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被大魔王支配的恐懼
姐姐從剛才開始就臉上飛紅,本來還以為,是因為回到那個充滿各種案發現場的房間,她不好意思。
此刻上了車,見她還是病恹恹地歪在座位上,臉色雖然潮紅,眼睛裏卻沒有半分精神,探手過去一摸額頭。
又起燒了……
“姐姐。”薛菲皺着眉頭,臉頰在她額頭上蹭一蹭,悔之晚矣,“都怪我,昨晚讓你累成那樣,又一身潮汗受了涼。”
“沒關系的。”靈珊握着她的手,雙眼惺忪,聲音微弱,“我素來就身體差,發燒感冒小意思。不是你的原因。”
“……姐姐。”薛菲心酸。即使身在病中,也還是忘不了為別人着想,這麽溫柔的人,卻總是三災八難沒個消停。反觀自己這種禍害,卻龍精虎猛…大概禍害遺千年這句話,不騙人。
好容易到了H市。
在車上吃過備用的感冒藥,完全不管用。
應該是産生抗藥性了吧。
薛菲把她弄到醫院去吊水。
想到,這都是第三次陪姐姐上醫院了,心裏有個疑惑,等姐姐挂上水,精氣神兒稍微好一點的時候,問她:“姐姐,我問你啊,為什麽,第一天認識我,就找我陪你去醫院?你不怕我是個大壞蛋嗎?在半路把你賣了怎麽辦?”
現在,別說大壞蛋,她自稱大灰狼相信姐姐都不會有意見。
靈珊微微擡眼看着她:“你這是趁人之危拷問我嗎?”
“哎。人家好奇诶。”
靈珊正色坐起來,“我想一想,啊,當天我不舒服,要找人陪我去醫院。有好幾個同學要陪我去,包括…”頓一頓,薛菲也知道她指的是誰,“但是不知道為什麽,我跟他們說,我讓我妹妹陪我去。”臉又靠回薛菲肩上,“你明明是一副吊兒郎當的樣子,和我爸爸說話也沒大沒小口無遮攔,是我平時最讨厭的那類人!可我就是覺得,你是可以依靠的。遇到什麽事,有你在,可以不必擔心。大概類似于這種吧。很奇怪對不對?”
摩挲着姐姐的手指,心中卷起缥缈的萬裏層雲,“姐姐,這是在和我表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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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睡一會兒,別和我說話。”她又開始逃避問題。
“好,你睡。”薛菲微笑。
吊完水回家,時間還是周六的傍晚。如果好好調息,今晚姐姐痊愈,那麽周末還剩一天。
不然,又是帶病上朝的節奏。
薛菲掏了鑰匙放進鎖孔,還沒開始轉,門卻自己開了,一個人迎出來。
薛菲有一段時間沒見過這個人了。事出意外,因而很詫異地喊了聲:“陳姨!?”
明顯瘦了一圈的中年婦人,臉色黃黃的,兩只眼睛裏卻精光四溢,先看了看靈珊,再看了看薛菲,應道:“是我。妹妹,你和我們小姐去哪裏了?怎麽讓小姐搞成這個樣子?”
靈珊擡起頭來,孱弱笑一笑:“陳姨,你回來了?你女兒和她孩子,好嗎?”
陳姨嘿然一笑:“都好。哎,就是生了個女兒,我親家家裏不太高興,沒有人去照顧她。所以我自己親自在那裏。自己的閨女兒自己疼,你說是不是?就是怠慢了小姐這邊,過意不去,看看,您比我走那時還要瘦了。”
薛菲扶着姐姐進門,聽她說:“沒有的事,我一直都這樣。”
陳姨雙手交握站在那兒,投了個深水魚雷:“小姐,咱們夫人回來了。”
靈珊坐在沙發上怔了一下,“哪個夫人?”頓一頓,“王阿姨?”
