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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馬行了一天一夜才到氓國。培寅見沿途饑民遍地,土地荒蕪,與傳聞中強盛的國家大相徑庭,不覺滿腹疑慮。揚鞭追上羅安,問道,“我來氓國之前曾聽聞此地國富民強,怎麽如今看到的和聽到的差別如此之大,別說是壯丁,這一路過來,連個年輕男子都不曾見,田地裏勞作的也都是婦孺老人,羅總管可否告知緣由,以解我心中困惑。”

羅安聽聞不禁長嘆,“外人只看見氓國兵強馬壯,戰場上沒有與之匹敵的對手,就認為其物豐邦寧,百姓富足……培寅兄有所不知,邵君登基後頒布新法征收新稅,每三年在全國征集精壯青年入伍,再加上皇族親戚各自封地為候,朝中重臣荒淫無度,是而導致整個國家民不聊生,百姓集體遷移的境況。”

培寅道,“一個國家如果只重兵力不重民生,那衰落是必然之勢,難道邵君沒有絲毫自危意識嗎?”

羅安聽培寅如此直言不諱,便大笑起來,“培寅兄說的是,只可惜邵君常年卧居于還,對各地的情形恐怕還一點都不知道呢……”停頓一會,又道,“或許這也正是邵君心中所想。”

培寅笑道,“看來還是我在白費心了。”

羅安道,“心懷天下才是大丈夫所為,培寅兄怎麽能說是白費心。”說罷又指着前方的客棧,“此地離于還還有不少路程,我們今天就在此休息一宿罷。”

培寅點頭贊同。

第二日養足了精神,方又上路。複行十五日才到于還。

于還城牆高三十餘尺,牆頂城門均站有守衛,進出行人需檢查才可離開。羅安攜培寅騎馬于此,向守衛出示牌符便放行了。

入了于還城才知道邵君不理各地貧瘠的因由。城內一片繁榮,人口之多需擦肩而行,而路人皆是錦衣華服,戲院牌坊生意興隆。騎馬于街心而行,從城東行至城西,遙望見一座淩空飛檐的府邸,幾乎占去整條街,行近了發現府門外結着七色彩帶挂着火紅的大燈籠,門口蹲坐兩只石獅,大門頂上懸挂一條長匾,上書着勁道有力的兩個金字“董府”。羅安并不從正門入,而是帶着培寅去到偏門。有看門的小厮遠遠見了他倆,立即卸栓開門。

才進門,又有一家奴急急忙忙趕來,見到培寅也不覺奇怪,只說道,“羅總管,您可回來了,姑爺從前天就開始問了。”說罷搶過他手中的缰繩交給培寅。羅安還未來得及吩咐幾句,就被他推搡着拉走了。

培寅瞧着身側兩匹馬,甚覺無奈,只好找來人問馬廄的位置。看門的小厮指了他方向,培寅找錯了兩次才到馬廄。馬廄裏空無一人,等了一會兒也不見人來,培寅無法,将馬系在了廄裏便要離開。馬房管事者此時才來,見了培寅以為他是馬夫,便讓他趕緊備馬。

“快快,姑爺要入朝了。”說着将剛還回去的馬又牽了出來。

培寅想道明來由,可各人都神色匆忙,幾次開口均被阻斷,最後只能半推半就的當起了臨時馬夫。

馬車停在正門口,等了不多時,聽見轟吱一聲,大門被打開,一衆丫鬟家奴簇擁着一位男子出來。只見男子劍眉星目,稍有薄須,昂首闊步,舉止間器宇不凡。到了馬車旁,身後一位小厮即彎腰俯下,男子方才踏着小厮的背上了馬車。

培寅才聽人說姑爺要入朝,心下便認定這位就是董将軍的良婿,越國的太子——殳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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殳桧在車內輕語一聲,“走罷。”培寅甩起鞭正要趕馬,卻聽門口一陣騷動,不一會兒就從衆人中鑽出一個少年,蹿蹿跳到馬車旁,拉住缰繩,口中呼着,“我也去我也去!”培寅回頭,見男孩身着白藍相間,窄袖寬領常服,腰間系一根墨色紳帶,腰側墜一塊通透碧玉,眉頭微蹙,明眸皓齒,兩片紅唇既飽又潤似女人塗了脂膏,全身上下柔美之餘又不乏潇灑之氣。

只聽他連呼幾聲,車中人才道,“引兒,休要胡鬧。”

殳引哪管哪顧,翻身扒着車要爬上去,府內有乳娘捧一件绛紅鬥篷匆匆趕來,見殳引半身懸在車上,雙腳在空中亂蹬,趕忙上前将他扶了上去。

殳引鑽進車中,一陣嘻笑,“我上來了,你可別想趕我下去。”

殳桧瞧着劣子如此也只得無奈嘆氣。

培寅猶記在酒肆中三漢所論,關乎桧禁足于府內之事,如今未見将軍回朝,他卻出府入朝,可見此事必是邵君親命。可培寅又實在不解邵君命一位敵國戰俘入朝所謂何事?

