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肩旁

作家張小娴寫過這樣的一句話。

「只想找一個在我失意時可以承受我的眼淚:在我快樂的時,可以讓我咬一口的肩膊。」

這看起來好像是很簡單的要求,可是,又好像是很困難的要求。

世界上到底有多少人能找到這樣的肩旁呢?

心中獨一無二的「肩膊」。

杜宇聲覺得一語破就是這樣的存在。

最少在他的心中這個肩旁是無可代替的,他的眼淚可在對方的肩上落下,安心地落下,而得到最好的安慰。

杜宇聲每天都習慣站在窗前,看着同年或者一些小朋友背着書包上學,眼裏包含着笑意以及羨慕。

這樣一切都看在一語破的眼裏。

不知道為什麽這種的眼神,總是讓一語破心裏隐隐作痛。

對,是隐隐作痛。

很想這樣的表情不再出現杜宇聲的臉上,很想他的眼裏只有歡樂,而無需難怪。

甚至,一些可西的想法又再次浮現在他心中,一語破覺得應該将所有的難過都給他,而留下的快樂就給這個男孩了吧!

偶爾,有些時尚高檔的轎車經過的時候,杜宇聲會眼前一亮,很想透過玻璃窗看清楚車輛的車牌,似乎在等待什麽似的,很興奮地趴在窗邊看。

可是,慢慢等看清楚車牌,又露出一臉寂寞的表情。

這樣的情景似乎每天都會上演一次,以前沒有留意,最近一語破留意到這件事情。

他心裏有疑問,到底杜宇聲在等什麽人呢?

而且自從他來到杜宇聲身邊後,一直都沒有看過其家人來探望他。

這個陽光男孩圍繞他的的似乎不是「陽光」。

而當一位身穿雍容的夫人站在杜宇聲的面前,一語破才知道答案。

雖然已經上了年紀,可是依舊風韻猶存。

她微微一笑,站在門前,對着杜宇聲笑道:「仔仔,這次我真的很生氣。」

雖然嘴上是這麽說,但是嘴角上的笑意以及眼裏的愛惜,确實濃厚地化不開似的,溫柔地投射在杜宇聲的身上。

杜宇聲燦爛一笑,走上前,牽起對方的帶滿珠寶的手,帶着一絲無奈,小聲道:「我知道這樣做,你會很不高興,可是我很想幫那個孩子啊!」

他說的事情是關于捐贈肝的事情。

當初他要求放醫生聯絡在外國公幹的父親,叫對方簽了手術的同意書。

然後再叫父親說服母親。

因為他未滿十八歲,所以要得到父母的同意。

他明白父母會很掙紮。

可是,他知道他們一定會答應自己的要求。

因為,從小到大,他都知道父母不會拒絕自己的任何要求。

何況,他也寄給他們光盤,把自己心裏想說的一切都錄在裏面,他相信他們會明白的。

結果當然不出他所料……他們是全世界最棒的父母。

杜李麗容輕輕地長嘆一氣,牽起杜宇聲的手,慢慢地走到床邊坐下,目光在自家小孩的臉上流連,說道:「你瘦了。」

她知道就算自己責怪自家的孩子也無補于事。

何況,她太清楚杜宇聲的脾氣和他的父親一個樣倔強。

所以,只好放軟語氣。

杜宇聲綻開一個笑顏,撲向母親的懷裏,像貓咪一樣蹭了蹭,輕聲道:「媽咪,今次你怎麽有空來看我的呢?」

平時杜李麗容很忙碌,杜宇聲一年幾乎都看不到雙親一面。

今天真是一個意外。難不成,媽咪真得太生氣了?