陳姨呵呵笑了笑:“哪裏還有幾個夫人?就是您母親呀。”
看姐姐的臉色剎那間變得煞白,很擔憂,也很不解,拍着她的肩:“姐姐?”
靈珊拉住她的手不讓她拍,問:“那她人在哪兒?”
陳姨給她倒了杯水:“知道你住在這裏,沒住老宅子,說要來看你,這時候,估計在路上了。”
靈珊的臉又是一白。
陳姨皺皺眉頭:“小姐你要不然,還是去躺下休息會兒?這個樣子,夫人看了肯定要擔心。”
薛菲的臉色也不好看:“陳阿姨,你不知道我姐姐很讨厭這些虛套子嗎?又是小姐又是夫人的。你們是在奴隸社會還是封建社會?能不能好好講話?”
陳姨嘿嘿笑了笑:“妹妹,你可能不知道,我們家歷來就是這個規矩。”
靈珊一副夠了的表情,拉着薛菲的手,因為剛發過燒淚眼汪汪的:“我想去睡一下。”
“好。”
扶姐姐進屋躺下,薛菲掖了掖被子,蹲下摸摸她頭發,像摸小貓一樣,把她新長出來的短短的額發撫上去,“姐姐好好睡,我去外面幫你守門。”
“不要走。”靈珊不知為何哭起來,“不要走。”
薛菲詫異極了,“我當然不走。你趕我都趕不走的。”
“不要離開我。”她還是哭。
“好好好。”薛菲幹脆坐在床沿,拉着她的手,“怎麽生起病來,就和小孩子一樣,連一點姐姐的樣子都沒有了。”擡手給她把眼淚抹幹。
“……”眨眨眼睛看着她,“我睡着了你也不許走。”
“不走。”薛菲微笑,“安心睡吧。”
這一覺睡得很香甜,大概點滴裏有助眠安神的成分。只是夢裏,額頭上也不停滲出汗來。薛菲給她用袖子擦拭了好幾回。
客廳裏,終究還是響起了門鈴聲。
陳姨把門打開,畢恭畢敬的喊了聲:“夫人。”
薛菲一陣雞皮疙瘩。
到了這年頭,還一身奴性這麽徹底的人,當真不多見了。
那腳步聲寂寥地響了幾聲,篤篤篤篤的。和靈珊步法相似。猶記得第一天和姐姐認識,姐姐去餐廳赴宴,腳上也穿了一雙米色的高跟鞋。
“靈珊呢?”聲音是清冷的,略帶點沙啞的磁性。
“小姐在屋裏睡着呢。”陳姨的聲音,“那小女孩也在。”
“哦?”說着那篤篤的腳步聲就往這邊來了。
薛菲心裏陡地緊張起來。
一照面,緊張就沒那麽深了。因為這張臉,薛菲很有親切感。還說為什麽明明鄧叔叔那麽和藹慈祥的一個人,生的閨女氣質卻那麽起舞弄清影高處不勝寒,原來有本而來。
這阿姨,大概就是三十年後靈珊的樣子吧。
好像時空穿梭啊,薛菲先開口:“阿姨好。”
靈珊的母親寧馨兒,掃一眼室內的景象,淡道:“叫她起來。”
薛菲心裏三分不快:“感冒了,剛睡着沒多久。阿姨,讓她再睡會兒吧。”
“她睡會兒可以,床上有枕頭,躺你腿上不合适。”寧馨兒還是淡淡的。
一個靈珊,那種清淡的态度已經要了薛菲半條命,這又來一個高嶺之花的鼻祖級人物。
不願和她糾纏,是因為不想吵到姐姐休息。輕輕把她腦袋從自己腿上移下去。
還是驚醒了。
睜眼看到寧馨兒,頓時坐起身,“媽。”
“出來。”當媽的臉上毫無表情。
靈珊下了床,跟出去。
薛菲墊後。
“過來我瞧瞧。”寧馨兒端坐在沙發上,身上杏色的套裝連一絲褶皺都沒有,擡手朝靈珊招招手。
靈珊磨蹭了一下,到底還是挨過去。
寧馨兒也是奇怪,拉了靈珊坐在自己身側,從臉開始看起,像那種陶藝大師檢驗自己作品是否存在瑕疵一樣一絲不茍。突然,擡手翻開靈珊的衣領,臉色一變,擡手就是一推,推得靈珊一晃。薛菲跨了一步,想上前扶住,卻遭到那阿姨冰冷的一瞥,頓時呆住。
“你別住在這兒了,跟我走。”開口依然平淡,眼睛裏則變得全是嫌惡,“鄧某不會帶女兒,卻偏偏要把撫養權占在手裏。把我好好的一個女兒,糟蹋成這樣!”
