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別離與分離

「婚姻,若非天堂,即是地獄。」出自德國的古語。

也許,愛情是盲目的,婚姻卻恢複了它的視力,因而曾經再怎麽轟烈的愛,也有一天會煙消雲散?

真的是這樣嗎?

可是,不是還有一句話叫做「因了解而分開」的嗎?

可是,杜宇聲覺得他的父母好像兩者都不是,也好像兩者都是。

地獄的刑場裏,此時除了兩道人影,四處無人,只有地上一堆堆駭人的白骨以及四處漂浮的鬼魂。

天空上胡亂飛舞的黑色烏鴉,體型比起人間大了十幾倍多,不停地發出不詳地鳴叫,擾亂聽者的內心。

「謝謝。」一

語破對着扶住自己行走的男子低聲說道。

此時,他全身的肌膚都破裂流血,每一道傷口都深可見骨,甚至連皮肉也翻了起來,讓人觸目驚心。

而且,舉步艱難,走一步都喘息不已。

男子臉上有一道疤痕,看起來十分兇惡,可是卻很有禮貌地回答:「一語破,你應該向主人道謝。如果主人不是有心放過你,就算我求情也沒有用。」

語氣淡淡的,卻夾着一絲關心。

一語破擡頭看了對方一眼,聞言,罕有地低聲一笑,暗忖道,也是。依照鳴奉劍對那個人的忠誠來說,如冥王有心殺自己,他也不會求情,即使自己是他極為少的朋友之一。

這到底是愚忠?還是忠心可嘉呢?真是難以定論。

「那麽,你來送藥給我,也是吾王的命令。」

一語破輕聲道,腳慢慢地走動,每走一步,腳底就傳來刺骨的疼痛,就如還在刀子上行走一樣。

看來,就算有鳴奉劍的治傷藥物,還是沒有這麽快痊愈。

鳴侍劍沒有回答對方的問題,只是略有所思地看了一語破一眼,緩緩地吐聲問道:「為了一個人類,竟然會如此地不理智,不像你。」

在鳴奉劍的印象裏面,一語破是跟他很類似的人,常常面無表情,而且對任何事情也十分理智。

當然,有時候說是理智又不如說是冷漠,什麽都漠不關心,只有少數的事情可以引起興趣。

鳴奉劍一邊扶住對方,一邊放慢步伐速度。

刑罰已經施行了三天,完成後,全部的官員以及士兵皆已離,只剩下一語破一人身負重傷地吊挂在木柱子上。

要不是主人命令自己前來接他,就算他完成了處罰,也沒有命走出這個刑場。四處不是食人的鬼靈,就是天空上到處亂飛噬肉的烏鴉。

鳴奉劍擡頭看着天空上四處飛舞,如鱷魚一般大的食人烏鴉,聽着吵鬧的鳴叫之聲,不禁輕輕地皺起眉頭。

忽然,耳邊傳來對方的低聲回答。

「你好像沒有資格說我。」一語破意味深長地說道,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微笑。

同時,他在心裏暗忖,鳴奉劍只要任何事情牽涉到他的主人,冥界的女王,就會一副緊張不已的模樣,明眼人都看出,這家夥擺明他的主人有着愛慕之情。只有,那個比男人更強悍,比豬更遲鈍的女王才會看不出來。

