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十九 求簽

黃昏的雲層層疊疊,飄渺高遠。紅霞慢慢地低沉下去,本來可以看清遠處的江河染上淡淡的金色,後來便只能看清遠遠近近的煙火。我接過一把香,在迷迷茫茫的香霧氣中行進。白朔嘴上說着不想來,卻是立馬奔到了這裏。這座山算是南淮少有的高山,一眼都看不見最高處,只覺得山腰都被雲包裹起來。明明是數不完的階梯,怎麽白朔就當做是閑散一般?我揉着酸痛無比的腿,差點沒跌倒。

眼前的樹種并不稀罕,但是聽老人說這棵樹足歲是上千的。眼睛都瞧不過來的繁蕪複雜的根系,再加上樹上數不盡的紅符,真真有種仙樹的感覺。我幹脆靠在了樹的一支旁幹上,緩緩神。

白朔确是沒有什麽被驚豔到的表情,不過也是,他屋裏的珍寶可不比這裏少吧?我看他進了旁屋,還客客氣氣地給了一旁小僧一錠金作為香火錢。原來是要求簽啊,我想着,忙跟過去。

便看見白朔拿着竹筒,求姻緣簽。真是一點誠意都沒有,求簽之前不僅沒有沐浴祈求,還沾了如糞土的金銀。說着簽就掉下來了,正好停在我腳邊,我順手一撿。上面的字...

下山的路倒是好走很多。不過那氣氛真是沉郁得讓人窒息,我擡頭望了望裕地大好的山河,胸前不禁舒暢了許多,今日可是三日一逢的廟會,絕對不能讓他掃了興致。可是我還是有些同情地看他一眼。

“參商”,簽上只有兩個字,不過是我八百輩子都沒抽到過的下下簽。我用手枕着頭,無奈地嘆了口氣,命裏缺啊真是。參商算是姻緣簽裏最見不得的字眼,參商是天空星宿中的兩顆星,只是每日雖能相見,卻終歸沒有在一起的緣分。

我一路自言自語一般地講了很多裕地的風土人情,講得我口幹舌燥,卻好像一直在演獨角戲一般,本來心裏還蠻悶的,走下山才想起今天是十月初三,是每年官府規定的“買市”的日子,所謂買市,就是官府出錢買下所有的吃食,由游玩的衆人免費享用的風俗,我還擔心今年的已經過了,沒想到剛好讓我湊到,真是可惜了,洛中流沒有來。

反正那熱鬧的場景已經不是能用言語形容的了,市井各處車馬聞擁,不可駐足。夜市的景色,簡直要把人的眼睛給閃花,我摸摸肚子,走了那麽多路,真的是餓了。

“這個...真的不用錢?”白朔愣了好一會,手上拿着他從來都沒有見過的串醋溜丸子。

“客官,一看您就是初來乍到的,今天無論您吃多少,賬都算在官府頭上。誰家的店鋪客人最多,誰家還會有額外的獎勵。”所以今天是比以往的廟會熱鬧十倍,我在一旁解釋,其實早就忍不住了。我随手拿了一個白狐的面具,套在白朔頭上:“這個還真是适合你啊。”

他一言不語地摘下,套在了我頭上,随便地嘗了一口吃的,看他一臉驚訝:“味道,還不錯?”我這才放下心,問他:“你們那邊沒有這樣的盛會,但你從來沒上街買過小攤上的吃食?”

他仿佛是心有餘悸地說:“有是有,不過有點惡心。”

“什麽?”

“油炸毛毛蟲。”

我差點把嘴裏的漱口油茶噴到他臉上,幽幽地問他:“你确定能吃?”

我果然還算是敬職敬業的,幾乎把滿大街所有好吃的攤位都介紹了一遍,便和他說好到對岸的酒樓見。果然還是只身一人行事方便,我想白朔應該不會走丢,何況他身後是一直緊緊跟随的暗衛。我估摸着,像湯餃這樣帶水的是不方便拿回去,便讓店家拿了浸過水的軟荷葉包了幾塊點翠如意豆糕回去,這條街的蜜餞甜的我牙齒都要化了。我手上拿着糕點,果然走路不是很方便,被人推推搡搡的,忽然有個戴着面具的少年沖出來,身手倒像魚兒一樣,靈活地穿梭在人群中,追他的人可都是殺氣騰騰的,一路撞倒了不少花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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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回頭望了一眼逃竄的年輕人,身影倒是有點像小六兒。我笑了一下,都是冒失鬼,這回不知道這人冒犯了哪位大人。