“我不走。”靈珊搖頭,“我哪兒也不去,我誰也不跟。”
“你還未成年。”寧馨兒露出一個毫無溫度可言的笑容,看得薛菲打了個寒戰,“衣服也不用收了,我會給你買新的。”
靈珊還沒有開口,薛菲馬上抗議:“阿姨,我姐姐不願意去別的地方,您別強迫她。她已經不是小孩子了,你不可以替她做決定。”
“你姐姐?”寧馨兒上下打量她一眼,“鄧某看女人的眼光還是可以。從你這裏,就可以知道,他娶的新太太,必然是個妖精。”
薛菲腦門上一抽,笑了一下:“你說誰是妖精?”
寧馨兒卻又不再理她,站起來:“靈珊,帶上書,跟我走。”
“我……”靈珊眼睛裏的瞳孔都放大了。看過犯罪題材的美劇就知道,受害人遇害時,臉上都是這種表情。薛菲走過去,拉拉姐姐的手,“別怕……”
她一句話未完,啪的一聲,靈珊臉上已經着了一下。
寧馨兒看着自己施暴的手,有點疑惑似的。
和兩個女孩之間素日打打鬧鬧的“家暴”不一樣,這是真正的暴力行為。靈珊的小臉上立時鼓起,唇角還流出血絲。
“!!!!!”薛菲反應過來,眼睛一紅,立刻就要上前打死她,“你他媽幹什麽?!!”
“不要。”靈珊仿佛被打醒了,擡手拉住了就要暴走的薛菲,臉上那種恐懼的表情也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死一般的平靜,“我跟你走。”
薛菲搖頭,“姐,不可以,你不可以跟這種危險分子待在一起啊!”
靈珊露出一個笑來:“怎麽會是危險分子?她是我母親。”
薛菲還是搖頭,擋住她去路:“我不讓你走。”
寧馨兒方才臉上一直是面具似的,此刻突然嗤地一聲笑了出來:“你不讓她走?你以為,你是誰?”
靈珊快速地攔在兩人中間,面向媽媽說道:“我們快走吧。我與媽媽也好兩年不見了,是該好好敘敘。”
“是該好好敘敘。”寧馨兒淡淡重複了一遍,“你看來已經忘了怎麽做一個大家閨秀了。成天與那些社會底層爬上來的老鼠啊蟑螂啊呆在一起,也是難怪。”
薛菲突然明白了靈珊的恐懼。應該是從很小的時候,就受到這種冷熱暴力交替執行的虐待,在神經系統內部留下了難以磨滅的崩毀記憶。所以一接觸到這個人,就會條件反射式的回去那些自己被支配的情境裏邊,無法掙脫還是其次,更可悲的是,在那些情境裏的靈珊,已經失去求生意志。
“姐姐。”薛菲拉住她的手,“不要走。這次是我求你,不要走。”
寧馨兒看靈珊一眼,“你先走,車停在樓下。”
靈珊聞言,掙脫薛菲,手中空無一物,走了出去。
就那麽把整個世界遺留在身後。
作者有話要說:
姐姐被搶走啦,作者君要回家關好門窗,謹防某位同學晚上上門滅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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