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 高文·塔利安

帝國公墓是首都星最大的公墓,目的地一致也不是什麽少見的事情。

墓園門口是深黑色荊棘玫瑰栅欄,尖頂倒刺宛如劍戟直指天空,從南到北延伸而去望不到邊。兩尊鎮靈雕塑矗立在門口,墓園的大門微微打開。即将入秋的首都星時有微風,吹動高大梧桐樹葉沙沙作響,清晨陽光不如午時那般毒辣,照在身上舒服得很。

柔和的風掠過臉龐并不疼痛,三人手捧着白菊花從中庭路走過,身旁皆是密密麻麻的灰色墓碑。放眼望去整齊排列在墓園中,有的墓碑旁放着剛剛祭掃後留下的鮮花,清淡的顏色在陽光下無比柔和;有的花瓣已經凋零,随着微風飄散。

墓園寂寥少人,除了鳥叫蟬鳴外無聲,三人走在路上,傷感頻生。

墓碑上沒有照片,只有一行代表高文身份的小字,還有最下方一個玫瑰的圖案:似乎是後來用小刀刻上去的,刀刃的力量不均,深深淺淺不成樣子。

三人将手中的花放在墓前,閉目默哀。

薩琳娜睜眼的時候,她看到西斯站在高文的墓前眉頭緊皺,默哀許久。

良久,薩琳娜才出聲道。

“研究院那邊的實驗出了些問題,要我過去看一看。”

聽見薩琳娜的聲音,西斯睜開眼,輕輕地‘嗯’了一聲。

“我等下再走。”

他向着薩琳娜笑了一下,情緒不曾有半分起伏。

他總覺得是自己對不起高文,失憶受傷後的惶恐令人無措,年輕氣盛的青年選擇了最怯懦的逃避,一逃就是四年。

因為不敢面對。

“好。”

薩琳娜低下頭,她看了眼克維爾,對着少将道別後,原路返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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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墓前只剩下他們兩個人。

秋風起,宛如悲歌,吹得西斯心底發涼,他的淚沒有幹,雙眼隐隐有澀痛,他輕輕單膝跪在墓前,伸出的手指顫抖着撫上那朵沒刻好的玫瑰。

潔白的菊花如皎月的光輝,映照西斯心底的每一寸黑暗,他的手指随着刻痕凹陷,石碑冰涼的溫度刺激着他的神經,時刻提醒着他此人已故去的事實。

“是我沒保護好他。”

西斯喃喃出聲,他苦笑了一下,深深嘆了口氣。

克維爾站在西斯身後,他看着面前跪在墓碑前的向導,心也跟着抽痛起來。

他說這話的時候,不知道是說給克維爾聽還是說給他自己。

“他從小就很要強,他曾經跟我說要考同一所大學,進同一支隊伍。他跟我聊過很多未來的規劃,我當時笑他太天真……”

西斯抿了抿唇,繼續道。

“我、高文、薩琳娜,我們是在一個孤兒院長大的,他年齡最大。那時候孤兒院夥食不好,他總把好吃的藏起來帶給我們。有年齡大的孩子欺負我們,他就和人打架,最嚴重的時候全身是血。”

克維爾站在秋風中,聽西斯一句一句的講。

“他天賦異禀,孤兒院的孩子是A級哨兵這事很難想象,他被帝國哨兵會的人看上,說是要着重培養,可荒星的孩子不會有好待遇,無非是被賣到黑市去……所以我們逃走了。”

他們的童年很苦,所以記得一清二楚。

“我記得剛上小學那陣薩琳娜背不下課文,被老師罵哭了。他那脾氣,護弟弟妹妹死死的,差點就沖到向導班去跟老師真人pk,被我攔下了。之後好一段時間,他就天天給薩琳娜講睡前故事,像小時候一樣。小時候薩琳娜怕下雨,說雨打在窗戶上的聲音吓人,我們就輪流給她講童話……他把課文和歷史編成故事講給薩琳娜聽,薩琳娜就記住了,再也沒被老師罵。”

西斯記得那時的高文是真的氣急了,眼紅着要去揍老師,他那時才多大,要真去了不得被退學?他就只好攔着高文,兩人差點在樓道裏打起來。

“後來我們三個人都上了初中,沒錢交學費,帝國給的保證金連吃飯都難,他就翹課去打工,那時候那麽小,哪裏有活幹?後來實在沒錢,他就去偷、去威脅小學生、去幫忙打群架……幹的都不是好事,後來被薩琳娜知道了,小女孩哭着打了他一巴掌,他就再也沒去做那些事了。”

