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說委佗才入冬,邵君便病了,問及是何病,太醫們均說不上明确來,單看症也不外乎頭疼體累沒個精神,針灸喝藥大半月非但不好反更重了,如今早朝也不大上,大臣們為此都慌了,紛紛上書求盡早立太子。
這日殳桧一早入朝便聞了茍丞相一衆人正議論此事。茍于田捋着幾根薄須道,“前幾日邵君召我入宮問及此事,我按大家的意思說了。”其餘人圍住他問道,“那邵君如何說?”茍于田見殳桧上前,便用眼斜着看他,道,“邵君本也欲立三皇子為太子,然則又說此前有人當面說三皇子貪功诿過、性情暴戾,并建議立二皇子為太子。”衆臣聞言皆搖頭,“雖三皇子尚有不足,然其聰敏好學,精于騎射,比之二皇子仍勝有餘。”茍于田道,“衆位大臣所言甚是,我亦如此向邵君禀明了。想來那人并不是為着氓國強盛而考慮的,畢竟是外鄉人。”衆臣頓時明了,也都側目去看立了人群以外的殳桧。殳桧忙作置身事外,去一旁與他人說話了。
等一時不見邵君,僅有幾個太監甩着拂塵入朝,只見一人立了朝上道,“邵君命:本王身體不适,今日早朝就此先散了。”衆臣聽了,又不免交頭接耳一番。
邵君雖未上朝,殳桧卻因聞得了茍于田一衆人的話而心情沉重,才出宮門,見天色青灰,又正落雪珠,心下便更是郁濁不快起來。一回府,就立即叫了羅安及公培寅去書房商議對策。
殳引早起來,由着芄蘭替他更衣,芄蘭圍一根紳帶在其腰間,發覺打結處離上月的痕跡愈遠了,随口便道,“少爺這幾日倒精瘦了。”殳引摸着系好的紳帶單只看她笑。芄蘭一頓便就明了,忙瞥一旁蕪霜。蕪霜正由房內另一丫頭服侍,聽了此言,便接口道,“可不是瘦了,這人看着也是憔悴,成日睡不醒似的。”殳引白日借着學習之名,常與祝文苒胡鬧,又及兩人皆都年輕,精力自是旺盛,不知節制便放縱了。殳引此刻忙道,“想是天冷了,胃口差的緣故。”一說便也不等蕪霜先去吃早茶了。
蕪霜因着早上之事,便挂了心,吃畢茶就去膳房看了今日午膳的準備,膳房的小厮見了她都忙起身迎出來。
蕪霜問廚子,“今日可都準備了什麽?”
那廚子是近來新請的,家中也有人在宮中當差,對自己手藝甚是自信,于是便道,“回公主,午膳有扣菜,它似蜜,雞油卷,回鍋肉,醬肘子……”
蕪霜忙止住,皺眉道,“怎的聽來都是油油膩膩的玩意兒,這叫人如何下口,你竟不做幾道清爽菜來。”
廚子忙說,“倒是準備了雞崽鮮筍湯。”
蕪霜道,“這雞可是野雞?”
“這……”因廚子不上集市買菜,便就答不上來了。蕪霜瞥一眼他,又問一旁低頭的小厮。小厮來董府做工幾年,第一次遇着主子親自來問的,一慌便口不擇言道,“那邊竹籠倒有幾只野鴿子。”
蕪霜倒不怪他答非所問,去了旁邊,果真瞧見竹籠裏養着幾只野鴿。那野鴿見了人便亂撲騰,扇出一片的塵土和臭味來。蕪霜讓着上身,用袖掩住口鼻,張望着瞧了一會,才道,“這幾只鴿子如何這般瘦小?”
小厮道,“才捕到的,還未養壯。”
蕪霜見一只撲騰最兇的灰鴿,身上瞧着倒有幾兩肉,便伸手一指,道,“那只……”未說完,那灰鴿似是知道自己命不久矣,只撲騰的更猛,蕪霜忍不住灰,又是一陣咳嗽。随行的丫鬟忙扶着離開去。
蕪霜對廚子道,“剛那只灰鴿,你替了雞崽炖湯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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殳桧去了書房,便将朝上之事一說。羅安立即道,“殿下,如此說來,立車奄做太子恐是定了。”
殳桧面色深沉,點頭道,“邵君若再如此病下去,只怕不多時就會下诏。”
培寅道,“三皇子氣量極小,又妒人才,一旦做了太子,必會向姑爺尋舊仇。”
殳桧道,“此時我尚不怕他,就恐他朝車奄繼了位,你我在于還怕是無處可躲了。”
羅安忙說,“殿下,我們不如趁此刻未被禁足逃離此地。”
殳桧嘆氣道,“我找二位前來正是為此事。如今我在于還尚可自由活動,但仍無法出城,若無一個萬全之策,恐是逃不出于還城的。”
羅安道,“即是如此,不如讓下臣通知潛伏于還的越國臣民,護送殿下殺出城去。”
殳桧正凝神思索。培寅便道,“姑爺萬不可如此做,且不說潛伏此地的越國臣民有多少,然在皇城腳下,想殺一條血路出去并非易事,倘若失敗了,非但日後再無可能逃脫,只怕還會連累身邊人。逃離于還一事,只可巧奪不可強取。”
羅安聞言冷冷道,“既如此,我倒願洗耳恭聞先生囊中妙計。”
培寅朝殳桧作揖,說道,“培寅确有一計,只是此計恐要傷損姑爺身子才可成。”
羅安立即瞪目相視,“你倒膽敢說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話來。殿下貴為越國太子,他日也将繼承越國大位,此乃天子金體,如何可傷得。”
培寅道,“我且問羅總管,若姑爺無法逃離于還,無法回到越國,那還可繼承大位麽?”
