顧不及,撕起來就打,打得連越州府兵去了也不管用。父皇頭疼,但實在無法,而這些人明面上拿着朝廷的好處,實則還是各自為政,有什麽事,仍舊以自我之制為主,往往朝廷令還未到,事情,就已經處置了,冤屈了不少性命。”
晏子魚想起柳承岩,道,“此事我不大了解,只知道家中男丁未到流放之地,在路上就折了。柳承岩來找我,主要目的也是此事。但我看,他看似灑脫,實則氣量狹小,真要過去處事了,遇上的又是蠻不講理的蠻人,只怕事情更容易陷入紛争難解之地。”
“柳承岩的情況我了解一點兒,是柳王次子的庶子,為家中不待見,風原厮混過一陣,好似後來直接被逐出了府中。若不是北遷,他回不到家裏,好像後面還是出走了?”
垣市若有所悟,漸行漸道,“若他是因你三叔才想着去南地,倒是個重情重義之人。至于氣量狹小,那是為人處事,本性難改,事情是不大好辦。他有心,還得有能,此事,若選個能令他聽得進話的人一同處事,倒是個不錯的開端。”
“你和我都不懂南邊的事,皇上都處理不了,還是得緩。”晏子魚壓低了聲,擡頭,見前面就是行會司,便道,“是走前門,還是後門?”
“此事我回去和李林道說一說,柳承岩稅賦之事上有些見解,若能提到面上來,讓他多見見人,處處事,未必不會有改觀。但你說得對,廣陌今年來的人,本事都不錯,若貿然再牽扯到南邊動蕩,事情便會越來越難處理了。”
“鄭有盈既然敢一口咬定南邊讓朝廷吃了虧,估計就是想挑起事端,這方面,場面還是要應付一下。”晏子魚補充道。
“這個我想過了,每年有越州會,我想着讓自己的人先過去探探。今年越州來了人,場面上吃了廣陌的虧,心底肯定不服,我借機過去說說話,怎麽都能搏個印象。但既然是陌中發話,微生家那邊肯定會督促祯哥哥去說幾句。不過不打緊,祯哥哥漸漸明事,也是他為自己搏事的好機會,多一點兒支持,對他脫離廣陌,是好事。”
“如此看來,我想廣陌遣兩位女子的來勢也很明顯了。”晏子魚忽地笑了出來。
“怎麽講?”
垣市對情·事利用還是有些不開竅,晏子魚附耳湊道,“你的祯哥哥呀。”
轉念便是明白,垣市尋思道,“既然要去找祯哥哥,有張萂在,這三個女人,只怕有好戲看了。但我看,微生微,似乎內斂的有些過分了,未必會去争取祯哥哥。”
“他們既然想到此法,看來我去廣陌也不用多說,我只消去盯着人,看看那個比較合适?”晏子魚取笑道,“你哥哥豔福不淺,可比你好多了。”
垣市睨她,哼道,“你若不早些回來,我到了年齡,總會有人來說的,屆時時間經久,我若忘了你,看你如何後悔!”
“吓唬我,你開心?”晏子魚眸底晃晃,“都走到跟前兒了,前門沒人,定然是後門了。”
垣市點頭,正走着,前面拐角已經來了一輛馬車,簡裝便行,看不出是從怎般家裏出來的,想來是刻意遮掩過的。
見到垣市,車架上的馬夫跳下來,一臉盈笑地迎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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