身後的馬車悄無聲息,連一開始聒噪的少年此刻也安靜了下來。培寅回頭,只見一條竹簾垂在門下,随着馬車的颠簸而搖。

再說殳桧,雖表面沉穩不驚,實心中也有不安,他在臨行前向心腹确認,知道越國大王并無任何舉動後才敢進朝。可到底不知此行是福是禍,不知覺間表情也凝重了起來。殳引見父親如此神色,自不敢再吵鬧,當下屏息安坐于車內,慢慢竟也睡了去。

殳桧上了朝,拜見了邵君,方知并無要事,不過是近前日子淇國使臣按例送來了珠寶絲綢和美女,而邵君認為桧是氓越兩邦和諧相處的重要維系,亦說其是本朝大将之婿,他在心中早就将殳桧當成是自己的臣子了,便要讓他在進貢的物品中挑選幾件喜愛之物。

桧聞言,自然不滿,可又不敢表露,只能在邵君說要賞賜他時找借口推脫罷了。

末了,邵君才将正事道出,原來淇國本次進貢的不僅有金銀寶物,他們更是将自己國家的太子祝文苒也一并送了來。桧呆了呆,大有不可思議之色,随即當說,“想必是淇國懼怕氓國之強大,邵君之威名,才将其太子送于此當人質,以求得一時太平。”

邵君捋須笑言,“淇忠于本國之心由此可見。卿家,即是如此,本王就将淇太子置于府上,你可要好生照看。”

雖不是大事可畢竟是不爽快的事,邵君此舉不過是想告訴殳桧,我雖不将你當戰俘,可你也別要有其他想法了,安心的和祝文苒在這裏當人質吧。

由小太監引路,去往淇太子所在的庭院,路過湖邊廊亭時,聞假山後有隐約人聲,越靠近那些呵斥的聲音越是明顯。殳桧示意太監在原地等候,自己則繞過假山去尋這些斥責的源頭。只見三皇子抱胸立在山後,身前站着的正是他的兩位親随,地上正弓趴着一人,兩個随從嘴中喝着,“還不給我找仔細點兒!磨蹭什麽!”還時不時用腳踢踹那人股部,三皇子則斜眼閑瞧着。殳桧定睛看地上的人,披頭散發,身材瘦小,看體格似乎與殳引相似年紀,便不忍見這樣一個孩童任人欺負,當下即出言制止。

兩随從聞聲都止住動作,三皇子看過來,見是殳桧,便冷笑道,“今天是個什麽黃道吉日,太子們都聚上頭來了。”然後又道,“你又是怎麽逃出來的,是砸暈了看守還是迷倒了侍女?”

殳桧聽他所說太子們,便知道地上這位就是文苒太子了,而又聽問自己是怎樣逃出來的,于是也明白了這位文苒太子必是偷跑出來被三皇子撞見。

殳桧面對對方的無禮并不惱,只是喊來還站在不遠處的太監,“看來我們不必去後院了,淇太子正在這裏呢。”說罷便要太監将邵君所托告于三皇子。

三皇子冷哼一聲,“即便如此,那他撞掉我身上的玉佩該如何算?”

殳桧見皇子說話時單手握拳藏于身後,便也知了個大概,他不急不忙說道,“不知是塊怎樣的玉佩?”

随從中一人機靈,當下便出頭袒護主子的謊話,“是與京上貢的白玉,這死人不睜狗眼,埋頭一撞,将白玉給撞沒了。”

“沒了?可當真是沒了。”殳桧逼近一步,湊于三皇子面前。

三皇子神色慌張起來,“當然……當然沒了,不信你自己問他有沒有找到?”

“嗯,既然三皇子說沒了那就肯定沒了,再找也是找不到了。”

“你……”三皇子咬牙指着殳桧可一時又說不出話來。

殳桧命太監将文苒攙扶起來。

“既然找不到了那就讓殳桧再送一塊美玉給三皇子吧。”

“哼,你能有什麽好東西。”三皇子和兩位随從互相傳遞了下眼神,當下都嗤笑了起來。

殳桧嘆息,“剛才邵君讓我在諸多淇國獻上的珍寶中挑選喜愛之物,鑒于我身份低微,并不敢答應,而今三皇子既然如此不依不撓,那我只好厚着臉皮再去問邵君要回賞賜了,何況既然是淇國珍寶也算是淇太子獻給三皇子的一片心意了。”

三皇子知道此事回禀了邵君,邵君必會徹底搜查此處,這裏不過巴掌大的地,到時找不到反而更說不清,于是重重甩了兩下衣袖,說道“誰稀罕他的東西。”便帶着随從離了殳桧而去。

見三皇子憤而離去,殳桧方想起淇國太子還在,便準備言語安慰兩句。回轉身正視了文苒倒在心中微微吃了一驚,對方雖衣衫肮髒,頭發蓬亂,臉上也沾了泥土,形态狼狽,卻面露倔強,目光清澄,眉眼間一派英氣。他腰身挺的筆直,矮了殳桧半個身子卻不為所懼。殳桧怔怔看了半晌,才道,“人已經走了,手中還抓着石頭做什麽?”說着便要伸手去牽他的手,文苒向後一躲。殳桧無奈搖頭,向他表明身份,“我不是惡人,你如果肯聽我說,就知道我們處境相同。”

于是便将自己如何戰敗如何被俘如今又如何在此偷生都坦然告之。

言閉再度伸手過去,文苒就不再躲開了。

殳引醒來見馬車中只留自己一人,知道父親已經進了宮,掀開竹簾發現車轅上坐着人,正悠閑的擺弄馬套子。

培寅見殳引從馬車內出來,便笑說,“少爺昨晚可是玩了什麽好玩兒的東西?”