鳴奉劍頓了一下,低聲道:「我對主人不是那種感情。」

「我沒有說是。」一語破輕聲道,他只是略有所指而已,可是對方卻「不打自招」了。

鳴奉劍猶豫了一下,黑瞳帶着一絲遲疑,試探問道:「你對那個人類,就像我對主人一樣?」

「你剛才不是說對你的主人沒有非分之想的嗎?現在又……」一語破故意戲弄道。

「戰鬼不僅劍術了得,連嘴巴也不饒人。」

鳴奉劍也難得一笑,英俊的五官上立刻染上一絲柔和之色,連臉上的刀疤看起來也沒有那麽狡獰了。

「如果,當初你肯參加比賽,我們誰封上這個頭銜也是未知之數。」一語破有點懷念地說道。

「我的責任只是保護主人,其他的事情都與我無關。」鳴奉劍毫不在乎地回答。

一語破再次在心裏偷笑,還是說不是那種感情,開口閉口都是「主人」。

「找一天,我們再次切磋。」

一語破提議道,突然想起以前互相切磋的日子,有點技癢了。

「好。」

鳴奉劍爽快地回答,眉梢上染上一抹期待。

威皇醫院的病房裏面,杜宇聲筆直地坐在床上,雙手拿着一張信紙,手不斷地微微發抖,眼睛越看下去,臉色越來蒼白,嘴巴微微張開。

每個月他的媽媽一有空就會寄信給他的,因為在醫院有大量的醫療儀器,談電話不方便。而電子郵件什麽的,杜宇聲又對計算機不敢興趣,所以房間裏面并沒有什麽通訊工具。

他是一個與現代青少年很不同的男孩,總是有自己一套思考模式以及興趣愛好。

比起沉溺在虛疑的網絡社交,他更喜歡等待的一分喜悅。

何況媽媽實在太忙了,這樣就可以在不影響她的情況之下彼此聯系。

平日裏面,他總是收到媽媽的問候信件,雖然信中幾乎是千篇一律的問候,讓人倒背如流,可是關心自己的心意卻是确實實實在在,确确實實。

所以,他還是會一臉認真地讀着薄薄的信紙,然後認認真真地回信。

這是他的習慣,他的生活的一角。

可是,今天他看到了什麽內容了,簡直讓人晴天霹靂,不可置信!

是他眼花了,還是媽咪在開完笑?

不,她不會開這種玩笑,只是自己接受不了而已。

「宇聲,你怎麽啦?臉色這麽差?」

芬姐姐正站在他旁邊,目光瞥了一眼,那張信紙,卻也看不到一絲裏面的內容,不由得地擔憂地問道。

平時他是一臉喜悅地讀完,然後展現一個大大的笑容,接着就匆匆忙忙地埋頭回信件的。

今天卻一臉愁眉不展,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呢?

芬姐姐擡眼想再次瞄一下信件的內容,可是又覺得這樣的行為不好,只好忍住了下來。

杜宇聲一臉凝重地放下手中的信件,抿嘴沉默,慢慢地用力抓住信件,平坦地信紙被弄成一團攥在手裏。然後,語氣沙啞地輕聲道:「我要立刻出院。」

那天杜宇聲說完這句話後,就不再開口說話了。

每天飯菜吃點很少,一副悶悶不樂的模樣。

雖然醫院新的主診醫生不建議他在這種情況之下出院,可是在病人的專屬護士的口中得知,應該是病患者的家裏出了什麽事情,才會導致其心情低落。

一個長期的病患者最重要的人以鬥志去對抗病魔,否則藥石無靈,最後經過醫院各階層的商讨,只好批準杜宇聲出院一個星期。

而當天晚上杜宇聲受到批準就急急忙忙地收拾簡便的行李,坐上私人的直升長途飛機,了然一身地前往英國去。

一下機場,當地的異國風情與建築物,他沒有一絲心情去欣賞,到達後,沒有喘過一口氣,就按照信中的地址直奔而去。

在路上,他惴惴不安,手裏一直攥着那張已經皺巴巴的信件,直到到達了目的地,那份不安也沒有随之消失,反而臉上增添了緊張的神色。

「是這裏嗎?」

杜宇聲垂目低頭看着信中的地址,擡頭看着門牌。

西洋式的建築物,像一般的度假屋子,充滿寫意悠閑的味道。

他疊起腳想從旁邊的窗戶望去,想窺探一下屋子裏面的情況。

可是,因為高度的距離,他什麽也看不到。

他只好鼓起勇氣,伸手按下門鈴,随之等待着主人家來開門。

許久,似乎過了很長的時間似的,他聽到門把緩緩轉動的聲音。

然後,門扇漸漸推開,一張熟悉的臉出現在他的面前。

那依舊雍容華貴的婦人與上次見面沒有太大的差別,只要眉間深鎖,染上了顯而易見的濃厚憂郁。

「媽咪。」

杜宇聲乖巧地喊道,聲音帶着一絲哭腔,直撲向自己母親的懷抱裏面,緊緊地抱住對方,眼含淚光。

「仔仔,你怎麽來了?」

杜李麗容臉露驚訝,抱着兒子柔聲說道。當初她也在掙紮是否要把這種事情告訴杜宇聲知道,可是最後還是決定說出來,畢竟仔仔是那個人的兒子,有權知道這種事情。

「我怎麽能不來呢?」

杜宇聲把臉埋在母親的肩上,輕聲問道。他深呼吸一口氣,擡起頭,問道:「爸爸呢?」

杜李麗容望着兒子站在門口,看着那長高許多的個子,她勾起淡淡的笑意,伸手摸摸了那顆腦袋,順手把杜宇聲額上的汗珠抹去。

「來,我帶你去見見他。」

杜李麗容輕聲道,拉起杜宇聲的手,領着他進屋子。

屋子裏面有點灰暗,沒有什麽光線,而母親似乎不打算把家裏的燈打開。

杜宇聲不禁暗忖剛才媽咪在這麽灰暗的屋子裏面,自己一個人到底在幹什麽呢?

