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殳引離了宮連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婦人都不如,別說捕魚,連那一小片露芽的豆苗都不懂照顧,在蘇伐的小茅屋內住了半月,眼瞧蘇伐早出捕魚換糧,自己卻一把手也搭不上。他又不似蘇伐,吃點魚蝦即可,一日不吃米飯,便餓的全身無力。殳引如此住下去,委實覺得無趣。這日一早耳邊一聞動靜,便立即起來了。蘇伐見他早起,便奇道,“你怎麽不睡了?日頭還未起呢。”殳引谄笑道,“我随你去捕魚如何?”蘇伐猜得他想法,便道,“公子可知道如何捕魚?”殳引雖不會撐船,可自認熟知水性,便道,“捕魚有什麽難得,我到時跳下水去捉個三四條大魚上來。”蘇伐聽着這句外行話直笑,點頭道,“公子要同我去也可,我只希望你在船上別亂動亂講話,免得到時吓跑了魚。”殳引答應了。
因着要換米吃,那溪中的小魚小蝦已不能支持兩人的日常,蘇伐便将小舟撐至一片河塘內。那河塘遍及蘆葦,小舟在蘆葦叢中穿行,一長篙下去,再拔起,水中便冒着泡泛出污泥。殳引心道,虧得方才沒逞說要下河捉魚,就這樣淺的河塘,還不得弄了一身泥。蘇伐見他盯着水面不出聲,便故意撐篙下去時打了水濺在殳引臉上,殳引忙抹去,見蘇伐正對他嘻笑,才知道他在捉弄自己,便作勢要撲上去還手。蘇伐用篙指着他道,“我瞧着公子記性不太好,怎麽才答應的話這會又忘記了?”殳引想了想,笑道,“我答應的自是會遵守,只是我不明白為何在這河上我就動不得說不得,而你就可以呢?”蘇伐也笑,可忽又收起神色,道,“那公子可瞧好了。”只見他眼睛還看着殳引,卻回身用篙一紮,小船頓時晃了晃,再提起長篙,卻見頂部插着一條兩斤重的蘆花魚,那魚還扇着尾巴。殳引見了甚是震驚,再不敢同蘇伐讨價還價了。
這日收獲頗豐,上集市不僅換來了米還順帶買了半只雞。兩人生火煮飯,又拿雞魚上桌,殳引猛吃兩碗飯,噎的直拍胸口。夜色将近,殳引摸着肚,說道,“古人道酒足飯飽,生活才惬意。我說不需要酒,只要吃飽飯就可怡然自得。”蘇伐笑道,“看不出你這個富家子弟居然這麽容易滿足。”殳引指着屋外,道,“古人又雲‘夜輪懸素魄,朝光蕩碧空。’夜色如此之美,,我們何不趁此沿溪走走來消消食。”蘇伐道,“我吃飽喝足就易犯困,不過既然公子有此興致,伐兒也只好舍睡陪公子了。”說畢兩人皆大笑。
殳引、蘇伐二人沿溪水慢行,只見一路蟾光照水,映出萬條銀蛇,又有劍魚躍出水面驚起枝頭宿鳥啼鳴,夏末清風吹的襟袖生涼。殳引被這美景所感,回頭看蘇伐,見他面如敷粉,目若點星,在這月色裏顯得無比動人。蘇伐知他在看自己,卻不理,只彎腰撿起一塊石子,朝着水面扔去,石子在水上跳躍幾下便沉了下去。再要撿,卻被殳引拉住了手。
去時二人尚有笑語,回時皆都不語。臨近茅屋時卻見火光接天,蘇伐瞧着正是自家的位置,忙道一聲不好,正要跑去,卻被殳引拉至一旁樹後捂住了嘴。蘇伐掙幾下,殳引不放,反壓住他身體捂的更緊。蘇伐回頭,見其神色嚴肅,雙目正視前方。不多時便見一隊官兵吵吵鬧鬧的走來。殳引看見為首那人只一頓,輕聲道,“他們竟找到這裏來了。”只聽那人道,“藥鋪掌櫃說受了劍傷的人正是在此,為何卻不見人影?”又一人道,“朱護衛可真确定那人便是二王子?”朱秀道,“崖頂下順流正好至,況且又受了劍傷,不是他便沒有別人了?”那人又道,“莫非已經重傷死了?”朱秀喝道,“王長子有命,活要見人死要見屍!若真死了挖地三尺也要将他找出來!”衆人聽了都立正身體大聲答應。
