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黑手黨”少爺

蘇绾清打開門, 裏面寂靜無聲。

從李奶奶手裏買下這間屋子的時候,她就順着記憶,一點一點增添家具, 直到家具陳列和記憶裏一模一樣為止。

每隔一段時間, 她就會來這裏。

放下背包,蘇绾清沒有摘口罩, 從包裏拿出塑料手套,開始打掃。

即便已經足夠整潔,她還是覺得這裏很髒。

腦子裏像是固定了一樣, 這個房間裏密密麻麻,到處都是垃圾。

從地板到窗沿, 從床下到燈罩,每一個角落她都沒有放過, 清潔劑、清水、消毒液,就像在清掃無法忍受的污漬一樣,她進入了一種偏執的持續行為。

等到清掃完畢,她才發現已經到了傍晚。

太陽落下,屋子裏一股消毒水的味道。

蘇绾清面無表情地做最後的清理——她自己。

熱水落在身上, 她反複地擦自己每一塊肌膚,直到通紅。

“嘔。”

長時間的運動以及沒有進食,她又開始反胃。

她捂住自己的喉嚨, 那裏就像有無形的項圈一樣, 總是時不時讓她窒息。

她看着潔白纖長的手指, 低聲道:“好髒。”

食物腐敗的臭味,梅雨後衣物生黴的臭味,各種象征着髒的氣息死死纏繞在她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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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绾清恍惚間,想起自己曾去國外拍攝的一部片子, 貧窮導致的幼童死亡,屍體腐爛時散發出來的味道。

和她身上一樣,是死亡的臭味。

卧室的窗戶緊閉,窗簾拉上,最後關上門。

整個空間密閉到她安心的程度,換好的新被套上是消毒後的味道。

蘇绾清把自己埋入厚重的被子裏面,抱着膝蓋,就像嬰兒一樣。

好困。

她疲憊到什麽都不想做的程度。

明明是該吃飯的時候,可饑餓似乎已經被疲憊徹底壓過,導致她現在完全不餓。

睡吧睡吧。

她迷糊地想道。

只要睡着了,就不需要去焦慮其他事情了。

只要睡着了,現實就不會再讓她痛苦了。

“奶!”

李奶奶正在晾衣服,不耐煩道:“什麽事?”

癱在沙發上玩手機的李震真坐起來,問道:“我突然想起來,咱們隔壁現在有人住嗎?”

“隔壁早就賣出去了,當然有人住。”

李震真“哦”了一聲,“那奶奶你和那倒黴孩子有聯系嗎?”

“你才倒黴孩子!”李奶奶瞪了他一眼。

李震真縮了縮脖子,“嗐,我錯了,我和我女朋友說了這事,我們琢磨給那孩子捐點錢。”

他強調道:“是我們打工賺的錢。”

李奶奶聞言,神色好了不少,“你傻啊,那都二十多年前的事情了,現在那孩子比你還大幾歲呢。”

李震真恍然大悟,“對哦!”

李奶奶瞥他一眼,“我和那孩子沒聯系了,你可別去騷擾隔壁啊。”

“放心放心。”李震真抓了抓頭發。

“不過我們隔壁是誰啊?”

“一小姑娘。”李奶奶含糊道。

她皺了皺眉,在陽臺往隔壁看,關得嚴嚴實實的樣子。

“唉。”小蘇每次回來,就沒見過她開窗戶。

李奶奶心裏琢磨,這孩子回來後多久沒出門了?

差不多快一周了,雖然她知道現在年輕人都愛宅,不過一次門都不出,是不是有點兒不對勁。

就在這時,門鈴突然響起來了。

李奶奶叫道:“真真,去開門!”

“都說了別叫我真真,”李震真嘀咕着,拖着拖鞋打開門,“卧槽!”

一位衣冠楚楚得和整棟樓畫風完全不同的男人站在他面前,微笑道:“你好,請問一下,李女士在嗎?”

李震真看了眼男人,又看了眼男人背後的一群人,有些害怕。

男人身後一群黑西裝,最中間圍着一個戴着墨鏡染着紅發的高大男人,雙手環胸,下巴微擡,看起來就不像好人的樣子。

“小弟弟?”

李震真後退了一步,腦內掠過一堆黑道私生子失蹤十八年被找上門當繼承人的x點小說。

“幹啥呢,堵着門口空氣都不好了!”李奶奶的大嗓門把他從氣勢磅礴的bgm裏扯了出來。

幹瘦的老人把自家孫子往後一扯,自己對上了西裝男,“你們誰啊?”

