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哦庫桑

靈珊這日又是輪到晚班。主任還特意問了她一句：“吃得消麽？身體不行，我就另外安排。”

她不喜歡被特殊對待。因為生過病，就一直要被當做病人，那感覺并不妙。因而笑道：“沒有問題。”

值晚班，若是沒消息，那就是好消息。

到了晚十點，小護士對她說：“鄧醫生，你去躺會兒吧。有情況我叫你。”

她點點頭，進入隔壁休息室，徐藝之正躺裏邊，嘟着嘴刷網頁。靈珊走過去，坐在床沿問她：“今天不是你的班啊，怎麽也在這邊？”

徐藝之哼了一聲：“吵架了。不想看見那個賤人。”

靈珊笑一笑：“不是很懂你們年輕人。”

徐藝之嗤了一聲：“少來。”

兩人各自躺下，別無他話。

待到半夜，窗棱叮叮當當的有些異響。

徐醫生素來是個沒有心事的，和誰吵架都一樣，睡着了就是一覺直到大天光，在她耳邊打雷也于事無補。

但是鄧醫生，是個哪怕一根針掉在地上都會驚醒的。

更何況窗子開了，還跳進來個人。

靈珊抓過手機就要報警。

“姐姐，是我。”薛菲的聲音。

遲疑了一下，終究還是把手機放下。迎着窗裏透進的稀薄月光，看她踱過來，淡淡道：“你本事越來越大了。”

Advertisement

“姐姐，讓我在這裏睡。”

“不可以。”

“只有今天。今天不要趕我走。”語調平淡，說着就踢了鞋鑽進被窩裏，帶進來一股寒氣，“明天你要打我要罵我，都容易。今天，你趕我走，我會死。”

靈珊莫名其妙被她言語裏的傷感帶得跑了偏，等回過神來時，懷裏已經多了個腦袋。那腦袋埋在她胸口，抽抽搭搭的。兩只爪子還牢牢地把靈珊箍住，越箍越緊，好像要把她嵌進自己骨血裏一般。

昨日重現。

“……你又怎麽了？”

那一個哭得哽咽難擡，不說話，只是一晚上都抽抽搭搭，害得她也沒辦法睡，只得閉着眼睛任她當成人形抱枕。

第二天，徐醫生睡得飽飽的，爬起來伸個懶腰，料定鄧醫生和往日一樣早就起床，定睛去看時，卻發現鄧醫生非但沒起，床上還……仿佛有兩個人？？

徐藝之尖叫一聲，一身睡衣，水荇牽風翠帶長就沖過來，将床上那個腦袋一把拎出來，怒道：“我靠你是什麽鬼！！？敢爬我們鄧醫生的床？？嗯？”又問靈珊，“鄧醫生，這貨有沒有欺負你？”

薛菲哭了半晚，現在眼睛微腫着，被人從姐姐身邊拉起來，渾身打了個冷戰，歪歪脖子，從徐醫生的掌控之中解脫出來，說了句：“我只是來借宿。”

徐藝之再仔細看了一眼，啊地捂住胸口，“卡，卡斯特梅！啊！！！是你！”

薛菲抓抓腦袋，頹然退回去坐在床沿，像看什麽随時會飛走的事物一樣，一瞬不瞬盯着躺着的那個。

靈珊被她盯得不自然，轉開了臉，爬起來。

徐藝之挪過去，湊到靈珊耳邊：“喂，我說，鄧醫生，這個人，原來你們認識啊，你們是什麽關系？”

靈珊道：“是我妹妹。”

“哈啊？”徐藝之咽了咽口水，“我怎麽覺得不像呢…”那眼神……妹妹？

靈珊也不好多做解釋，轉頭看着來借宿的人：“你可以走了吧？”

薛菲真的走了。

這麽爽快。靈珊刷牙的時候皺着眉頭想，倒是很不尋常。

既然不尋常，那就一定有後續。

果然沒多會兒，她就提着十幾種早餐進來。整個科室為之沸騰。值完晚班的醫護人員本來就疲憊不堪，有的還要挺着忙到中午，才可以休息。見了她帶來的形形□□熱氣騰騰的早點，心情都不壞，當然也有些不好意思，問：“真的是給我們的嘛？無功不受祿啊。”

薛菲笑眯眯的：“沒有沒有。我是鄧醫生的妹妹，我姐姐就拜托大家多多照顧！”我老婆就拜托大家多多照顧。

靈珊站在辦公室門口，抿着嘴，皺着眉頭，手扶着門框看她做這些。有些站不穩。

護士長吃着君绮羅限量版的藕粉桂花糖糕——每天早晨只賣三十六客，先到先得，售完即止，若想再得，明兒請早——笑對靈珊說：“鄧醫生，你有個好妹妹啊。不但長得這麽漂……好看，還這麽會做人。對你又這麽好。”