一行人又去四周搜索一番方才離去。等衆人走遠,殳引才放開蘇伐。蘇伐轉身在夜色裏盯着殳引半響,才問道,“他們在找你?”殳引道,“是。”又問,“你是王子?”殳引笑了笑,反問道,“你看我不像?”蘇伐也沒趣和他玩笑,顧自從樹後出來,朝着茅屋走去。殳引忙跟去,在蘇伐身後問道,“你要去告發我嗎?”蘇伐猛的轉身,道,“我要告發你剛才就可大喊了。”殳引走近他,看着比自己矮了半個頭的人,低聲道,“是我的過錯,求你原諒。”蘇伐繼續朝屋前去,那個小茅屋已燒的精光,籬笆也被人毀掉,那一排豆苗被人踩得七零八落。蘇伐蹲下地,用手撥了撥碾在泥裏的綠葉,道,“公子并未錯什麽,勿需要求我原諒。”殳引将他從地上拉起,道,“我害你無家可歸,你不怪我?”蘇伐淡笑,“屋子不是你燒的,豆苗不是你踩的,我怪你做什麽?要怪也要怪那些官兵。”雖蘇伐對此并無所謂,殳引卻十分不過去,便道,“如今房屋盡毀,你已了無牽挂,不如跟着我,他朝我若能繼承高位,定不會教你再受苦了。”蘇伐聞言點了點頭。
蘇伐道,“方才聽領頭者說了藥鋪掌櫃,恐怕這就近的集市已被他們盤問過了。此時我們不便再去集市投店。”殳引擡頭望着天,道,“這月還算圓滿,只要你不怕,在前面山林間睡一宿我是不怕的。”蘇伐道,“你這做公子的都不怕,我一個山野長大的人有什麽怕來?”說着兩人便一同朝着前方山林去了。
那山林看似不深,實進去卻摸不着了南北,全憑蘇伐帶路,方才踏着斑駁月色一腳深一腳淺的走着。殳引雖有功夫,此刻卻不如蘇伐步伐輕盈。走了不知多久,蘇伐忽而回頭道,“瞧前方月色大亮,似是片空地,我們今夜不妨就在那裏休息罷。”殳引也累的很,聽了連忙點頭答應。
原那前方不僅是塊空地,更是有一間土房子在中央。殳引對蘇伐笑說,“看來我們的運氣并未壞的徹底。”于是兩人上前問門。只是才至門前,即發現木門虛掩,木樁也爛了一半,殳引推門進去,見那土房的半個屋頂都漏着光。蘇伐擦掉粘在臉上的蜘蛛網,說道,“這屋子恐怕已無主人了。”殳引搖了搖頭,指着屋中央的一口石棺,道,“主人就在這裏。”蘇伐這才看見,心中突然一吓,背上汗毛直豎,拉着殳引,道,“這裏有副棺材,恐不吉利,我們還是走罷。”殳引拍了拍他抓着自己的手,說道,“人都死了,有什麽怕的。”說畢便拉着蘇伐跪在棺材跟前,拜了兩拜,道,“這位大姐抑是大哥,今日我殳引與小弟蘇伐路過此地,半夜無處栖身,想在此就宿一夜,若擾了您的安靈,還望見諒。”說完又拜了拜,方才起身,到旁邊捧兩團幹草鋪在地上,對蘇伐道,“你睡裏面,我靠門睡。”蘇伐見裏面靠着棺材,便不肯,跳到靠門的幹草上,占着不讓。殳引道,“你要靠門,那夜裏可別睡太死了,萬一有事,可得支應聲。”
殳引今日早起捕魚,如今又累到半夜,于是倒頭就睡着了,不一會就打起了鼾。蘇伐躺在草上,耳邊聽着鼾聲,眼睛時不時瞥那口石棺,無論如何都睡不着。也不知幾時了,終于睜着的雙眼開始發澀發饧,于是撐不住要閉起來。然才入睡,卻聞耳邊有格格石動的聲響,蘇伐本未在意,只那聲音越發大起來,他這才忽的睜眼,這一看不要緊,頓時大叫一聲,“這是個什麽玩意兒!”只見那石棺中竟站起一個披頭散發的婦人。殳引被他一吵,便也醒來,本還皺着眉不耐,揉眼一見那棺中之物,瞬間頭頂如澆了盆冷水,從頭涼至腳心。