西斯苦笑了一下。

“不久,實在沒錢,私立學校催的緊,不交錢就得被退學。我們自己沒問題,反正兩個男孩到哪裏都餓不死,可薩琳娜不行,不上學沒出路的,她功課很好、是學習的料。他還偏偏就固執,說什麽……他見別人家女孩子都是要富養,要有漂亮的衣服、可愛的娃娃、最好的學習資料,無論如何也要把薩琳娜的學費交齊。你說都那時候了,他還想這些。”

那時,他倆人每天吃最簡單的東西填飽肚子,有時候吃兩頓、一頓都是常事,省吃儉用把錢全都給了薩琳娜,小姑娘也節儉,從不亂花錢……應該說是不花錢。穿過的衣服壞了就補一補,書頁演算本鉛筆寫一遍,寫滿了擦掉重寫。

“再大一大,年齡夠了,他就去打地下黑擂,簽了生死契肉搏。他不過還是個孩子,最慘的一次打斷了兩根肋骨,胳膊脫臼,在鬼門關走了一遭,幸好活着回來了。就有那麽些人喜歡看小孩子流血……”

一想到那時候高文一身血倒在宿舍門口的樣子他就後怕,如果那天高文沒有回來……他想象不出後來。

“那時候他在宿舍靜養,就換我出去打黑擂,我記得有一次夜半贏了賞金回來翻學校牆的時候被教導主任抓到,我就在樓後的樹林裏來回竄,聽同學說,那天晚上,整棟宿舍樓都能聽到教導主任罵街的聲音。”

想到這事,西斯笑了兩下,不過比哭還難看。

克維爾沒有說話,滿腦子都是西斯去打地下黑擂的場面,他知道那是什麽地方,生死一念,死在擂臺上是常事,那時候他才高中吧……那麽小。

現在說出來是調侃,當時是有多艱難呢?

到底是什麽才會逼他們去打黑擂。

“我打黑擂的水平可比他強多了,我是向導,對陣的都是些手無縛雞之力的人,用一下精神沖擊制造個空檔,贏起來容易,錢也來得快,後來實戰能力越來越強,就去哨兵的擂臺打,賞金高……再後來,和他一起打雙人擂臺,存活率就更高了。”

那是一段刀尖舔血的日子,一個不好就會死在臺上,有好幾次真的要去見死神了,最後還是硬撐着過來了。所以,他用存活率這個詞未嘗沒有道理。

“他很努力讓我們活下去。”

西斯站起身來,他低頭望着高文的墓碑不再說一句話。

他們三人的童年很灰暗,薩琳娜被他們保護的好,沒有受過太多世界黑暗面的侵襲,他們兩個為了活下去幾乎什麽都做過,沒有親人、沒有幫助,唯一的依靠就是彼此,不能哭、不敢哭、不敢停下、不能回頭,只要有一點猶豫就看不見明天。

明明過去那麽苦都挺過來了,現在日子好了,他卻把高文弄丢了。

西斯流不出一滴眼淚,他的心灼痛着,擡頭望天,晴空萬裏。

“對不起。”

西斯輕輕撫摸着墓碑,在心中道。

前幾年是我混賬了,說好要替你保護她,結果一走了之,以後再也不會了。

他深吸一口氣,轉身對着克維爾說道。

“我們走吧?”

那時,克維爾望向西斯的眼神很複雜,那些都是他不曾了解過的過去,無處了解。他知道他是孤兒院出身,卻不知道他的童年如此艱辛,如果……如果能早點遇到他。

“嗯。”

克維爾鄭重地點了點頭。

無論過去如何,過去的終究作古,既然以前你守護他們,現在就換我來。我的向導、我的部下,一個都不會丢。

……

四年前。

西斯坐在椅子上惬意地晃着腿,他嘴裏叼着一個牛奶味棒棒糖吃的津津有味,靈活的指尖點擊在教學光腦的鍵盤上,暈開一層淺色波紋後跳出一個界面,是今年帝國學院的招生視頻。

他和高文當初是保送入學,薩琳娜則是自己考進學院,第一年的校內哨向賽是西斯和高文組隊參加,拿了個金牌之後的西斯徹底沒興趣了。

獨孤求敗。

本以為帝國學院的水平會高,現在看來,也就高了一點吧。

西斯看着界面流轉,聽見外面比較急促的腳步聲由遠及近,不用看,一定是高文。西斯和高文一起生活了這麽久,再熟悉不過了。

“為什麽拒絕和我組隊?”

高文一腳踹開宿舍門,他氣沖沖地盯着椅子上的人,不解地問道。

“沒說我必須和你組隊啊?”

西斯含着棒棒糖說話的聲音模模糊糊,他頭都沒擡一下。

帝國學院實行以性別、哨向屬性進行交叉組合排列四個宿舍區的模式,男女有別、哨向分隔的形式來對學生的隐私與生活進行最大的保證,但宿舍進出并非過分嚴格,尤其是對于登記在冊的哨向關系,這也就造成了高文去西斯宿舍的頻率令人咂舌,順便一提,學生們都是單人間,待遇絕對好。

“你要和別人組隊?”

