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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陸焱之清醒過來時,全身發冷,身上穿着的衣衫因為掉進水裏而濕透。而背上的傷痕,也因為碰水而發炎了。
他不顧身上的疼痛,坐起身來環顧四周,卻見自己還處在那幽深漆黑的洞裏,耳邊能聽到地下潺潺的流水聲,只是已經看不見掉下來時的那條河了。
此時的他正呆坐在洞中的某間石室裏,身下是一張簡陋的木板床,床上有幹淨的被褥,還有繡着金色花紋的枕頭,而石室的正中間有個案幾,幾上擺放着茶具,案幾後邊正對着一個書架,架上只擺了少數幾卷書,兩面的牆上則垂挂了一些字畫……
這一整間石室的布置,雖與洞中環境格格不入,但明顯可以看出,這裏有人居住。
陸焱之不知這裏是什麽地方,心下又驚又怕,正要起身下床時,忽聽一陣篤篤的敲擊聲,有人推開了石室的門,走了進來。
陸焱之忙回頭看去。
卻見一身着白衣,手中拄着碧玉長杖的俊美男子走了進來,只見他烏黑的長發自由垂落在肩上,面上挂着溫和的笑容,雙眼有些無神,聲音卻十分溫和地道:“你醒來了”
陸焱之愣愣地點點頭。
那人的目光掠過他,像是沒有焦點般地落在了石室的案幾上。他拄着碧玉杖小心地走至案幾邊,緩緩地席地而坐。只聽他說道:“我這裏已經許久沒人來過了,你是怎麽進來的。”
“我……我是不小心掉下來的,”陸焱之看着他那一連串的動作,忍不住問道:“你是……看不見嗎”
那人笑了笑,似是為了證明他并不是看不見,而十分熟練地伸手替自己沏了一壺茶。他捧着茶杯,輕啜了一口。道:“你覺得呢”
陸焱之見了,有些不好意思道:“抱歉。”
那人卻搖頭,一副很無奈的樣子,“你說對了,我确實是看不見。”
“……”陸焱之聞言,接不上話來。
他看着這人俊美的面容,不免覺得可惜。一個瞎了眼的美人,不管是誰見了,都會惋惜吧。陸焱之想着,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醜陋的臉龐,忽然又覺得慶幸,幸虧這人看不見,不然見他長得這麽醜,可能就不會救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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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焱之道:“多謝恩人相救。”
美人道:“無妨,我只是順手為之而已。”
陸焱之垂首,這心裏頭自是愁緒難斷。他想起那些追殺他的黑衣人,心裏邊還有些後怕。自從跟了秦章後,就再也沒有遇上過天魔教的人來追殺了,昨夜只是剛離開了秦章的身邊,就遇上了危險,陸焱之突然不知道以後的路該怎麽走了。
離了秦章的保護,他還能在外邊逍遙多久?
美人見他不說話,以為他是在憂心出不去,便道:“你也別擔心,先在這裏睡一夜,明日我便送你出去。”
陸焱之聞言,雖嘴上連聲道謝,心裏卻很是惆悵。
“怎了?你似乎不太高興?”
“沒有沒有。”陸焱之搖頭,随即問道:“還不知恩人該如何稱呼?”
美人笑了笑,“說什麽恩人,在下謝沉玉,你喚我沉玉便是。”說着,謝沉玉便用手指蘸了些茶水,然後在案幾上歪歪斜斜地寫出了自己的名字。
“謝沉玉?”聽了這名字,陸焱之便知這人與謝明玉肯定是有些關系了,他問道:“那謝明玉是你什麽人?”
“明玉?你認識舍弟?”謝沉玉道。
果然,陸焱之嘆氣,這人竟是謝明玉的兄長。那麽,他應該也是謝家的少爺了,只是為何會雙目失明,被關在這地底下?陸焱之很想問,卻又覺得和他不太熟稔,問這些不大好。
陸焱之便道:“見過幾面。”
“我這個弟弟從小嬌慣了,想必給你添過不少麻煩。”謝沉玉對自家親弟弟還是很了解的。
陸焱之心下猶豫,要不要将謝明玉受傷昏迷的事告知他。他擡頭看向謝沉玉那張俊美的面容,想了想,便将心底的話咽了回去。這人已經這般可憐了,沒必要再在他心上添堵吧。陸焱之還未問清他呆在這洞裏的緣由,就已對這人生了同病相憐之感。
謝沉玉道:“櫃子裏有些幹淨的衣物,我看不見,你自取換了罷。”
說着,他便起身,拄着碧玉杖離了這石室。
秦章不知道自己在這湖心亭上呆了多久,只是着迷地聽着蘇暮白撫琴,待到天微蒙亮時,他才困意上湧。蘇暮白似乎也有些倦了,停下了撫琴的手。回頭對着秦章道:“秦二公子真是好雅興,竟陪我在這站了一夜,不怕那位陸公子心中吃味?”
