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殳引說着當真搬了旁屋去睡。蕪霜便趴了被上哭了一下午,丫頭們勸了只哭的更兇。芄蘭看不過,便去旁屋叫殳引來,進屋見他坐了窗邊托腮發呆,身邊也沒個丫頭伺候。

芄蘭道,“少爺如何好端端倒與公主耍起橫來了,你也知她是嬌養的,怎得不知道讓着些。”

殳引猜了她的意,便一手耷拉下來,說道,“你也別來勸我,我既然搬出來就不會再回去了,她要入宮告便告去,我只恨自己懦弱不敢忤逆爹的意思。”

芄蘭替着将屋裏的炭生了,又道,“少爺倒說出這種話來,公主既已嫁了你,便是你殳家的人,她又豈會入宮去說夫家壞話,可見你也是條不懂姑娘心思的糊塗蟲。”

殳引扶案嘆道,“那這又何必呢,她又不喜歡我,我亦不鐘情她,如此綁了一起有什麽意思,如今窯已臣服,不如我去和爹說叫邵君收回成命,我與她這段緣分就此結了。”

芄蘭捶了一記他的肩,道,“說你不懂姑娘心思還真是,若公主不喜歡你豈會嫁了你來。我勸哥兒還是管住自己的嘴,收住自己的心,別要有旁的想法,這要叫姑爺知道了,恐怕不打也是一頓罵。何況這陣子小姐身上才好些,你這一去怕又要将她氣出病來。”

殳引唬的只縮縮肩,然聽她說到董氏的病便想起飯後殳桧叫大夫的事來,便問,“芄姐姐,你可知我爹生了什麽病?”

芄蘭正于一旁通炭爐子,聽了便奇道,“你知道了?”

殳引忙問,“我就是不知道才問你,适才碰見人良叫了李大夫去書房,想是爹病了,但近來我也未聽說過他身體不适來。”

芄蘭道,“我也不知詳細,只剛才回側院時碰了個丫頭端了碗濃黑的藥,過我身邊時又聞得一股辛苦的藥味,平時我也替小姐熬過藥便知這不是給小姐的,就問了她,丫頭道是給姑爺的。我好奇就問是不是姑爺病了。那丫頭也不知,只說是羅總管親交了藥材給她熬的。這會你又問我,想來姑爺是病着了。”

殳引忙起身要出屋去,“如此說我該去望望爹的。”

芄蘭趕緊拉住,“哥兒這會子又孝心了,也不看看外頭是個什麽天氣,姑爺既沒說,估摸也不是什麽大病,你要去望也不急了這一時,等雪歇小了再去也不遲。”

殳引躲了屋裏也不知外面情況,聽說了便推窗去看,果見窗外棉絮似的大雪密密集集從空中飄來,半日才去地上已鋪了一層白,于是便說,“瞧着陣勢,恐要下一夜來。”

芄蘭見他床薄,便又替他抱一床褥子來鋪,道,“少爺,夜裏雪大不好走路,晚飯就叫膳房送了這裏來吃如何?”

殳引也懶的出去,便答應了。

這一宿,殳引躺床上抱了被左右打滾難以入睡,一想芄蘭的話又覺對蕪霜不住,想待她好些又與自己心上過不去。卻說他心上的事,這個渾蟲自己也說不清來,之前與那朱颠交密時,姑娘男子都有戲過,如今得了文苒,雖少想了別人,可有時又覺單只有文苒也甚無趣,說不喜他倒不是,說喜他也稱不上,這喜與不喜之間到底是個什麽,這呆子竟如何想也想不出。一人悶了頭在被裏,屋外人聲早息了,只聽得沙沙落雪聲,又正想文苒的事,如此寂靜十分,倒又懷念起他輕柔的吻和溫暖的身體來,一時自己身上也激動起來,這樣便就更難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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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也不知幾時就醒了,殳引見屋外一片亮堂,便道已不早,喚幾聲不見丫頭前來服侍,就自己起了床,披一件裘襖在身上,赤腳墊腳尖去窗邊。一開窗便被眼前景致驚住了,原是這一夜大雪将屋前空地蓋了半尺厚,雪已停了,太陽還未起,适才在屋內見到的白也不過是雪的亮光。院內的銀杏本已只剩禿枝,此刻倒挑着一樹的白,又見幾只鳥雀立了枝上,交頭叫着互相梳理羽毛。隔了三季再見到這個純白世界,殳引只高興的恨不得出去雪裏耍玩來。

殳引湊着窗瞧一時,被子裏帶出的熱氣早散了,身上涼透也不想回去再睡,立在窗邊直凍的兩腳發紅。不一會兒,見院的盡處忽的閃出個人,那人披一件蓋頭灰鼠毛鬥篷,端了一個冒氣的盆往這邊來。殳引忙道,不好,趕緊鑽回床上裝睡。

芄蘭拿着熱水進屋,叫醒了外屋侍夜的丫頭,小聲嘀咕幾句,那丫頭便出去了。殳引背朝外躺了床上一動不動,芄蘭進來只當他還未醒,見他身上被子半蓋,便替他往腳邊掖了掖,手指觸了他的腳倒驚的一跳,只默念道,“如何一夜了還如此冰?”殳引聽了強忍住笑。

