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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秦章不忍再憶陸焱之死時的慘狀,他緩緩回過神來,手心裏冒着汗,看了秦越一眼後,翻身上馬道:“不管是不是他,我都要去查探一番。”

說罷揮着馬鞭,揚塵而去。

秦章從不是個信什麽鬼神之說的人,昨日裏遇見了長寧後,便讓他心中有了一個大膽的猜測。那個名喚長寧的人,除了有副好看的面孔外,其他形容舉止,都能從他身上看到陸焱之的影子。

秦章不覺得世間會有這般相似的二人,在那副美麗的面容上,誰又知道戴着的不是一張人皮面具呢?

思及此,秦章越發篤定“長寧”與陸焱之脫不開幹系。

當年那具從火海裏擡出來的屍體,被燒得面目全非。秦章初時并未将其放在心上,待到後來醒悟時,卻已是後悔莫及。

如今再細想來,當中卻不無蹊跷。那具屍體既已認不出面貌,又如何斷定屍體就是陸焱之呢?難不成僅憑身形相似,且屍身上有未燒盡的衣物殘留,就能篤定死的人一定是陸焱之,而不是有心人頂替?

越想越覺着有可能,秦章忙用力揮着手中的鞭子,身下的駿馬便沿着官道飛奔,轉眼間便是奔出一裏地外。

“駕!駕!!”

馬蹄聲過,馬上的美人眼中帶着希冀,神色卻是說不出的緊張。他現下只想快些找上那個人,與他問個清楚。無論是或不是,生或死,秦章都要求個心安。

只是……如若陸焱之還生還着,那他便是怎麽樣也不會再将他放開了。

猶記那年,陸焱之死後過了數月,一直跟個沒事人樣的秦章卻突然瘋了似的,命下人将陸焱之的屍體挖出來。秦樓上下當時還以為,秦章是厭惡陸焱之厭惡到連他的屍身也容不下,要将其屍體挖出來毀掉。

秦弄和秦越紛紛過來勸阻他,卻見秦章只是對着那具腐爛的屍體,哭得不成人形。屍體上還爬着腐屍的蟲子,惡心至極。凡是見過的人,都忍不住背過身去嘔吐不止。

唯有秦章,卻一反常态。

後來,那具只是被草草埋葬的屍體,在秦章的命令下,被遷進了秦家祖墳,并依厚禮重新風光下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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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時分,秦章撫着碑文上“亡妻陸氏”幾個字,在新墳前喝得爛醉如泥,自那以後,便再也沒碰過酒這玩意兒。

那邊廂,陸焱之連夜趕路,終于抵達了萬風堡。萬風堡堡主萬老爺子得知後,親自前來迎接。原是在此之前,江小喜就已飛鴿傳書給老爺子,說是請了位神醫回來為大少爺治病,因此萬風堡上下早已等候多時。

萬老爺子見陸焱之雖然年紀輕輕,可形容舉止卻頗有一番高人的風骨,便恭恭敬敬地将他迎為上賓。

陸焱之幾時經歷過這般陣勢,面上便是一陣拘謹道:“老前輩,還是待我瞧過少堡主的傷勢後,再言其他罷。”

萬老爺子忙領着他穿過回廊,去了萬岳林的屋院。一進屋便聞見些許淡淡的藥草味,陸焱之走至床前,見床上的男子面無血色地躺在那兒,顯然是昏迷了多日。

“神醫,可千萬要救救小兒啊!”萬老爺子神色憔悴,這些日子為了長子的事可謂操碎了心。

江小喜也是在一旁睜着可憐的眼睛,求陸焱之快些醫好他家少爺。

陸焱之心下頓時緊張不已。這些年,雖然跟着長寧學醫制藥,卻也只學到了七成的功夫,且這又是頭一次下山替人醫病,自然會手忙腳亂些。

他深吸了一口氣,吩咐旁人去外邊等候,待屋裏只剩他與萬岳林二人後,才取出包袱裏的銀針,紮至萬岳林手腕的穴位處。

随後取針把脈,又将銀針用手帕仔細包好,放入衣袖裏。

望聞一番後,心中便了解了大概。

當天夜裏,陸焱之用過飯後,就回房取出銀針來,在燭火搖曳下,仔細端詳着這銀針的變化。白日裏針上無色無味,這會兒卻已然呈了黑色,且有着一股濃烈的屍蟲味兒。

陸焱之聞過後,一陣幹嘔,忙将銀針收了起來。一番尋思後,他知萬岳林怕是中了腐心丹的毒。此毒是用屍蟲制成,中毒後雖一時半會死不了,卻會一直昏迷不醒,且日子愈久,毒質便會腐蝕五髒六腑,待腐蝕至全身後,便是大羅神仙也救不回了。

所幸萬岳林中毒尚淺,這腐心丹也不是什麽無藥可解之物。只是……要制出解藥來,卻需要一味特殊的藥引,千年雪佛花。雪佛花長在深山崖底,千年一遇,極為珍貴。

一時間萬家上下犯了愁,雖派人出去尋藥,卻皆是無功而返。陸焱之心下也着急,他還等着去七海幽冥洞救謝沉玉,大半功夫可不能都在這兒耽擱了。

就在一籌莫展之時,幾日後的萬風堡迎來了貴客。

“聽聞萬堡主在尋千年雪佛,不知晚輩能否幫上一點小忙?”來人将馬牽給小厮,跟着大步入府,對着前來相迎的萬老爺子拱手道:“晚輩秦章,特來叨擾萬堡主。”