靈珊勉強抿嘴微笑一下，說了句：“大家吃得開心。”

這貨，這貨就不是個省事的。氣得扶着胸口進去了。

外面那一個迅速跟進去，随手掩上了門。

“姐姐，這是你的。”一臉純良地把小碗雞蛋餡的餃子放在桌上，冒着騰騰的熱汽，怕她渴或是噎到，還帶了一小罐瓦罐煨湯，是炖的花生乳鴿湯，“過來，趁熱吃。”

靈珊眼睛不看她，打開自己辦公桌上的電腦，“拿走，我不吃。”

“啧啧。就是愛耍性子，才會身體不好。”薛菲端起來，用勺子舀一個，吹了吹，遞上去，“既然你自己不願意動手，那我就來喂你。”

靈珊轉過眼睛來看着她，“你這是幹什麽？昨天不是和你說了，不要這麽幼稚了嗎？”

這一個啧了一聲，“老婆，你要乖，不要逗得我發脾氣。我發起脾氣來，連我自己都怕。”頓一頓，“這樣喂你還不吃，那我只好用嘴喂了。”指指那扇門，“我先把門打開，再用嘴喂給你吃，你是不是想這樣？？”

靈珊之所以能乖乖聽她把一大段話說完，乃是因為，整個人呆掉了。回過神來，立刻怒道：“誰是你老婆？”又不能說太大聲，只能紅着臉，帶着急怒看着她。手裏把一個鼠标按得噼裏啪啦亂響。

鼠标：卧槽你倆要打情罵俏關老子什麽事？鄧醫生！！你手勁很大，按得我很痛啊QAQ快住手QAQ！！

“你啊，你是我老婆。一直都是啊。我從來都沒有同意過分手。”頓一頓，把手裏的餃子又遞過去，微微揚起下巴哄道：“啊~~。”

靈珊皺着眉頭，再一次別轉了臉，手裏調戲着鼠标君，按得小鼠标痛叫不止。“你走。”

薛菲呵呵笑了笑，“果然是欠吻，”放下餃子站起來，“那我去開門。”

見她真的去開門，靈珊急了，她知道這貨是說得出做得到，急忙放開已經癱軟了的鼠标君，喊道：“等、等一下。”

“嗯？”側過臉來斜睨着她，“老婆有事？”

靈珊忍着一腔羞憤端過餃子，“我自己吃。”

薛菲走回來，再次坐下，撐着下巴看她咬了四分之一個餃子，默默低頭吃着。笑起來，“嗯，這才是我的好老婆。”

那一邊把嘴裏的食物咽了，急着解釋：“你別一廂情願，我不是你…”

“我什麽？”薛菲挑眉，撐着下巴帶着笑。

靈珊氣得要暈過去了，“我不是你那個。你想都別想。”

“哦，那個哦。”擡手摸了摸她腦袋，“姐姐，你知道嗎，其實你不想說那兩個字，也容易，還有妻子、賤內、拙荊、太太、堂客、wife、哦庫桑等等等供你選擇。”

“你滾。”靈珊終于怒了！哪有大早上就這麽消遣人的？

“我會滾的啦。太太。”薛菲聳聳肩，“不過，要先看你吃完早餐。免得你又不當回事随便應付。”

靈珊想把她趕出去的。可是想起她那馬甲線和若隐若現的小腹肌。自己的體力壓根不是這個流氓的對手！要是貿然動手攆她，除了自取其辱沒有別的下場。實在沒辦法了。只有默默把東西吃完。末了擦了嘴，正色道：“我不會再見你，不要再來找我，你明白了嗎？”

“明白明白。”薛菲笑嘻嘻的。

“我是認真的！！”靈珊手裏又摁着那鼠标開始暴擊。

鼠标君：卧槽太太，你吃完早餐力氣更大，好痛啊啊啊啊啊——你們兩口子這是要殺人啊！！！

“我會隐形的。這樣你就看不到我了。”薛菲低下頭在她額頭一吻，“我上班去了，好老婆。不要太想我。”

“……”靈珊整個兒蔫了，趴在桌上，腦子裏一片問號。怎麽這個人，可以這樣厚顏無恥。真是臉皮的厚度随着年齡的增長，呈指數型增長。

薛菲是真的去上班了。

昨天把周铮的案子接了。

回溯到昨天，周铮把周玥趕進卧房關了起來。在客廳的薛菲，受到三萬噸炸藥的炸毀以後，從廢墟裏爬出來，絕望地問了一聲：“什麽時候的事？”

周铮默了一會兒：“就是你跟姜老師出去那一段時間。”頓一頓，“小菲菲，其實，靈珊同學很不容易。”