西裝男笑容不變,“是這樣的,我們想确認一下你們隔壁的住戶是否是一位身高約168cm,黑色長發的蘇女士?”

聞言,李奶奶眯起眼來,“是不是管你屁事,你們當自己是警察啊?”

李震真明顯感受到空氣像凝固了一樣,瑟瑟發抖得咬住自己的手,難道他奶奶是什麽黑道大小姐的守護人,他以後是要繼承和大小姐婚姻的男主角,可是這樣的話,他女朋友蘋蘋怎麽辦?

“啧。”一道不耐煩的男聲響起,被西裝男圍繞的紅發男人推開交涉的男人,走到老人面前。

他的聲音極好聽,語氣卻不太好,“我是姓蘇的女人的老板。”

李奶奶警惕地看了他一眼,怎麽看這人身上都散發出一種欺男霸女的氣息,“你有什麽證據。”

西裝男立刻遞出一個合同,紅發男人翻了翻,蓋住合同主要內容,只把簽名給老人看,李震真剛剛伸出好奇的脖子,就被另一個西裝男擋住了。

李震真瑟瑟發抖,難道是什麽見不得人的黑合同?

李奶奶看了眼簽名,神色松弛了不少,的确是小蘇的筆跡,“秦老板,對吧,你找小蘇有事嗎?”

看着擠滿整個樓梯間的西裝男,她還以為是找小蘇讨債的呢!

男人扶了下墨鏡,矜貴道:“她工作沒完成,突然失去了聯系,作為老板,出于人道主義,我來關懷一下員工生活。”

李奶奶猶豫了一下,想起小蘇的經歷,“隔壁的确是小蘇在住,她回來快一個星期了,一直沒出門。”

男人松了口氣,示意西裝男去敲門。

門鈴按了許久,沒有回應。

男人皺起眉來,擡了擡下巴,“楚銀,你去試一試。”

名叫楚銀的男人笑眯眯地掏出一個小喇叭,“失禮了。”

李震真目瞪口呆地看着他打開喇叭,最大聲地自動播放,“快點開門快點開門……”

“艹!”樓上有人下來,“你們他媽的……”

一臉不耐煩的肌肉男正準備下來扯皮,結果一看這層樓一群黑西裝看向他,迅速收回了腳,假裝四處看風景,“今天天氣真不錯。”

紅發男人雙手抱胸,緊盯着那扇門不放,像在看殺父仇人。

李震真小心翼翼地打量他,這下颌線,和他女朋友的愛豆一個模子出來的。

他不禁想吐槽,自家女友老是以“我家翡哥有舉世無雙的絕美下颌”,結果随便一個路人都有同樣的下颌線,啧啧啧,太打臉了。

“算了,停下,”男人終于不耐煩了,招了招手,“把這門拆了。”

李震真:“……”

李奶奶:“……”

“欸,你這做什麽呢?”

眼看着他一聲令下,後面就有人開始拎着工具箱走到門前,李奶奶急忙道:“你這是土匪啊!”

“那又怎樣?”紅發男人理直氣壯道。

李奶奶開始懷疑眼前這男人是不是小蘇的債主了,怎麽這麽不講道理呢!

就在門即将被拆掉前,門“咔嚓”一聲打開。

一個平板從門縫裏遞出來,上面寫道:“你進來,別吵了。”

男人咂了下舌,倒沒有繼續拆門了,推了推墨鏡,“你們在外面等我。”

語畢,就打開門進去了。

剩下李震真、李奶奶兩人和其他黑西裝面面相觑。

楚銀走上前,微笑道:“叨擾兩位了。”

他遞了一張卡過來,“一點歉意。”

李震真心裏怦怦跳,難道這就是被拿錢砸死的快樂嗎?

李奶奶警惕地看了他一眼,“你們到底想做什麽?”

她正想着要不要報警,手機鈴聲響起,是小蘇的電話,“小蘇,你還好嗎?”

那邊沉默了一會兒,才低低道:“沒事,這人是我的同事,抱歉讓您擔心了。”

李奶奶松了口氣,“那就好。”

“嗯。”蘇绾清挂了電話,看着眼前的男人,嘆了口氣。

“秦翡,你怎麽來了。”

她裹着一層被子出來的,整個人縮在被子裏,看起來死氣沉沉。

秦翡摘下墨鏡,剛染的紅發鮮豔得像火一樣,襯得他越發俊美。

“你作為一個藝人,宣傳期居然聯系不上?”他沒好氣道。

蘇绾清沉默了一下,不想說話。

秦翡:“蘇绾清?”