他四處打量着屋子的家具擺設以及屋子結構,雖然空間不大,但是麻雀雖小,卻五髒齊全。

而且,他覺得這裏很有一種說不上的味道,讓人很舒适以及熟悉。

他緩緩地跟着杜李麗容的腳步,穿梭于走廊,經過庭院,不經意眼角瞥見院子裏面的一棵茂盛聳立的大樹,郁郁蔥蔥的樹葉,密密麻麻,透過那一層層的樹葉,腦海裏面突然閃現出昔日悠久的一段記憶。

「來,仔仔,今天爸爸給你講一個故事。」

強而有力的臂彎一手就把小小個子的他抱起,然後就坐在寬大的肩膀上,伸出小手抱住男人的頭。

他笑嘻嘻地揚聲道:「嘩嘩!好高啊!」語氣帶着小孩子的嬌嫩以及掩蓋不住的喜悅。

「是嗎?那這樣呢?」

高大的男人用手牢牢地捉住他的兩根小腿,站在原地不斷地轉圈,不但将自己弄得昏頭轉向,也把小小個子的他弄的驚叫連連。

「好了,你可以講故事了。」

似乎覺得玩夠了,小孩子拍拍自家老爸的頭,示意其停住,老氣十足地說道,引來男人無奈地一陣苦笑。

記憶中的那雙溫暖的大手,伸出一根手指,指向當時家裏庭院的裏面的一棵茂盛青蔥的大樹,笑問道:「仔仔,你知不知道為什麽我們家裏種着這麽大的大樹呢?」

「好看!」當時小孩子天真無比地回答,心裏覺得院子不是種花就是種樹,有什麽好奇呢?

「當然不是,這是要提醒仔仔要學習牛頓。」

男人笑道,輕拍了一下小孩子的小腿。

「牛頓?」他歪歪頭,疑問。

「牛頓是美國第一位總統,當他還是孩子的時候,他不小心砍掉了父親最心愛的櫻桃樹。他的父親知道後,十分生氣,到處問是誰做的。可是,雖然他害怕,但是依舊将那事實說了出來。怎料,他的父親沒有生氣,卻抱起他說道:『我的好孩子,我情願被砍一百顆樹木,也不願意你說謊。』」

男人一口氣說完,笑嘻嘻地說道:「我的孩子,你要學牛頓。」

「砍樹?」當時的小孩子眨着眼睛故意說道。

「不是,不是,要做一個誠實,不要說謊的孩子。」

男子咬牙地說道,故作生氣地拍着他的屁股。

「哎呀!不要!好,我知道啦!爹地,我要像牛頓一樣不說謊。」

他苦着臉,說道,伸出小手摸摸被打痛的小腿。

「這才對嘛!」男人心滿意足地說道。

此時,小孩子的媽媽剛好捧着洗完的衣服,來到庭院準備曬衣服,聽到他們的對話不禁笑道:「老公,那個不是牛頓,那是華盛頓啊!」

男人臉上一紅,傻氣地摸摸頭,笑道:「哈哈!好像是喔!」

一家人笑得東倒西歪。在明媚的陽光之下,種着大樹的庭院裏面,洋溢着幸福平凡的味道。

杜宇聲思緒停住在這裏,不禁彎起嘴角的弧度。

心裏暗忖道,難怪他一走這裏就覺得很熟悉,就像以前來過一樣的感覺。

原來這裏的擺設和以前他們一起住的時候一模一樣啊!

