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不要走

薛菲走到辦公室門口,恭恭敬敬地喊了聲報告才進去,雙手奉上水分十足的萬字檢查,一臉純良說了聲:“老師,我檢查寫完了,請您驗收!”

老班推推眼鏡,接過那疊紙,都沒看一眼,就放桌上了。咳嗽一聲,“薛菲啊,你和三年級的陽成悅,關系很好?”

薛菲愣了一下,咬牙道:“不好,我和他有深仇大恨。”

老班擦了下汗,似乎在組織語言,組織了半天,難産,只說了句:“我都看見了。”

薛菲黑人問號臉:“您看到什麽了?”

老班長嘆一口氣:“早戀呢,也不是不可以,但是不能影響學習,如果能化戀愛的甜蜜為學習的動力,向陽成悅看齊,把優秀的習慣保持三年,那就好了,梁老師我,可以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薛菲一陣惡寒:“老師你在說什麽?”什麽,戀愛的甜蜜?薛菲掃一眼老班傲人的啤酒肚和地中海,覺得戀愛這種東西離他已經很遙遠了,再說什麽甜蜜不甜蜜,實在有點微妙的猥瑣。

班主任點了支煙,深深吸了兩口,仿佛下定決心似的,把煙灰撣掉,又一把摁熄了那支煙,低聲說:“薛菲啊,聽老師一句勸,你年紀還小,前途無量,不要随随便便和人同居。”

薛菲大驚失色,老班怎麽知道自己和靈珊同居了?結結巴巴道:“老、老師,您說什麽啊?我怎麽聽不懂……咳咳,話說,我寫的檢查合格了嗎?”

老班搖頭:“更不要為了約會就請假,高中很關鍵,到了大學再談戀愛。”

薛菲揣着一顆狂跳的心,發現自己真是低估自己的師長了。自己那點龌龊的小心思,竟然沒能瞞過他近視眼鏡下精光四溢的小眼睛!群衆的眼睛是雪亮的!在自己和靈珊的故事裏,老班不就是那敬業的吃瓜群衆!

大意了,大意了啊薛菲!薛菲搶過那疊檢查,“老師對不起,我錯了,我重寫,馬上重寫。”

目送她小跑離開,梁老師脫下眼鏡,捂着眼睛喃喃自語:“豬是頭好豬。怎麽偏偏就拱我地裏這棵最好的大白菜呢?唉……”

另一邊,陽成悅去洗手間洗手,不期然遭遇了一個惡霸。

周铮一拳啪地打在牆上,正好給了他一個強勢壁咚,将他圈在臂彎內。

“小子,我認識你。”周铮逼近陽成悅,鼻尖幾乎抵着對方的鼻尖,“你就是那個斯文敗類,整天酸文假醋的學生會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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陽成悅絲毫不被他的架勢所吓倒,回敬道:“我也認識你。你就是那個明明比我們早一屆進高中,卻因為考試睡覺考了零分而留級兩次的周铮,學長。”

周铮的臉抽了抽,恨聲說:“別以為聽了些不入流的八卦就可以傷到老子!老子告訴你,我們班薛菲,不是你碰得起的,她是老子看……”一句話沒說完,突然被陽成悅提着領口一手掀翻,反而被壓制在他臂彎內。整個人有點懵。

陽成悅右手撐牆笑了笑,盯着他眼睛,左手挑起他下巴,“碰不起?我陽成悅看上的,遲早弄到手。”

說完,再一笑,站直了,做個請的姿勢:“學長是要小便?”

周铮看他大搖大擺就走了,氣得渾身亂抖,可是又一個字都說不出來,只覺得自己方才某些意義上講受到了深深的侮辱。等他想起來應該先喊他站住,那敗類早走得不見人影了。

周铮嘆口氣,媽的,來都來了,幹脆進去小個便。

“靠。”周铮望天淚流,見了鬼了,他努力了很久,“竟然尿不出來。”

薛菲回到教室,且不忙重寫檢查。只盯着手裏兩串一模一樣的鑰匙發呆。

陳阿姨來了信息,問今天晚飯想吃什麽。

薛菲掀了掀手指,“都可以,您随便做。”

從小到大,連老媽都很少管她,可以說是頭一次被長輩管手管腳,哪怕是實打實的照顧,對自由慣了的薛菲來說,也無異于坐牢。可是看靈珊的意思,自己怕是要牢底坐穿呢。

今天無論如何,這冷戰都要有個了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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調戲完別人的陽成悅,心情愉悅,清清嗓子才接起電話,對方問:“鑰匙,給了吧?她…有沒有說什麽?”