“得救了。”他氣喘籲籲地停在幽深的巷口裏。

“誰追你?”我拍了拍他的肩頭。

他顯然是被我吓了一跳,驚恐地好像是看見鬼一樣。我拿出糕點,因為剛才追了一路,糕點都碎碎散散的。

他倒是領了情,拈起一塊較大的,囫囵吞棗一般。

面具下的臉有些紅,顯然是剛才被追得有些上氣不接下氣。我又問了一遍:“是什麽人追你。”

他笑了一下:“剛才我去賭錢,出了老千,這群人就追我個沒完,真是沒辦法。”

我大窘,原來不是我想的那樣,我還想着讓那些大官別那麽嚣張,還想除惡揚善來着,原來我是站錯邊了。我一收糕點,本想教育他一番。卻聽他開口。

“随便你怎麽想。”他倒是一臉不在乎的樣子,簡直讓我頭疼。

“我叫施琅。”也應該對迷途的小孩進行适當的說教,我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叫魚兒。”他這幅樣子,帶着淡淡的憂愁,真是奇怪,我怎麽會把他和小六兒聯系起來?

他看了我一眼,褐色的淡眸讓人出神:“我讓你失望了?不過我倒是生來就精通這些,沒有人教,一看就會。我爹很早就去世了,就留下來一把琴,臨終前吩咐我來這個地方。可是我很窮,沒有錢,連路費都湊不齊,所以就把琴給當掉了,想着以後賺了錢,再把它贖回來,可是我在這裏整整一年,都沒有賺夠錢,也不知道父親為什麽讓我來這裏。所以我就用這種下三濫的勾當。”

我聽得心裏發酸,也是,南淮表面上富麗堂皇。可背面它也是一個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有錢有勢的人可以四處張揚,沒錢沒權的人只能任人宰割。

他卻笑出來:“千萬不要和那群人說我在這裏,我先走了。抱歉跟你說了那麽多奇怪的事。”等我回過神來,他已經消失在人群中了。果然和他的名字很符合。

我得和白朔會和了,再帶他去使館。想想都是件煩心事,我皺了皺眉頭。

對岸的風景漾人心懷。

酒樓林立,各種招牌名菜的香味簡直能把人的腸子都給牽出來。我是萬萬沒想到,竟然還能在涼月樓見到司玦,而且他身邊是什麽,花魁?我甚是欣慰,就像是看見自己的閨女總算是出嫁一樣。但是看到他的對面,我有點石化,為什麽白朔會和他一桌,我簡直要抓狂了。

“小狼,你真是一點禮數都不懂,把客人晾在一邊,自己去玩個潇灑。”司玦的話,我完全沒有聽出任何責怪的語氣,好像還有一絲贊賞。

“我倒是覺得,如果有人領着,會玩得不痛快。所以我只好暫時離開。”我拖開一張凳子,把下巴撐在桌子上。今天可真是累壞了。話說這張凳子一定是上天派來救我的。

不妙啊不妙啊,這個氣氛,我默默地喝着酒,邊上陪酒的女人的脂粉味簡直要把我湮沒了。話說我怎麽感覺身上有兩道十分淩厲的眼刀?一定是錯覺...

本來我還覺得救我一個人招待有失禮數,這下司玦一來,心裏的石頭算是落下了。我這次回來也不過就見過一次司玦,都來不及和他說戰場上的事。所以當白朔說他都和司玦說過了,我心中不啻有了一道晴天霹靂。他在開什麽玩笑?我絕對不相信從白朔嘴裏說出來會是和原先一模一樣的事情,天知道他添油加醋的講了一番什麽戲碼,我說今天司玦怎麽像是變了性一般,不過這下可是麻煩了。

司玦要是不領白朔的情的話,那我之前的努力不都是白費了?我郁悶地用筷子戳了戳桌,上回我讓白朔答應的條件,就是讓他幫司玦搶到皇位。可這番樣子,恐怕司玦是求誰也不會求他了。我拍了拍腦袋,忽然覺得事情比自己想象得要複雜多了。

“總算是找到了。”聽到熟悉的聲音,我總算是放下心來。洛中流脫下袍子,披在我身上,“更深露重的,還只穿這麽點衣裳,真是不讓人省心。”

“你怎麽來了?”我奇怪地問。

“怎麽?不許我休息啊?”他揉揉我的頭,摸了摸我發涼的手,說:“那六殿下,白朔大人就麻煩你送回去了,我家的小狼這幾天身子沒養好,還這麽胡鬧,真是讓你們操心了。”

“喂,我...”我還想說什麽,卻被他攔腰抱起。我貪婪地把頭埋進他的胸膛,真好,他肯定是知道我已經累得走不動路了。反正剩下的事以後再說好啦,真的好困。

只是在迷迷糊糊中聽到洛中流說:“你身上的碎糕點到底是怎麽回事!?”

作者有話要說:

鑒于有人說站白狼,好吧,就讓你瞧瞧主角的光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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