蘇绾清低聲道:“你扣我錢吧。”

“嗯?”

“是我的問題,別問了,”她急促道,“你別問了。”

秦翡安靜下來,捏了捏墨鏡。

她又失控了,蘇绾清失去了多餘的力氣,喃喃道:“別管我了,我想睡覺。”

她裹着厚重的被子,挪回了卧室,關上了門。

秦翡:“……”

秦翡揉了揉鼻梁,找出自己心理醫生的微信。

秦翡:“我找到人了。”

孫醫生:“有自殘行為嗎?”

秦翡:“她把自己裹着,我沒看到。”

他走了幾步,發現地上有東西,他定睛一看,“嘶”了一聲。

客廳的地上,到處都是被拆解的布娃娃。

不是那種洩憤式的破壞,是順着縫合線一點點剪開的肢解。

秦翡深吸了口氣,照了下來,發給了孫醫生。

那邊迅速發了信息過來,“有意識的對外暴力發洩,她的情緒起伏大嗎?”

秦翡想了想共情得到的信息:“有的時候非常低落,有時候極度高昂。”

“是周期性的嗎?”

“是。”

孫醫生:“很有可能是雙相情感障礙,但确切診斷需要她來我這裏才行。”

秦翡抓亂了自己精心做的頭發,“她說她現在只想睡覺。”

孫醫生:“雙相患者在從狂躁期進入抑郁期的時候,因為情緒起伏太大,抑郁症狀會比普通抑郁患者更強烈,并且從狂躁的興奮狀态轉變過來,會覺得抑郁的自己一無是處,完全否定。”

秦翡:“那我要怎麽辦?”

孫醫生:“先試着從生活狀态開始改變,不要強制性讓她進入活動,從最輕松的小事開始。”

秦翡想了想,“吃飯?”

孫醫生:“可以,最重要的是,讓她恢複生活狀态。”

“一直處于抑郁的患者,有些會為了逃避自己想象中的現實,進入昏睡狀态。”

秦翡頓了一會兒,“但總會有醒來的時候啊。”

孫醫生:“是的,所以清醒的那一天,會更加地自責和絕望。”

為什麽其他人都可以正常地生活,我卻不能呢?

為什麽其他人都可以消化自己的抑郁情緒,我卻不能呢?

“我是無用的存在”這一結論,是對抑郁患者最大的沖擊。

秦翡:“……我明白了。”

他收起手機,看着關上的房門,吐出一口氣來,“算我欠你的。”

“蘋蘋,”李震真迫不及待給女朋友孫蘋蘋分享今天發生的大事,“我們隔壁鄰居被黑手黨找上門來了!”

孫蘋蘋:“這麽刺激的嗎,是不是要帶他去參加七個人的繼承權混戰!”

李震真:“不,我鄰居是女的。”

孫蘋蘋:“那就是帶球嬌妻被黑手黨老大找到了!”

李震真:“可我鄰居單身沒娃。”

孫蘋蘋:“哦,我明白了,肯定青梅竹馬久別重逢你卻成了黑手黨我卻當了警察!話說那黑手黨老大長什麽樣子!”

李震真想了一會兒,“我覺得長得和你那愛豆很像。”

孫蘋蘋不高興了,“開什麽玩笑,我家翡哥的美貌獨一無二!”

李震真更不高興了,“哼,你不信算了。”

孫蘋蘋吐槽道:“而且翡哥也不可能帶着人堵門啊。”

李震真正準備說什麽,就聽到門口有動靜,他探出頭一看,那群黑西裝正在搬東西上來。

冰箱、洗衣機、衣櫃、床、地毯,甚至還有浴缸!

李震真:地鐵老人看手機.jpg

戴着墨鏡的紅發男人指揮道:“先把廚房軟裝了,手腳利落點。”

“是,少爺。”

李震真:“……”

他眼睜睜看着一群人進進出出,還真的安安靜靜,聲響極小。

孫蘋蘋的信息過來了:“怎麽了?”

李震真迷惑道:“黑手黨少爺正在給我鄰居搞家居軟裝。”

孫蘋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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