殳引驚奇道,“怎麽這樣問,我并沒有玩呀?”

培寅仍是笑,“我想少爺這一路睡的這麽沉,就以為是昨夜玩累了。”

殳引覺曉對方是與自己玩笑,便不理了,只問,“你是誰呀?”

培寅道,“不就是給你趕馬兒的人。”

殳引皺起眉,一臉狐疑,“以前可不是你。”

培寅自到将軍府上也碰到了府中不少人,可從沒一人對他的身份産生過懷疑,他原以為是将軍府中來往人多,所以大家對他并不在意。可此刻聽殳引如此問自己,培寅不免在心中訝異他的仔細。他雖還是個□□歲孩童,心思較平常人卻缜密許多。于是培寅老實說道,“羅總管今天才帶我來的,還沒來得及見過少爺。”

殳引輕輕點頭,又問,“我父親進去多久了?”

培寅怕他等不耐煩要下車,便說,“很久了,這會兒該出來了吧。”

殳引冷笑道,“你又不知父親入宮是為何事,又豈會知道這會兒該出來呢?”

培寅沒想到這樣年紀的孩子居然如此伶牙俐齒,當下答不出話來。好在此時宮門正巧打開,殳桧從裏面出了來。

殳桧行至車前,殳引便生氣道,“爹,你怎麽不叫醒引兒。”剛說完,卻見殳桧從身後牽出個與自己一般大小的孩童來。培寅不想像剛才小厮那般俯地仍人踐踏,便主動抱了文苒上車。殳桧瞧他一眼,自己也跨上馬車去。

殳引見坐在身旁的人一臉污垢,身上衣衫也是髒破,又見他留着一頭長發,于是問殳桧,“爹,這位妹妹是誰?”

文苒聽殳引稱呼自己為妹妹,這才将一直低着的頭擡起來看他。殳引被他瞧的一愣,心中只道這女孩的眼睛好不漂亮。

殳桧道,“這位是淇國的太子祝文苒,以後他在府中與你同住,引兒可不能欺負他。”

殳引一聽是位太子便大吃一驚,不敢相信這樣一個有着湖水般清澈眸子的人兒居然是和他一樣的男孩,心中不禁失落起來,可在聽父親說他将住在将軍府,便頓時又高興起來了。原來殳引平日裏也随父親一同禁足,将軍府雖大,可這些年他早把各各角落玩兒遍了,正無趣着,沒想父親倒替他尋了個夥伴來。

文苒見殳引一直盯着自己,臉上又半露失望半露欣喜,只道這人古怪,并不知殳引心中早過了幾番念頭。

又聽殳引道,“即是男孩兒為什麽留着長頭發呢?”

殳桧道,“其他地方的男人都留長發。”說着又看向文苒,“你如今在氓國,這頭頭發怕是留不得了,回了府教人剪了吧。”

文苒也不難過,便點了點頭。

培寅在車外聽見他們所說的話,心裏想着自己頭巾裏的一頭長發是留還是剪,正猶豫着卻沒注意旁邊窄巷突然沖出兩條惡狗來,追着自己駕的馬車一陣狂吠。馬兒受了驚,一時間也發起狂來,立起身子嘶叫一聲便沿着街道沖了過去。培寅平生沒訓過馬,這時也沒了主意,雙手緊拉着缰繩想喝停馬匹,可那馬如何還聽話,一路橫沖直撞,掀翻了好幾個貨攤子。殳桧不知發生了什麽事,只能雙手護住兩個孩子,不讓他們跌出車去。

培寅訓不住馬,眼瞧着前面就是染坊搭的曬染棚了,如果馬就這樣沖進去,自己雖可跳車然而殳桧一行人只怕逃不了。見離曬染棚越來越近,當下培寅單手拍擊馬鞍,趁着身子向後探時,從靴中抽出匕首,在車架上奮力砍上兩刀,砍斷纜繩,而此同時他也摔下馬來。

馬車雖離了馬可由于慣性還是向一旁的藥鋪撞去,藥鋪的雜工吓的忘記了躲,居然傻立在店門口。培寅飛身而起,腳尖輕點地追上馬車,伸出一手拉住馬車後的木板,腰板繃直雙腿岔開,一手用力一腳蹬地,被拖拉一段距離後居然生生将車拉停下來。再看店家小二,瞪着自己眼前的馬車早就吓傻過去了。

引、苒二人驚魂未定,拉着殳桧的衣服不肯松開手。殳桧安撫了很久兩人才放開。殳桧下了車,正欲質問培寅,可見他累的叉腰喘氣,又見馬車與小二的距離,心中頓時又驚又奇,趕忙除去怒色上前細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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