「這裏,仔仔。」

杜李麗容打開房間的門,輕聲道。語氣十分輕盈,生怕驚動了房間裏面的人。

杜宇聲站在門口,一眼就看見半躺在椅子上,身上蓋着毯子的人。

記憶中年輕高大的模樣已經不再,耳朵兩邊的頭發都變成銀絲了,額上爬上一道道皺紋,男人疲倦地閉上眼睛,臉頰瘦削,放在腹部上的手,枯枝一般地瘦弱。

他慢慢地走過去,緩緩地蹲在男人的面前。曾記何時,他還小的時候,出現站在這個男人的面前,要擡頭才看得見。

現在他的高度,也差不多高過男人的肩旁了。

男人的手以及記憶中,那雙強而有力的臂彎,也不一樣了。

「爹地!」

杜宇聲牽起對方的手,低吟道,輕輕地,淺淺一笑。

似乎,杜宇聲的舉動驚醒了睡夢中的人,那人緩緩地打開眼簾,有點渾濁的雙眸微微地轉動了幾下,才凝視着杜宇聲生,遲疑了一下,輕聲疑問道:「仔仔!是你嗎?」

杜宇聲點了點頭,牽着那雙手不放,心裏有着太多太多的話想要說,可是現在卻一句也說不出來。

人們常說,親情是用愛去播種,用血灌溉的田野。

要用無數的愛,無數的關心,無數的親密才能使那片田野茂盛地生長起來,成為黃金一片的景象。

杜宇聲很喜歡這種話,沒有什麽理由,只是直覺地喜歡而已。

他的記憶中,家庭的溫暖不多,卻無可取代。

就像現在他每天和生病的爸爸以及媽媽一起吃飯,看電視,行街。看似尋常的畫面,卻得來不易的。

到底有多少年呢?

似乎,很久,很久,不曾試過一家人聚會在一起。

這些畫面只有在夢中可以夢中,現在卻可以一一實現,真是讓人喜出望外。可是,一想到爹地的病情,他又不禁黯然,快樂之中夾着揮之不去的悲傷,纏繞于心頭。

當一家人圍着吃飯的時候,爸爸将幾根青菜夾到自己的碗中,這是比吃雞腿還讓人高興的事情,一切彷佛回到了過去似的,心裏沸騰。

當他看電視的時候,爸爸坐在沙發旁邊,媽媽捧着水果盤放在茶幾上,大家津津有味地看着電視,吃着水果,偶爾一聲聲笑聲,響徹于心間。

這麽令人幸福的日子,實在不想清醒過來。

當他一家人行街,自己看到喜歡的玩具,目光閃爍,爸爸無奈地微微一笑,掏錢把那玩具買下,這是比任何東西都昂貴的笑容。

一切一切都是如此地讓人憧憬與愛惜不已。

直到那天,醫院的病房裏面。

那人躺在白色的床單上,醫院的醫生對杜宇聲和他的母親說道:「去見他最後一面吧!」

杜宇聲才意識到這一場美麗的舞臺劇,總有一天會落幕的。

就算他每天祈禱上帝,希望自己的爸爸可以活得久一點,但還是敵不過霸道的病魔。

該曲終人散的時候,讓人怎樣也留不住。

臉容枯槁的病人緊閉着眼睛安靜地躺在床上。

他慢慢地打開眼睛,對着他們輕輕一笑,是久違的明亮笑容。

也許是回光返照的效果吧!

杜宇聲不禁在心裏這麽想,心生一酸。

平時他總是叽叽咕咕地說個不停,現在卻喉嚨堵塞,難以發聲,眼睛失神地看着眼前的男子,他的父親。

他沒有哭,一直靜靜地站着,聽着父親在說話,說什麽要好好聽母親的話,不要淘氣什麽的,這是任何一位父母都會對兒女說的話,可是聽在杜宇聲生的耳裏卻格外珍惜。

他知道從今天之後,以後的以後也不會再聽到這麽唠叨的話了。

也許說的太多了,他的父親緩緩地吸了一口氣,對着一直拉着自己的手的杜李麗容輕聲道:「麗容,将我衣櫃裏面的黑色領帶拿出來,好嗎?」

杜李麗容愣了一下,想開口問些什麽,卻又問不出口,只是有點遲疑地走去床前的櫃子,找出對方的口中的領帶。

由于是昂貴的私家病房,所以這裏的擺設可以随他們的喜好裝飾,因為這個房間裏面擺了一個專門放衣服的櫃子。

杜宇聲知道他的爸爸是一個很體面的人,即使已經病重,依舊衣穿整齊。

「是哪條?」

杜李麗容找出幾條黑色的領帶,轉身問道。

男人躺着,伸出手指了指其中一條,說道:「那條。」

杜李麗容循着他所指的方向,低頭一看,臉色微微地凝滞了。然後很快又恢複原狀,輕柔地問道:「你要戴上?」

男人微笑點了頭點頭,再指着櫃子裏面挂着的其中一套西裝,緩緩地低聲說道:「幫我穿上吧!」

杜李麗容盯着手中的領帶以及那套西裝微微地發楞了一下,然後小心翼翼地幫男人穿上。

本來,杜宇聲想幫忙,可是卻被杜李麗容搖頭拒絕了,只好繼續站在原地。花了很長時間才穿好。

床上的人微微喘着氣,伸手捉着杜李麗容的手,一眼不眨得凝視着她,就像要把她的臉容用刀子,一刀一刀地刻在心裏一樣。

「麗容,這幾年我真的對不起你。在事業上太拼命了,完全沒有想過你和兒子的感受。我真是一個不及格的爹地以及丈夫啊。」

男人緩緩地說道,心裏暗忖這幾年在事業的跑道上拼命地沖刺,一直奮力地跑着,結果不知不覺跑得太遠了。

偶然回頭一看,自己的身邊什麽都沒有了。

「你別這麽說……」

杜李麗容語帶哭腔,用力地搖搖頭說道。

其實不稱職的又何止他一人?