杜李麗容頓了一下,摸摸杜宇聲的頭發,輕聲道:「今次來是有一件事情要跟你說。」

聞言,杜宇聲在他懷裏擡起頭,目光看向對方。

「仔仔,我……你聽完後不要驚訝,我和你爸爸要離婚。」

杜李麗容不自然地放開了杜宇聲,伸手摸摸了無名指,本來帶着結婚戒指的地方,現在已經空蕩蕩了。

本來,她還想着要怎樣去告訴這個孩子……

可是,最後還是決定開門見山,單刀直入了。

因為她做事喜歡爽快,不喜歡拖泥帶水。

反正,無論怎樣說,何時說,也改變不了事實。

杜宇聲盯着杜李麗容無名指的位置。許久,輕聲道:「喔!這是媽咪和爹地的兩人之間事情,你們既然已經決定,我就會尊重的。」

語氣很自然,彷佛他早知道這件事情似的。

「仔仔……媽咪……」

杜李麗容眼神有點疑惑,有點不知所措。她有想過兒子會質問自己,或者生氣,或者難過。

而不是,像現在這樣,一臉平靜。

「媽咪,感情的事情只有雙方才懂,第三者很難明白。無論如何,你也是我的媽媽。」杜宇聲微微一笑,很懂事地說。

那一刻,杜李麗容覺得自己真的錯過孩子的成長了,多年來在商場的拼搏,換來了錯過了解孩子的機會與時間了。

她不是一位好母親,總是扔下自家的孩子,讓他孤零零一個人待在醫院裏面。所以,她沒有想過自己的孩子會說出這樣的話。

心生一酸,有點霧氣浮現在眼眶裏。

杜李麗容有點猶豫,聲音發抖地問:「你會怪媽咪嗎?」

杜宇聲輕輕搖頭,走近,輕輕抱住母親。

兩母子靜靜地相擁,空氣緩緩地流動。

「無論怎樣,你依舊是我的媽咪。」

短短的一句話,讓杜李麗容在眼眶打滾的眼珠滴落,無聲地劃過臉頰上。

杜宇聲放開自己的母親,擡頭看着她貴氣的妝容。

他跑去拿紙巾,抹去那些眼淚。

也許,他和媽咪相處的時間不多。可是,在他記憶裏面一直有個角落,埋藏着曾經美好的回憶。

記得以前父母在事業沒有這麽忙碌的時候,教他騎自行車的情景,還有媽咪在家煮飯,爹地在早上拿着報紙看的情景……

「爹地,你看我今天的小測拿到了89分啊!」

小小的杜宇聲舉起試卷在自家的爹地面前,晃來晃去,蹦蹦跳跳。

「你想要什麽獎勵?」

年輕的男子放下手中的報紙,摸着自家兒子的腦袋,寵溺地笑道。

「老公,你別寵壞他啊!」

美貌的女人身上挂着圍裙,從廚房裏面端出豐富的早餐,不滿地嬌聲道。

「他是我們的愛情結晶啊!本來,就用來寵的!」男子大笑說道。

女人嬌媚的臉上一笑,小聲道:「少惡心!」

小小的杜宇聲看着父母在打情罵俏,摀住嘴巴偷笑,偷偷地拿起桌子上的一塊火腿,津津有味地啃着。

「快去洗手,快去!」女人拍了一下那個小腦袋,喋喋不休地說着不衛生什麽的話。

這些悠久的記憶,一如昨日才發生似的,記憶猶新地浮現在杜宇聲的腦海裏面。

他不是沒有體會家庭親情的溫暖,只是那一刻的幸福很短暫而已。

之後,他又跟母親談了幾句,接着一直在門外的助理走近房間,小聲在杜李麗容的耳邊說了幾句,然後杜李麗容道了一聲抱歉又匆匆忙忙地離開了。

連二十四個小時都不夠,她又離開了。

杜宇聲站在醫院的門口,揮動着手,望着熟悉的人影進入車裏,然後關上車門。

直到車輛揚長而出,遠遠的,變成一個黑點,直到看不到一絲痕跡,他才緩緩地放下舉起的手。

冬日的中午,陽光照射在他的身上,只有單薄的背影。

「破爛,你說……他們離婚後,我是跟爹地還是媽咪呢?」

杜宇聲十分平靜地說。就算明明知道自己的選擇不會來臨就會離開人世,但是他就是傻氣地問上這樣的一句話。

一語破一直跟在他的背後撐着一把黑色的雨傘。

他走近對方一點,雨傘把兩個人都遮住了。

此時,杜宇聲背對着他,他看不到對方的表情。