一時丫頭回來,芄蘭吩咐着多加些炭,自己又出了去。殳引趕緊起來,丫頭見他起了,便服侍他洗漱穿衣。不多時,芄蘭又回來,手中端了早茶,見殳引早已起來,便訝異道,“少爺今兒倒起的早了。”一面說一面将早茶擺了案上。殳引洗過手便去吃,又說,“一會要去看看爹到底如何了。”芄蘭笑說,“姑爺清早就出門了,你這會還去看什麽。”殳引才塞半塊酥酪在口中,一聽忙問,“不是說他身體不适麽?如何竟一大早就出門了?”芄蘭道,“這我就不知了,适才聽人良道的。”

殳引吃畢,又坐一會,便準備去董氏院中請早安。芄蘭替他穿了狐貍毛領的裘衣,又罩一件貂絨鬥篷在外面。殳引出了屋,沿着那片湖水慢走,一路踏雪戲雪,朝着外面走去,及近湖中亭時見廊橋上立着個人,只見他一身茜紅墨黑窄袖棉服映着雪色,孤零零站了雪中也不知為何事,殳引見了奇,只道自己院中竟有這樣的怪人,于是便上前看看到底是何人來。然才走一半路就發現竟是祝文苒,頓時一呆,立即又回神喜着奔過去。文苒懶懶倚了欄杆上,見殳引滿面笑容的跑來,待他走近了,便抓一把杆上的白雪朝他丢去,殳引被砸了一臉,也不惱,昨日想他一夜,如今見了心中竟如沾了蜜似的又甜又黏,于是拉住他的手,道,“你來找我麽?為何不進我屋裏去?”文苒眼睛看着湖水,道,“你昨日去了就未出來過,你們倆必是好了。”殳引愣一愣,忙道,“我和她才不好,昨兒我便搬出去住了,你不信可随我去問她。”說畢便拉着文苒往回走。文苒強脫他的手,“我如何問她,我有什麽臉去問她。”才說臉就紅了。殳引見他這幅模樣,早心軟的一塌糊塗,又捉起他的手,拉了他入自己懷裏,親他額頭親他眼睛,又吻他的嘴,抵着戲弄一番,兩人緊擁着立在雪中竟不避他人來。

一說到過歲,邵君病情益發重了,清醒時不多,茍于田等人便更加求邵君盡快立太子。于是開了歲,朝中就頒布诏書立了車奄為太子。

車奄一做太子,便借學習政務而臨朝聽事,邵君病重無法上朝,他便與邵君說,“不如由兒臣替父王上朝,再每日将朝中要事禀告于您。”邵君允了。從此車奄便不再與衆臣立于朝下,而直接坐了邵君之位聽政。大臣中有對此異議者,茍于田便與同夥尋其妄錯在朝上彈劾他們。車奄将此類彈劾之言報了邵君,又多吹耳風,邵君早已昏鈍,不明事理,就下命撤了這些人的官職。車奄又謊稱是邵君诏命,為自己親信加官進爵,有不服者親去邵君寝宮上奏,都被車奄攔了宮外,車奄假意替他們傳遞奏折,然轉身便将奏折丢了炭爐中,第二日又誣其違逆君命,治了他們欺君之罪。自立車奄為太子,短短一月就有數十位大臣于集市斬首。此後朝中再無人敢非議車奄。

殳桧眼瞧形勢不利,便就一直稱病不上朝。車奄因忙于伐除異黨,倒無心去顧慮他。一時殳桧失寵,往日與他來往的官宦商民聽說他病了也不去董府探望他。那董府便又恢複了此前冷清寂靜的模樣。

至元宵節時,按氓國舊例,出嫁女兒需攜夫回娘家過探親。殳引雖不情願,然經不起董氏、芄蘭等人的勸,就帶了些禮随蕪霜入宮去了。

邵君身體不好,可見了愛女倒仍能說話。蕪霜見父親終日卧床,面上憔悴的已無往日風采,便坐了床前邊說邊拭淚。殳引請過安,便立了一旁。只見邵君哆嗦的握住蕪霜的手,問她,“夫家待你可好?”蕪霜哽咽了一番,擡頭看殳引一眼,說道,“父王放心,他們都待我好。”邵君點點頭,又問一旁殳引,“禦史…大夫可好?近來也未見他入宮來探…探望本王。”殳引聽問,稍覺不解,便道,“邵君難道不知我爹已被撤禦史大夫之職了嗎?”才說到此處車奄正入宮來,聞了此言忙至邵君床前,道,“父王,兒臣正想向您禀明此事。”一說又瞥一眼殳引,“禦使大夫殳桧這陣子身體不适,開歲之後便未上過朝,兒臣以為禦史大夫乃重職,朝中大小事務均需與其商議決斷,而殳桧病重亦無法強求他上朝議事,于是兒臣與茍丞相商議後,決定由廷尉尊使暫任此職。”又說一番朝上其餘事項,将殳桧一事一筆帶過了。殳引見不慣,便稱說要去思修館中看望教學的李太傅。

殳引出了邵君寝宮也不往思修館去,只在宮內閑走。一想車奄的話便又氣惱起來,原說如何父親平白無故降了官職,如今可知是那車奄背地裏搞的鬼。殳引心思淺薄,只道車奄是為着自己上次拉他入水之事而報複殳桧,便就認為殳桧降職是自己的緣故。然又想殳桧近來身上不好,怕就是為這事惱的,于是就更悔恨起自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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