羅安支吾不語。
培寅又道,“既然不可繼承大位,何來天子金體之言?”說畢朝殳桧拱手請罪,“請姑爺恕小人适才的大膽妄言。若姑爺肯以身體周健來交換自由和王權,培寅可保證半年內必逃出于還。”
殳桧背對兩人,沉默半晌才回身,面無神色盯着培寅,道,“先生請将妙計說來。”
正值午膳時分,人良便至書房來請,到門口叩門,等一番,才聽殳桧冷聲喝道,“誰再膽敢來此吵,我只叫人打斷他的腿!”人良不知所謂何事,吓的忙匆匆離去,回正院,向董氏禀了,“姑爺叫小姐和少爺先行用膳,勿須等他。”董氏這才叫丫頭上熱菜來。
殳引于文苒屋內下棋,已輸三局,正想找借口不玩,恰此時芄蘭來請,殳引立即用手在棋盤上搓亂棋子,起身道,“芄姐姐再不來叫我,我這肚子恐要餓扁了。”說着朝文苒皺鼻做鬼臉。文苒只笑他孩子氣。如此兩人便相攜着去了正院。
才入門,見董氏與蕪霜已坐了一面,殳引便和文苒坐去桌子另一面。董氏少食,吃幾口素菜,喝些茶水就不吃了,由雲夙扶着先回房休息去。
殳引與文苒一面吃一面讨論剛才的棋局,蕪霜見他們又說又笑,自己倒無趣了,便尋事說道,“這角上的爐火将息了,為何沒人去添。”殳引聽了,朝屋角望了望,見爐中火仍旺,便道,“飯吃畢,這屋就沒人呆了,火還旺,且別去添碳了。”蕪霜憤憤道,“火旺麽?我都要凍死了。”殳引道,“你冷麽,我倒不冷。”又問文苒,“你冷麽?”文苒也道不冷。蕪霜聽了更氣,道,“你們不冷,還不許我冷麽?我偏要加碳如何?”殳引見她無理取鬧,便不願多搭理,對一旁丫頭道,“你去加幾塊碳在爐子裏罷。”說畢自又與文苒說話去了。
蕪霜見他不理自己,正要發作,此時有幾個丫頭端了煲湯來,給三人分別上一盅,見董氏和殳桧不在,又端兩盅回去焐上。
殳引開了蓋,一股香鮮熱氣撲面而來,口中連聲道,“好香好香。”才要吃,卻見身邊文苒的小砂鍋中之物似與自己不同,便問他,“你的是什麽?”文苒道,“是雞和筍。”殳引用匙撥了下自己的,奇道,“咦?如何我的竟是只鴿子?”又伸去文苒砂鍋裏撥弄,果真只見雞崽。于是問上菜的丫頭,“如何他與我們不同?”丫頭還未答蕪霜便搶說,“他怎與我們不同了,你倒不來瞧瞧我吃的是什麽。”說着便将自己的小砂鍋遞過去,殳引湊身一看,也是雞崽,于是更奇了,“為何單只我與你們不同?”蕪霜見他皺眉細想,心說真是個呆子,于是掩嘴笑一番,才道,“今早芄蘭說你瘦了,我才想着叫廚子煲野鴿子湯給你補補,你反倒不識好,還嗔說如何不同來。”殳引便想起早上之事,忽而又想到文苒,這幾日自己抱他也覺他瘦了,于是便将自己的鴿子湯放過去,又将文苒的雞湯端過來,說道,“你喝罷。”文苒忙偷瞧蕪霜一眼,立即将砂鍋端了要與殳引換,“我不愛喝鴿子湯,你快還來。”殳引不肯,護着雞湯側過身,文苒便舉着砂鍋越過他頭頂去換,殳引又忽一掙紮,只将那碗鴿子湯撞的朝文苒身上潑去。殳引急忙調轉身來,見文苒被潑了一身,忙用手替他擦臉,緊張的口中只連聲問,“燙麽?燙疼沒有?”又罵自己,“嗳,都怪我不小心來。”又叫丫頭拿手巾來擦。蕪霜一旁見了,早氣的漲紅臉去,頓時一摔碗筷,厲聲說道,“你們一頓飯擠眉弄眼還不夠,此刻還親昵起來了,你們當我……當我……”一說便又委屈的落下淚來。殳引忙上前勸,蕪霜只不理,甩了他的手跑出門去。文苒冷眼旁觀,見殳引愣愣站着朝門外呆看,便冷哼道,“你還不追去勸?難道要叫她去宮裏告狀嗎?”殳引這才回神,忙又追着跑出去了。
一時丫頭正用手巾替文苒擦拭,文苒狠推一把,罵道,“衣服都已髒了,這還擦什麽勁去,還不滾開!”