當年，查出來病情以後，先是在直系親屬那裏找配對，結果沒有一個符合的。而且更大的噩耗是，她還是熊貓血。

陽成悅身為她的未婚夫，當仁不讓也要去做配對，卻被一個人攔住。這個人就是陽太太。靈珊原定的未來婆婆。

那日，周铮集訓時，一百一十米跨欄的項目中不小心絆倒，受了傷，挂了彩，去醫院拍了片子，小腿胫骨輕微骨裂，要留院觀察。他一個浪慣了的少年人，哪裏坐得住？撐着根拐四處晃蕩參觀時，正好撞到靈珊住的那病房外邊。裏邊的對話聽得真真兒的。

起先還不知道那就是陽夫人。只聽一個中年婦人說道：“我們陽家不承認這樣的未來兒媳婦。在電視節目上公然說自己有什麽女朋友，這是讓我們成悅面子往哪兒擱？以後真的和你們家閨女兒在一起了，那全世界怎麽看我成悅？我們又不是找不到好姑娘，這樣離經叛道的女孩兒家，我們陽家廟小，請不起這尊大佛。而且她又得了這個病，我們不可能讓她嫁進來。”

陽成悅在一旁沉聲說：“媽媽，若是我們配對成功了，靈珊是可以痊愈的。請您讓我去檢查。”

周铮哦了一聲，原來是你媽。

只聽他媽又冷笑了：“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不敢毀傷！你是我肚裏懷胎十月生下來的，我舍不得你這樣糟蹋自己！什麽是白血病你知道嗎？血癌，血癌！癌症有十個算十個，結局終歸是個死。就算這閨女兒身上發生奇跡痊愈了，你們這婚約也完了。她得白血病，誰還能保證她以後可以生孩子？生下來的孩子，萬一也得白血病，那你怎麽辦？寧馨兒，咱們這婚約完了。你也別怪我現實，怪只怪你自己，沒有把女兒養好教好！”

周铮側起耳朵聽了一會兒，沒人說話，過了會兒，只聽見仿佛是兩個女人抓打起來的聲音，摻雜着尖叫。再一會兒，只聽尖叫往自己這邊來了，一個白衣勝雪的美女揪着方才說話的中年婦人把她扔出來，氣喘籲籲地說：“姓魯的，我們白做了這麽些年手帕交，是，我們兩家婚約完了，咱們的交情也完了。我女兒好得很，你兒子配不上，帶着你兒子給我滾。”

薛菲還是在震驚之中，聽得已經是滿臉淚，擡起頭來問：“她們就這樣，當着病人的面，死啊活的講？一點都不忌諱？”

周铮皺着眉頭，閉上眼睛嘆了口氣，“我何曾不是這樣講，我走過去想這麽提個意見，結果那胖大的太太被你姐姐的媽媽一推，整個人往我這邊壓過來，我哦，被她撞得摔在地上，啪嚓一聲，輕微骨裂變成了粉碎性骨折。”擡起自己一條右腿，“這腿毀了以後，我的體育大學保送也沒戲了，只有讀了商學院，畢業後跟着我爹做生意。”

薛菲哭着笑了：“你救的我姐？為什麽？我以前不知道，你是這種大公無私的英雄。”

周铮撓了撓頭，“談不上救，舉手之勞。都過去了，你姐也痊愈了。我只是個助攻，她是真的很堅強，才有發生奇跡。當時我只是覺得，你會希望我這麽做。你……可是我的初吻對象……雖然我的初吻不值錢。但在我自己看來，還是很珍貴的。”

薛菲閉着眼睛搖搖頭：“我姐姐手術的時候受的罪大不大？手術預後怎麽樣？”

“手術的時候，她帶了一個護身符。”周铮想了想，答道，“是個很醜的東西，我從沒見過那麽醜的護身符。好像是刺繡還是什麽來着。繡着一顆心。術後是你媽媽來照顧我和你姐姐的。本來，是靈珊的媽媽，可是她什麽都不會，反而給我們添亂，把我好不容易長正了的骨頭又弄錯位了，害我住院的時間又翻了一倍。所以最後終究還是讓你媽媽來了。你媽媽問你姐，手術痛不痛，你姐姐說‘我有護身符，不痛’。沒看出來，你姐那樣一個仙氣缥缈的人，竟然篤信鬼神。”

薛菲已經聽得愣了。

周铮又感慨一句：“你媽媽真的很會照顧人啊。真是羨慕你。我也想要一個那麽體貼的老媽。可嘆我媽只會滿世界買奢侈品，外加賭錢。”

原來靈珊和老媽的感情，就是那時候培養出來的？擡起頭，抹了一把臉，笑道：“你的案子我接了，我欠你。從今以後，任何時候，你有用得到我的地方，都只管開口。我這一輩子，都欠你。”

周铮愣怔怔的：“你說的是真的嗎？”

薛菲點頭：“明天我再來和你商量詳情。現在，我要去見個人。”

她把車飙到附屬醫院，潛進了姐姐房間。

作者有話要說：

一章碼完，我竟然最喜歡那個小鼠标。

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