她也是一個不稱職的媽媽以及妻子。

他男人的事業心強,自己也是一個事業心強的女人,最後弄成他們每次一見面都一句話也說不出口,比陌生人更陌生。

最諷刺的是,到了男人病重後,她才發現大家竟然可以像從前一樣說話談心。

可是,他們兩個心裏都知道,已經回不去了。

「麗容,離婚協議書我已經叫律師寄給你了,很快你就會收到了。」

男人緩緩地笑道,放開捉住杜李麗容的手,移動到床頭的櫃子上,拿出一份文件,遞給杜李麗容。

杜李麗容有點遲疑地接住,打開細閱,然後臉色一變,冷聲道:「我不要。」說完,就扔回去男人的懷裏。

「你啊!真是……怎麽說呢!這是給你們的贍養費啊!怎麽可以不要呢?」男人無奈地一笑,再次把文件遞給杜李麗容,強迫她收下。

「你就收下吧!喜歡怎麽用這筆錢就怎樣用!聽話!」

男人緩緩地哄道。他想起以前他們剛認識的時候,就是被杜李麗容倔強的脾氣所吸引。

可是,到底是什麽時候開始,他眼中曾經很欣賞對方的性格,卻變成了是對方的缺點呢?

也許,有些事情在變質的時候,很多東西也随之慢慢變質。

「你是我今生最愛的女人,只要你說的,我都會照做,即使是離婚。現在我唯一的要求就是想要把這些東西送給你,你就不能收下嗎?」

男人緩緩地說道,無奈地一笑。

杜李麗容攥住文件的手一用力,一顆眼淚無聲地劃過臉頰落下。

她看着男人穿着曾經自己買給他的西裝以及領帶,心裏心酸不已。

「好,我收下。」

杜李麗容快速地擦去淚珠,靜靜地說道。

「好,好!」男人喜笑顏開,低聲道:「我有點累了,要睡一下。」

說完就慢慢地閉上眼睛,靜靜地躺在床上。

只有杜宇聲知道,後來他的爹地沒有再打開過眼睛了。

他一直都沒有哭,也許最傷心的,最難過的情感,是一種連流淚的力氣也沒有的「痛」。

他忘記了媽咪當時露出怎樣的表情,忘記了自己在葬禮的時候,是怎麽的臉色,忘記了什麽是……悲傷。

他心裏空蕩蕩的,好像什麽也沒有。

其實,杜李麗容一直擔心杜宇聲承受不了打擊,而引致心髒病發,可是這孩子一直很安靜,什麽都不說,什麽表示也沒有。

她送回杜宇聲回到香港的醫院,自己還有趕回去處理她丈夫去世之後的事情。他的業務涉及太多,一下子杜李麗容也忙得焦頭爛額,無暇顧及杜宇聲生,匆匆忙忙地回到外國去了。

杜宇聲回到醫院後,就變得很沉默,安靜地讓人覺得很可怕。

偶爾,有人和他說話,他也僅僅地回答一兩句而已。

時間總是在指尖之間流逝,杜宇聲站在樹下,擡頭,望着茂盛的樹木,心裏閃過一道黑色的影子。

你到底在哪裏呢?為什麽,你還不回來呢?

他的心裏泛起一絲疑問,眼睛出神地望着粗壯的樹幹,把頭抵住在上面,輕輕地閉上眼睛。

突然,一股熟悉的氣息随風飄過,他猛地一回頭,就看到那久違的黑色影子站在在面前。

黑色的影子,無風飛揚的衣角,手握着月牙狀的鐮刀,靜靜地站在他的眼前,距離彷佛是這麽地近,又這麽地遠,讓杜宇聲一下子錯覺以為是自己的幻覺。

一語破冷硬的臉色露出重逢的喜悅,雖然是淡淡的,可是很耀眼,像極了夕陽的光輝,溫和地鋪在心頭。

他一直以為再次相見的時候,杜宇聲會對他燦爛一笑,露出如陽光一般溫暖的笑容。

可是,此刻,他卻看見那個男孩臉頰劃過一串串晶瑩的淚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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