可是,他也沒有上前去看對方的表情。

因為他知道這男孩的臉上什麽都沒有,只有一絲的落寞。

不過,心裏卻在流淚。

那是看不到的眼淚,就像透明的空氣一樣,但卻是可以感受到的。

以前一語破覺得杜宇聲是很容易被人看穿的人,因為那男孩将什麽都寫在臉上。

可是,漸漸的相處之下,他覺得也許自己看錯了。

杜宇聲有時候會把一些事情藏在心底的深處,很深處,甚至想挖出來,也很難挖。

自從他的母親來過後,他照樣吃飯睡覺,開心地過每一天,好像一點事情也沒有發現似的。

如果,不是夜晚的時候,杜宇聲在做噩夢,而口裏喊着他的父母。

一語破也也許不知道杜宇聲真正的心情。

這天晚上,杜宇聲又在做夢,滿頭大汗地躺在床上,嘴裏說着什麽。

一語破聽不清到底在說什麽,只是他不想看到杜宇聲因做夢而掙紮的樣子。

他站在房間的一角,化作實體,走到杜宇聲的身旁,用力地推到了對方幾下,直到那雙水汪汪的眼睛倏地睜大。

「破爛?」

杜宇聲有點不太清醒自己身在何處,眼神迷茫,小聲說道。

一語破摸了一下那因汗水而濕潤的額頭,低聲問道:「做夢?」

「嗯。」

杜宇聲眨了幾下眼睛,爬起來,靠在床上,而一語破順勢也坐在床邊。

杜宇聲地低着頭,默不作聲,而一語破一直看着對方,沒有離開。

過了不知多久,對方突然開口。

「陪我說說話好嗎?」

杜宇聲小心翼翼地說道,當中包含一絲哀求。

他知道此時可以碰到一語破,因為剛才對方摸了自己的額頭,證明對方此時化作了實體。

他很想碰對方,很想,很想,可是他卻忍住了。

他緊緊握住自己藏在被子之下的拳頭,他不明白自己為什麽要忍住,可是,他的反應就是忍住了。

一語破依舊面無表情,灰色的眼睛一直落在他的身上。語氣卻十分難得地溫柔說道:「你說。」

「我常常待在醫院裏面,所以經常聽到一些事情。」

杜宇聲喃喃自語道,似在回憶,又似在懷念。

「你知道嗎?有些人和我一樣年紀,可是卻得了白血病而死了。也有些人得了很嚴重的食物過敏,連白飯也不能吃。還有些人,因為交通意外而截肢,變成殘廢……」

杜宇聲将自己曾經聽過的事情都一一道來,而一語破靜靜地凝神傾聽。

「世界上有很多可憐的人……而我并不是最慘的。我知道這個道理,卻依然會為父母離婚的事情而感到很難過。會問自己為什麽要遇上這些事情?」

杜宇聲無奈一笑,自言自語地說。他覺得自己很沒有用,可是心裏就是忍不住難過。

一語破沒有辦法回答他這個問題。

人是唯一懂得笑的動物,也是唯一懂得哭的動物。

所以,就算你知道自己不是最可憐的,但是在情感的左右之下,你依舊會哭會笑,會悲傷,會難過。

「這不能相提并論。」

一語破幹巴巴地說道,他也會知道這種安慰很沒有說服力,可是,他從來沒有安慰過人。

杜宇聲本來一直低着頭,聞言,他緩緩地擡起頭,看着眼前的黑色影子,沒有任何燈光的房間,只有皎潔的月光從窗子照耀過來,映照出對方的朦朦胧胧的輪廓。

恰好過肩的銀發和灰色的眼睛在黑暗中像蓋上一層輕紗,格外耀眼,璀璨如星辰。

他輕輕無奈地一笑,輕聲道:「你不能說一點更好聽的安慰嗎?」

黑暗中,他看見那俊朗的臉染上了一絲可疑的紅色。

一語破頓了頓,伸手按住杜宇聲的頭,将他的頭按在自己的肩旁上,低聲道:「哭吧!」

寂靜的房間,只有彼此輕微的呼吸聲。

一語破感覺靠在肩旁的那頭動了動,接着一股濕意沾上了那裏的衣服,好像墨水一樣漸漸地散開,渲染了,帶着溫熱的氣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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