萬老爺子見來人是秦章,受寵若驚。“秦賢侄,怎麽過來也不說一聲。”

秦章笑了笑,又是一陣寒暄。

秦樓在江湖上以售賣情報聞名,此時秦章的到來對萬老爺子來說無疑不是雪中送炭,當即就與秦章說明了雪佛花一事。秦章聽他說到那位高人,便細問了一番,見果然是長寧,就知自己沒有來錯地兒。

只是不免又想,如若長寧是陸焱之,那他治病救人又為何要多此一舉地尋什麽雪佛花?他那一身的藥血,世間什麽奇毒解不了?

不過這樣也無妨,是或不是,只需問上一問便知。秦章面上一笑,道:“雪佛花卻是千年難遇,珍貴得很,不過恰巧晚輩就有一株。”

“哦?”萬老爺子一驚,“賢侄這……”

“這株雪佛是家兄費了好大一番功夫才取來的,不過既然老爺子急用,贈與您倒也無妨。只是……”秦章說着,卻又賣了個關子。

“使不得使不得,”萬老爺子忙道:“賢侄還是出個價吧。”

“雪佛本就是無價之物,說這個未免庸俗了。”秦章笑道:“只需老爺子方才提到的那位神醫,親自到我這兒來取藥便可,且需得是夜裏頭。”

“夜裏頭”三字,秦章說得格外仔細。萬老爺子一聽,當下有了計較。聽聞秦樓二公子天性風流性喜美人,如今得見果然是做不得假。老爺子雖不願為此得罪那位神醫,可到底還是小兒的命要緊,便只得無奈地點了點頭。

夜裏陸焱之用過飯後,有下人來報,說是雪佛花一事有了進展,特請他去書房一敘。陸焱之不疑有他,便獨自去了書房。推門而入時,房中無人,陸焱之四下裏張望了會兒,忽然間房門被猛地關上!

陸焱之忙回身,全身戒備。卻在轉過身子的那一刻,見到秦章倚在門前,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燭火搖曳下的秦章,未像往常那樣身着白衣,反而一襲紅衣,妖冶非常。

陸焱之恍惚中,以為看見了成親那日的秦章,也是一襲紅衣,眼神炙熱而溫柔。他心中一咯噔,眼前便是除了秦章那張好看的面容外,什麽也瞧不見了。

秦章笑了笑,緩步朝他走來。

陸焱之下意識地後退了幾步,磕巴道:“秦……二公子,你這是何意?”

秦章盯着他那張好看的臉,伸手便要一碰,卻被陸焱之躲過,他收回手,冷冷道:“也不是什麽重要的事,不過是秦某手中恰巧有一株雪佛花罷了。”

陸焱之聞言,道:“那便要先替萬老爺子謝過二公子的慷慨解囊了。”

秦章冷哼一聲,“要這雪佛花也不難,只需長寧兄為秦某解答幾個疑問,若是讓秦某滿意了,雪佛花自然是雙手奉上。”

“這世間還有什麽事情是秦樓二當家所不知曉的?”陸焱之嘲笑了聲。

“你。”秦章嘴角勾起一抹笑容,“我想知道,你,到底是誰。”

秦章話落,陸焱之當即愣在那兒。就像他沒有想到秦章會出現在萬風堡一樣,他也沒想到秦章竟會這麽快就瞧出端倪來。

心下一慌,陸焱之緩緩地朝後退去,卻猝不及防地被秦章逼進了牆角,無路可退。面對秦章的質疑,他只能故作鎮定道:“不過是個無名小卒罷了,又何須二公子這般上心。”

“無名小卒?”秦章一手撐在牆上,一手撫過他的臉,輕聲道:“這張人/皮/面/具做得倒是不錯。”

說着,便是用力在陸焱之的面皮上一扯,只盼能将所謂的面具給撕下來,露出那張他渴望見到的醜陋面容。

只是不管怎麽弄,手上觸碰到的肌膚卻是光滑無比,全然沒有人/皮/面/具的粗糙感。那雙大掌撫過陸焱之的眉眼、面頰、耳後,下手時而輕時而重,卻依舊什麽也沒發現。秦章愣了愣,不死心道:“面具做得還真是高明。”

陸焱之被秦章弄得身下一軟,面紅耳赤的,他惱羞成怒道:“二公子真是可笑,我這是貨真價實的臉,何來的人/皮/面/具。”

秦章不言,又是在陸焱之的臉上摸了許久,可那張溫熱的面容,卻怎麽也不像是戴了人/皮/面/具。他不得不承認,這張臉,确實是人臉無誤。

他無力地收回手道:“多有得罪。”

“無礙。”陸焱之見秦章收手,心中暗松口氣。說罷,便趁着秦章出神之際,尋了個理由,快步離了書房。

徒留燭影昏黃,紅衣黯然。

這幾日連夜的趕路讓秦章疲态盡顯,可再怎麽疲倦,都沒有那個人是真的已經死了,更能讓他感到絕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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