那婦人背着他們不動,二人也都不敢動。可等一時竟見她從石棺中爬下來。那蘇伐早魂魄吓掉一半,此刻只如木頭。殳引倒還定了定神,深吸氣,喊道,“切莫裝神弄鬼,否則我于你不客氣了!”說畢拉起蘇伐,拔出腰間匕首,護在胸前。那婦人從棺中爬出,披着長發朝他們緩緩走來,殳引又恐吓幾聲,只見她不為所動,待她及近時,卻見那婦人口中竟伸着一條一尺長的紅舌,殳引猛的一驚,想都不及想,便對着婦人劈頭蓋臉連砍幾刀,也不管是死是活,也不要匕首了,拉着蘇伐奪門出去。
二人撞着樹杈沒命的跑,不顧腳下,只聽耳邊嗖嗖風聲不斷。那蘇伐沒了神,腳一崴便跌趴在地上,殳引忙停下攙他,可蘇伐坐在地上卻無論如何不肯起來。殳引急的要跳起來,叫道,“這時候你還給我着魔了!”說着用手在他臉頰拍兩下,又搖他肩。殳引顧着叫醒蘇伐,殊不知那鬼婦早跟在了他身後,殳引只覺背上一陣陰風,他頓了頓,梗着脖子朝後一看,忽見那婦人滿臉是血吐着長舌即要撲來,殳引吓的瞪大雙眼,全身發軟,想躲也躲不了。心道自己未死在君王臣候手中,反被這東西害死,教人知道了豈不得笑死。然此刻無奈,只能睜着眼等死。正及時,卻聞有人大喝一聲,一時又有一把木劍朝這邊飛來,飛過婦人頭頂,直紮進身後樹幹。那婦人本是要撲,此刻忽而嘎嘎叫幾聲,蹿跳着跑走了。殳引忽入陷阱,忽又化險為夷,此時尚不能反應,仍全身軟弱不可動彈。他朝遠處一看只見一位身穿青色道袍,頭紮混元巾的道人向這邊走來。那人個子不高,步伐矯健,只連三步便到了殳引跟前。殳引見他唇上一橫胡,下巴山羊須,雙眉短促,眼底湛然,倒也不像是個年長者。他即要開口,卻連聲音都發不出。那道人輕輕一笑,伸出兩指在他眉間一點,殳引只覺身上枷鎖頓去,四肢可活動開來,于是朝道人拱手一拜,說道,“多謝道長出手相救。”道人捋須道,“除魔斬妖乃貧道之職。”說着又對蘇伐一點,蘇伐猶如大夢初醒,左右看了看不知自己身在何處。那道人将木劍從樹上拔下,背于身後。又問殳引二人,從何而來,為何會遇見妖物。殳引将自己身世隐去,只将官兵如何燒毀茅屋,二人又如何在土屋借宿,半夜遇見鬼婦之事詳細說出來。道士聽後,朝殳引一看。殳引不覺向後縮了縮。
這時一夜已過,東方日出,整片林子都光亮起來,回想昨夜之事,這青白日下,遇見妖怪說與誰聽都不肯醒。殳引仗着白日也大起膽子來了,全忘記了夜裏是如何吓的癱如爛泥。殳引道,“不知道長要如何收拾那妖婦,小生望能助道長一臂之力。”道士道,“此言正合我意。方才我尚不提,是怕二位公子不願相助。小道姓李名文成,學道只三年,道行尚淺,那妖婦若沒他人相助,憑小道一人恐難治得,方才是日出将至,她才不與我周旋,等到夜裏她定會施出渾身解數與我相鬥。”殳引立即道,“既然妖婦怕太陽,此刻我們趕緊去土屋将石棺擡出來,且不就能将她曬個灰飛煙滅。”李文成道,“公子有所不知,那妖婦所睡的石棺并非外力可開。”殳引皺眉道,“那不知道長有何計策。”李文成輕聲與二人一說。
三人在林間相坐,以石作筆,以地為紙,将今夜行動詳細計劃一番。期間殳引、蘇伐吃了李道士帶的兩塊小麥餅,又采了野果解渴。等到日頭漸落,三人方向土屋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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