“給了。”陽成悅搖頭,揉了揉眉心,“我說,你們女孩子的關系還真是奇怪,給個東西還要我轉交,又不像鬧矛盾,她啥也沒說,但那副神不守舍的樣子,我看着挺危險。”

站在天臺吹晚風的靈珊,挂了電話,默然看向樓下。

今個中秋,法定假日,其他機關單位教育機構統統放假,唯有振華匠心獨運,只休一個晚自習。正是放晚學時間,擠擠挨挨的走讀生中間,有個熟悉的纖長身影。挎着書包,兩手插在褲袋裏,頭發很随意地綁了個高馬尾,低頭走着。夕陽打下來,她的影子被拉得很長。那身影漸漸的越來越小,最後在某個拐角處,轉個彎不見了。

素來讨厭節日,這種團圓之日更甚。別人家都說花常好月常圓人長久,有個小女孩在家守着一桌子菜等父母回家,饞得慌了也只是吞吞口水,最後往往只能等來兩個電話。然後保姆阿姨為了讓她高興,會給她講嫦娥奔月的故事。

靈珊道:“嫦娥很笨。只有最笨的人,才會跑到那麽冷清的地方一個人呆着。”

現在,她也變得這麽笨。

下午放學,薛菲沒有在像以往兩天那樣,在校園裏徘徊再徘徊,幻想能有一場不期而遇。一定要幹脆一點。如果被靈珊讨厭了,自己也要做到,讓她眼不見心不煩。

陳阿姨給她開的門:“妹妹今天回來得挺早,今天中秋了,我會做幾個拿手菜,你和你姐姐多吃一點。”

薛菲放下書包,撸袖子幫她洗菜,笑了笑:“好。”

陳姨正色道:“哎,妹妹,你溫書去吧,別弄了,讓小姐看見可不好。”

“不會。”走了下神,“她大概暫時也不會回來。”沉默洗了會兒菜,薛菲又開口了:“陳阿姨,靈珊身體寒,您以後給她做飯不要做海鮮,別放太辣,煲湯一定擱塊姜,多煮紅棗水給她喝,注意別讓她吃涼了的飯菜,還有,冰箱裏也不要放冷飲。”

陳姨答應着,切了幾刀菜,回過味兒來:“你這咋和交代後事一樣的,妹妹要去哪裏?”

薛菲幹笑:“有可能還回宿舍住,我姐,拜托你多費心。”

陳姨哦了一聲,滋啦一聲,将菜下了熱油鍋。

薛菲咬着下唇,看看窗外,一派夕陽無限好的霞光,磨蹭半天回房間收拾行李。每收一件,心情就沉重一分。

真不知道這突如其來排山倒海的依戀是從何說起。

那邊陳姨接了個電話,神色惶惶,過來搓着手和薛菲說:“妹妹啊,是這樣的,我女兒孩子早産,要生了,你等下和小姐講,我要請幾天假。”

“…好。”薛菲答應,心裏恻然,看來自己和靈珊,都是永世孤鸾的命。

也不知過了多久,黑暗裏,有鑰匙轉動的聲音。

鄧靈珊打開門,又順手開了玄關的燈,要彎腰換鞋的時候,頓住了。

薛菲斜坐在沙發的扶手上,修長的雙腿交疊,手裏是她來時的行李箱。

“你要去哪裏?”她忘了換鞋,踩着球鞋進了屋。

薛菲看進她眼睛裏。

“陳姨呢?”她眼波流轉,逃避對視。

“又來了,靈珊。”薛菲微笑,“這和張阿姨陳阿姨有一丁點關系嗎。”

“我……”

“靈珊,你可能對我了解還很少,那我告訴你,我做人直來直去,最讨厭藏頭露尾的事,你讨厭我了,和我明說,讓我走,我也不會賴着。你把陳阿姨叫過來,然後一句話也不和我說…靈珊,當時信誓旦旦對鄧叔叔說,阿姨人老了,看看房子就夠了,要和我兩個人獨立生活的,到底是誰啊?”

