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 :歸隅

這手,到底是沒觸上的。

只聽此言,垣市已經全然撇去了痛苦之态,眉目輕喜,立時往不遠處緯帽遮顏的人行去。

“左成安,此事你全然負責。師流洇過藝考,藝臣之列,縱使有待審查,亦不可失禮而待。”垣市吩咐完,人捉起晏子魚的手腕,輕言見喜,“走,回去了。”

垣市與這人行舉自然之态,頓時讓人了然來的定是帝師晏子魚,不免細語龃耳。晏子魚聽在耳中,心知必須馬上走,自緯帽下不知意味地看了一眼垣市,随她踩着階梯往下走了。

衆人只當垣市與師流洇一番對相驚豔并世,但此刻遠觀垣市與晏師攜手并去的姿态,方知這兩人才是當世之佳人。

垣市歸來,朝堂必定風雲暗湧 ,晏子魚支撐的十五年,只怕要在垣市手中掀起新的景象了。

左成安見師流洇還在地上發呆,上前叫了一句,“師大家,起來走吧。”

師流洇這才發覺自己失了态,垣市顯然是明白她的意有所指的,堪堪就陷入了自己有心的一點兒撩動裏。她對自己的本事很清楚,可垣市,只為那輕言一喚,便斂了所有動辄心緒,頭也不回地撇下自己走了。

她方知,垣市此人,再不是自己能去動的人。

晏子魚,十三立晏府,十六執策王锏立朝堂,十七居帝師,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

見兩人漫過階下不見,左成安的府兵衛跟上而去,師流洇沉靜心來,緩慢起身。

不管怎麽樣,今日的目的,已經超越了她的預期,垣市的到來,似乎把所有事情的預期皆盡拔高了一個層面,讓人不知垣市一出手,會掀起怎樣的風浪。

既然是浪,總要沉下來的。

師流洇心中嘆然,跟上左成安的同時,回首看了一眼江心逐,心底又是一個大疑團,“這人,又是從何冒出來的?”

京畿風原,果然是小風原背後的權謀所争,比不上的。當此一比,單比垣市,師流洇便覺東邊兒那個,應是要輸的。

不顯聲色,師流洇與左成安行禮道,“左大人,師家班流洇主事,此事全由流洇而起,可否讓其他人回去?”

左成安心底一樂,敢情這師流洇還真是順着長公主給的杆子往上爬,給她一分禮敬,當起三分顏色來了。當下冷哼道,“那得看師大家如何說事了。”

左成安畢竟是元初年間的過來人,如此一試,師流洇便知不好對付,再不多言,跟着府兵走。

見人終于安份,左成安走上前,附耳與風原寺的一名主事僧人道,“無明大師,寺主出走,此事非小,一來太後那邊不好交代,二來,你也見到了,長公主對師流洇不一般,若是此罪難饒,寺中恐怕再不好過活。你還是得把無相尋回來,要走,也得把事情了了再走。否則,因果罪孽之身,無相大師又是得道高僧,想來,最是明白。”

“無明明白,多謝左大人提點。”無明點頭,合掌行禮。

左成安不再多言,留下副手文正歸暮雨打理後事,趕着步子去追垣市。來到寺外車架處,左成安見柳王府的馬車還在,立時急了,扯過人問道,“殿下是往哪兒了!”

“大人,本來是要往柳王府的,但殿下說,要跟晏師回去,攔不住。”那府兵衛也是無奈,又道,“文虎統領已經跟上了,想來無事。”

“你,趕緊回去,去府衙再調五百人,讓文虎直接守在晏府外,除非長公主調令,讓他一直給本官守在府外。一旦出了任何事,他的腦袋,擰下來吧。”左成安吩咐完,見府兵還怔然不動,一腳踹了過去,“還不滾!”

“大人,調兵令。”

府兵委屈,左成安一愣,霎時拍了腦門兒,氣道,“我也是!真是氣死了!”

“本官回府,親自調兵,你過來。”

左成安走來走去地想了一會兒,附耳對那府兵說了幾句,說完之後,補充道,“今夜肯定不安份,你出城之後萬分小心,此事若成,回來領賞。”

府兵見陣勢大,抱拳行禮,“大人放心。”言罷,徑自捉了一匹軍馬,翻上便是疾走而去。

左成安看了看馬,再看了看自己并未全消下去的肚子,哼了一聲,返身上了馬車,催着馬夫快一些,另外又遣了一人先回府整軍待命,只等他回府立了調兵令,立刻出發就好。

“怎麽,還生氣?”

垣市見晏子魚上了馬車還不放下緯帽,即便手還在自己手中,人卻揣着一懷的疏別冷清氣兒。她挨過去,想要摘晏子魚的緯帽,耳邊淡然響了話。

“你摘了試試。”

是個肯定語氣,垣市心底了然,果真收回了手,幾分泯然淡道,“我還以為子魚懂得我的用心呢。”

“懂得是一回事,做是另外一回事。一年來你不給我消息,回來便當着我的面兒親近別人,換做是你,你怎麽想?”

晏子魚當然明白垣市是惜才,師流洇也值得拉攏,換做平常,是誰也無所謂,可師流洇那麽一張惑人的臉,本事也不小,萬一垣市真動了什麽念,她可沒什麽辦法阻止。

“她佛理通透,不拘其中,萬象變幻,非拘一相,與我,也不過是試探之意。我順而其行,有真心,那是君臣之心,子魚懂便好。”

垣市依舊淡言,“至于我碰不碰她,是另一回事。日後還有別的君臣之儀,難道我便誰也不能碰了?”

“垣市,你不講理,居然拿君臣之心來堵我。”

晏子魚是真的生了氣,松開垣市的手,人更加冷淡,譏諷道,“拿我十一歲起的君臣之心和她一介戲子之相比作一處,我晏子魚随你二十一年,她師流洇才剛活過二十一年,你當真堵得好的很。”

垣市捏緊手心,眸底壓抑難湧,晏子魚看着垣市這樣的克己之态,心知說過了話,但一句君臣之心,的确傷到了她。

“阿市,你做什麽,我都懂。你一年不給我消息,怕我擔心難過,我便不去查。及至連華給了我消息,我才知道你在明州,才遣了人去照顧你。你此次回來,一路還是不給我消息,我不知你怎麽打算,這一切,我很怕…阿市回來,也不是我認識的那個阿市……”

“晏子魚……”

垣市心軟,嘆了氣,雙手握住晏子魚的手,“你不是無理取鬧的人,突然發這麽大脾氣,我沒見過,說錯了話,我賠禮。但我自來不認為你我之間是君臣之心,此次回來瞞着你,是因為,以後的以後,別人無論怎麽評價我垣市,但有一條不會改變。”

垣市漸為迫近的認真在憐惜至底的柔眸之中緊緊鎖住了晏子魚的輪廓,清晰分明地道,“那就是,我垣市,是你晏子魚的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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