秦章聞言,忙拍了下腦門。是了,他這半夜突然出來,若是被焱之知曉了,又該胡思亂想了。于是他便道:“既然天快亮了,那秦某就先行告退了。”
說罷,沒有再回頭看那蘇暮白,只是迅速地離開了這湖心亭。
回到房裏後,秦章悄悄地關上門,小心地朝床頭走去。他這心裏頭有些心虛,畢竟才與陸焱之保證過,自己對那蘇暮白是沒有二心的,可轉眼就情不自禁地半夜出去,聽蘇暮白撫了一夜的琴。
怎麽說,理都不在他這。
秦章帶着歉意,掀開了床前垂挂的紗帳,正要上床抱着陸焱之好生忏悔一番時,卻發現床上空空如也!
風吹起紗帳,晨間的第一縷陽光照射進來,能清楚地看到床上一個人也沒有……而被褥上冰冷的溫度,也昭示着床上的人離開已久。
秦章登時後退幾步,腳下不甚踩到了什麽,他忙低頭看去,見是陸焱之的衣裳散落了一地。他有些慌了!看不到陸焱之,他慌到不行!陸焱之怎麽會不見了?他不是應該好好地在屋裏呆着的嗎?!難道是有人半夜進來偷襲,将他擄走了?不然這扔了一地的衣服又該如何解釋?!
越想越覺得有這可能,秦章頓時慌得不得了。這種感覺他從來未有過,為一個沒有血緣關系的人提心吊膽!此時的他只想扇自己一巴掌,他是犯什麽渾了,居然鬼迷心竅地跑去聽蘇暮白彈什麽鬼曲子!現下害得陸焱之人都不見了……
“焱之……”秦章忙推門而出,四處尋人。
陸焱之在謝沉玉這兒休息了一夜,并不知道,秦章為了尋他,把整個卿雲山莊都翻了個遍。
他醒來後,聽着那潺潺流水聲,心裏有種說不出的寧靜。于是他起身,赤着腳循着聲音,走到了那條他跌落進去過的地下河前,然後他看到了謝沉玉。
只見謝沉玉正坐在河畔,雙目無神地注視着河中的某一處。見此情此景,陸焱之鼻頭沒來由地有些發酸。他無法想象,如果自己什麽都看不見了,他會像謝沉玉這般做到如此淡然嗎?
謝沉玉聽到腳步聲,便回頭,對着陸焱之笑道:“要過來一起嗎?”
“你在做什麽?”陸焱之走過去,坐在他的身邊。
“聽,”謝沉玉閉着眼,面上的表情很是平靜。“這流水的聲音,可不比琴聲差到哪去。”
陸焱之聽了,不免想到昨夜秦章在月下看蘇暮白撫琴時的情景,便又是一陣難過。
謝沉玉道:“你似乎有些心事?”
“沒有……”陸焱之搖頭。
謝沉玉道:“這世上的煩心事多到數不勝數,若是每件都悶在心裏,怕是會憋出病來。”
“什麽病?”
“心病。”謝沉玉淡然道。“所以莫要什麽都憋在心裏,有什麽話說出來便是。”
“……嗯。”陸焱之點點頭,卻依舊不言語。他在霧山被關了十年,身邊沒人同他說話,每日與他為伴的只有數不盡的毒蟲……他習慣了将所有的事情都悶在心裏,自己一個人來解決。
謝沉玉見他不說話,便只是笑了笑,也不再說什麽。
二人便靜靜地坐着,聽着這地下暗流裏的起起伏伏,仿佛聽久了就能将心底裏所有的不平靜都洗刷幹淨。
在這地下不見天日,陸焱之感覺不到時辰的變化。這一坐便是一天,他也不覺得無聊。反而有種輕松惬意之感。謝沉玉累了,便道:“起來罷,該去進些食了。”
陸焱之被這麽一說,也覺得有些餓了。他問道:“這裏有什麽吃的嗎?”
“怎麽沒有,不然我豈不是要餓死在這裏。”謝沉玉說着,便領着陸焱之走到一個洞口,取了放在地上的飯菜,道:“這裏每日都會有下人按時送來三餐。”
陸焱之見他走在這漆黑的洞裏,熟門熟路的,完全不似個盲人。如若不是仔細瞧他那雙無神的眼睛,怕是沒人會發現他看不見吧。
“走吧,我們回去吃。”謝沉玉提上裝着飯菜的籃子,帶着陸焱之走了回去。
陸焱之見狀實在忍不住問道:“是什麽人将你關在此地的?”
他不是謝家的少爺嗎,被人關在這裏,謝盟主難道不知情?
聽了這話,謝沉玉笑了一聲。“你想多了,沒人關我,是我自己想要待在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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