彼時天空已飄棉雪,殳引急着追蕪霜也不及等丫頭拿傘來就跑走了。才出正院,卻見一老媽媽帶着常給董氏開方診脈的李大夫前來。
李大夫見了殳引,便向他作禮,“少爺,可吃畢飯了?”
殳引只得立住還禮,答,“才吃了。”
李大夫道,“少爺可記了,才吃飯就這樣跑,若積食在腹內倒對身子不好了。”
殳引面上答應,心說,好不啰唆的老家夥。正要走,卻見一旁人良急匆匆趕來,見了李大夫便拉了他往裏走,只聽他疊聲道,“大夫,快随我去書房,快點,快點!”
李大夫被拉的走路不穩,忙問,“何事要去書房?我還未給夫人請脈。”
人良道,“嗐,姑爺叫您去呢!”
殳引見他們朝書房方向趕去,又聞是殳桧叫的人,便道難不成爹他身上也不好了。然也未多管,單出了院朝自己住處去了。
這一路跑回側院,竟也落了一身雪。挑了門簾入屋,殳引一面拍肩一面問丫頭,“公主呢?”丫頭回說在房內,又拿衣服來給他換。殳引不及換便就進房了。蕪霜正賭氣坐了床上,見了他也不說話。
殳引過去,好聲道,“你是該生氣的,原也是我做的不好。”
蕪霜聽他如此說,便有些舒了,擡頭見他衣上頭上都濕了,怕他凍,便道,“也是個大人了,落大雪也不知打個傘,還不去換了衣再來。”
殳引見她同自己講話了,便笑道,“不礙事,你只不再氣我就行。”
蕪霜白他一眼,道,“你也知道我氣麽?這一片好心好意,就算你不領情也不必去白白糟蹋了,你不吃倒不曾問我吃不吃,反而先去問了別人。”才說又覺委屈,便又落淚下來。
殳引忙哄,“這也是我該死,以後斷不會再如此了,有什麽吃的,好的,我第一個先來問你。”
蕪霜抽泣着咬着唇,道,“你這話可別只是哄我聽的。”
殳引握了拳,急道,“我這麽說,你又不信,若不信,那我也不說了!”
蕪霜聽了又哭。
殳引忙道,“嗳,嗳,那你又怎麽肯信呢?”
蕪霜捏手帕擦了擦淚,道,“我說一件事,你若做得到,我便信你。”
殳引道,“何事?只不要叫我去摘月亮來給你。”
蕪霜嗤笑一聲,道,“盡胡說來……我只要你以後少同那淇國太子來往就是。”
殳引驚得瞪眼,連說,“這不可,這不可!”
蕪霜摔了手帕在床上,道,“我就知你是做不到的,若做不到,以後也別說好話來哄我,也別來我跟前晃,橫豎有祝文苒陪了你,又何缺我一個來!”見殳引不響,便知說了他心頭事上,于是又凄凄咽咽,“若如此,何必當初娶我來,可見你也不是什麽正人君子,合着和他們一樣,貪了我身份,以後也別總擺出一副清高自傲的姿态來,免得叫人見了笑話。”
殳引雖有一身爛情賬,但自認品性正直,如此被蕪霜說,倒與那些污人一夥去了,便也不高興,說道,“當初你我交情亦不深,你又如何願意來嫁我這個僞君子,還不都為形勢所迫,如今事過了,倒忘了,也不說自己因此脫了困,竟只說的如同我求你嫁來似的。”
蕪霜斷沒想到他能說出這樣的話,一時忘記的哭,只睜大了眼愣愣望着殳引。
殳引見她一臉錯愕,妝也哭花了,眼睛腫着,好不可憐。雖覺不忍,但話已到這份上了,便一咬牙狠心道,“你說我在跟前亂晃,那我也沒趣來讨你厭了。”一說也不管蕪霜,便喊丫頭拿被褥到旁屋鋪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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