高文不樂意了,他單手按着西斯旋轉椅的椅背,強行把西斯轉到面向他的角度。

“別擋我看視頻,手拿開。”

西斯更不樂意了,他‘啪’一聲把高文的手打到一邊去,接着說道:“看你這樣子,不知道的還以為你移情別戀開始喜歡我了。”

高文臉黑了一下,他狠狠地按在光腦開關上,只一秒,光屏立刻收縮消失不見。

“嘿,太絕了吧?”

沒得東西看的西斯特別狂躁,他白了一眼高文,惱怒地抽氣。

“為什麽不和我組隊?”

問題兜兜轉轉又回來了,高文再次強調一遍。

“不想打了,今年我棄權,不行?”

西斯把棒棒糖拿出來,用還剩一點糖果的紙棒在空中轉來轉去,他無所謂地說道。

“不行,你不和我組隊,我怎麽辦?”

“要打你自己去打,我看咱們這屆有不少喜歡你的向導,可以試試啊?再不行……一年級新生和高年級的某些人好像也對你很有興趣,你這麽強,還怕找不到搭檔?”

西斯笑了一下,說話的語氣揶揄起來。

他以前看了篇校園熱議貼:最想組隊的哨兵排行榜,高文第四,真給他們這屆長臉。前三名都是高年級的那些怪物,高文一個二年級生能排在這個位置實屬不易。

“沒事瞎說什麽。”

高文冷哼了一聲,完全沒聽進去西斯的建議。

“抱歉,忘了,你對小姑娘一往情深。”

西斯笑起來,他可是知道自己這兄弟心頭有白月光。

“我不想跟別人組隊,要是有什麽不清不楚的……薩琳娜會誤會我的。”

高文嘆了口氣。

“跟我就沒有了?我是B+級向導,跟你差了兩個段,我更危險好嗎?”

西斯一聽這話就不開心了,他反駁道。

“你又沒有結合熱,你多安全。”

高文說了一句。

西斯的火氣蹭蹭就上來了,他把袖子撸起來,能力受到質疑令他非常憤怒,他笑了兩聲,瞳眸中冰冰冷冷格外吓人,他咬牙切齒地說道:“我現在就告訴你我有多安全。”

向導抄起身後的靠墊就扔出去,他手勁大、扔的又準,直接打在高文臉上,把哨兵撞得一個趔趄,西斯沒打算收手,因為高文絕對會反手把那個靠墊再扔回來。

高文頭發亂的不成樣子,他揪着靠墊,惡狠狠地看着西斯,他本來對這件事就不太開心,現在更是點了引線,兩個青年就在小小的宿舍裏打了起來,枕頭、靠墊、紙抽盒漫天飛舞,他們還算有分寸,挑些砸不壞的東西扔,瘋了好久之後才停下。

“以後再敢說我沒有結合熱我就咬死你。”

西斯把高文鉗制住,他大力揉了揉高文的頭發,全然不在乎形象。

“既成事實還不讓人說了。”

高文撇了撇嘴,一手把西斯從自己身上推下去。

“誰說是既成事實了?只是人不對。”

“切……到底和不和我組隊,給個回答?”

話題又繞回來了,西斯一臉絕望地盯着天花板,好半天之後,他才開口:“服了你了,我答應可以吧?”

他怕自己再不答應,高文就要天天把他堵在宿舍裏不讓他出去,他真的受不了。

“好兄弟。”

高文笑了一下,突然想起什麽事情了一般,說道。“你知不知道帝國學院首席哨兵月末歸校。”

西斯一向對這種八卦沒興趣,他連個眼神都沒分給高文。

“四年級生,S級哨兵,瓊斯家的嫡子,他在二年級的時候就修完了大部分課程,只剩下一些非提前的固定課業沒修完,這次回來好像就是為了把學院的課業結束。他是……已經進軍隊了,具體部門不知道,很強。”

聽見‘S級哨兵’這四個字,西斯才頗有興致地擡了擡眼:這可真是不得了,天之驕子。

“名字好像是……”

高文想了一下,剛要說出口,就聽見西斯接過了話茬。

“克維爾·瓊斯。”

這個人他有印象,帝國學院哨兵榜第一,這個人真的就是只活在各大榜單裏,哨兵戰力榜、擂臺積分榜、課業記錄榜、最想組隊哨兵榜、最想嫁哨兵榜、最風流哨兵榜……多到數不清,那人就是個霸榜體質,到處都是他的名字,真人卻見不着幾眼。

西斯笑了一下,他想試試,這個傳說中的S級哨兵會有多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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