靈珊被堵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握緊了手裏的紙袋子。

“也對。畢竟你是閨秀小姐,資本家的後裔,我是胡打海摔的窮孩子野孩子,如果我們成了好朋

友真的不得了,還是把友誼扼殺在搖籃之中來得好。”薛菲點點頭,“我同意你的任何決定,你既然不想和我見面,很簡單,這房子是叔叔買給你的,我走就是。”拖了行李箱,開門就走。

電梯還停在本樓,薛菲一鼓作氣,拉了行李箱進去,實則她整個頭都在嗡嗡響,有腳步聲,她也不明就裏。

靈珊的手伸進來握住了行李箱拉杆。

薛菲擡眼看着她:“鑰匙我都放在桌上。”

鄧靈珊紅了一雙眼,艱難吐出幾個字,“不要走。”

薛菲不作聲。

“不要走。”她又說了一次。眼淚落了下來。

電梯門到時間,合上,碰到靈珊的手,叮當一聲又立刻打開。

薛菲着了慌,搶上前握住,纖弱的手臂上有兩道紅痕,她皺着眉頭揉那痕跡,“鄧靈珊,你是不是傻?”

“不要走。”她哭得氣噎喉堵。

薛菲腦子一熱,把她擁入懷中。

啊,柔軟的,小小的靈珊。

心裏竟然是滿是酸楚的惆悵,和感動。

就這樣,一直抱着,其他的任何東西,都不需要了。

她像只小貓咪一樣,伏在她肩頭哭得渾身震顫,淚水把薛菲的脖子和肩窩弄得濡濕。

薛菲太難過了。剛才如果她的話不說那麽重,靈珊也不會傷成這樣。她不知道如何安慰她,只能一下一下用手撫着她柔順的長發和單薄的後背,漸漸的也濕了眼眶。

“靈珊,不要哭了,等下鄰居還以為我欺負你了呢。”薛菲緩緩說,“好歹你還是姐姐啊,在我這個妹妹面前,哭成這樣,好意思嗎?”

鄧靈珊聽了,這次居然沒中激将法,一雙手攀上薛菲脖子,哭得更厲害了。

“我不喜歡哭哭啼啼的女孩子哦。”良久,薛菲雲淡風輕的補了一句。

靈珊渾身定住,推開她,拉了那箱子就進屋。

薛菲跟着進去,站在等靈珊洗了臉回來,去廚房給她倒了杯熱水。

鄧靈珊接過,撇撇嘴:“本來就是你在欺負我啊,難道我有冤枉你嗎?”

薛菲舉雙手投降:“是,是我,是我欺負你。”

“這算什麽?”她把紙袋砸過去,“你明知道我不是那樣的人,卻一口一個資本家後代,說得無比順口,可見你平時就這樣想,沒把我當家人。”

薛菲接穩了紙袋,委屈不已:“姐姐,你可是半句理由都沒講,就開始冷暴力我诶,我才是最莫名其妙的那個人好吧。”

“……我,不好意思嘛…從小到大,連我媽媽都沒有見過我…那樣…怎麽偏偏就被你…”嘟了一下嘴,“我的心情也變得好奇怪。可能是最近壓力太大了,完全不知道怎麽面對你,才會有後面這些腦子短路的舉動啦。薛菲,不要再生我氣了。”指指她手裏端着的那個紙袋子,“人家為了給你賠罪,特意去排隊兩小時,給你買了月餅呢。”

薛菲打開紙袋子,果然裏面是兩個稻香村的雙黃月餅。頓時內牛滿面:“靈珊…人家喜歡水果的…”

“哦是嗎。”鄧靈珊又恢複那副渺遠的神情,“你不喜歡,我拿去送別人啊。”作勢就要來拿。

“不行,是我的,誰也別想搶!”一面惡狠狠地咬了一口。

靈珊很欣慰,摸摸她的頭頂:“要乖乖吃完哦。”

“嗯=v=。”

作者有話要說:

乾坤大挪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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