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 開啓的門扉

當一只腳踏在屠殺場的時候，無論什麽人都應該有足夠的覺悟，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結局決定了對任何人都不能有憐憫，無論對手是誰。

越是有這樣的想法，死去之人不再跳動的心髒和血液就越是成為看不見的漆黑枷鎖，時時刻刻提醒屠殺者他曾犯過如此罪大惡極的錯誤，踩着他人屍體一步步向前走的生命，永遠見不得光。

一個業已肮髒腐朽的靈魂，怎麽配得上光呢？

薇薇安的雙手藏在微長的棒球服袖子中，兩個手掌隆起螢火蟲似的潔白光芒。她金色的瞳孔流光溢彩，聖光在眼底流竄，暗金色的長發別在而後，随時準備發動。

“你殺過人麽？”

西斯左腳前踏，手中的匕首率先向面前的人斬去。

那還是個孩子，看長相也就十五六歲，滿是疤痕的臉可怖駭人，他的瞳中無光，了無希望。

心靈傳動的聲音突然在西斯腦海中響起，薇薇安的聲音很沉，似乎還帶着一些驚訝。

心靈傳動是皇族拉塞爾的特性，就像雷歐擅長同化一樣，拉塞爾家族的精神體是聖潔獨角獸，極為純粹的精神力在對陣中有很大優勢。而心靈傳動則是另外的天賦技能，通過精神力的交接實現腦內交流，只要雙方同意就可以實行。

聽見薇薇安的聲音西斯也很意外，他沒有同意心靈傳動卻能聽到薇薇安的聲音就意味着薇薇安的精神力實際上是強行壓制了西斯，較為野蠻地直接連接上了他的精神網絡。

“殿下，随便入侵別人的精神網絡很失禮。”

西斯皺了皺眉，他沒想到能力下降的如此厲害。

聽到西斯的聲音，薇薇安也是同樣遲疑了一下。她對着另一個想要夾擊西斯的人使用精神沖擊，白光在那人眼中一閃，他的身子便像中彈了一樣轟然倒下，七竅流血。

薇薇安忍着不去看那個被自己過強精神沖擊擊斃的人，皺着眉道：“你怎麽這麽弱。”

從剛才開始她就發現西斯的動作很不流暢，力道也削弱很多，甚至說他根本就沒有釋放過自己的精神力。

在她昏迷期間到底發生什麽了，西斯怎麽會随随便便就被她入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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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來話長……你看我像是沒殺過人的人麽？”

那聲音略帶自嘲，西斯手起刀落，斬下面前孩子的頭顱。他一腳踏過那孩子的屍體，匕首在掌心翻轉，再次奔跑起來。

那孩子明明那麽小……他本來可以有很美好的未來。

薇薇安沉默着移開視線，麻木地再次釋放精神沖擊，她的能力覆蓋範圍很廣，如果她願意，殺掉全場的人都不在話下。一個A+級向導站在場上，有一個人在前抵擋傷害，只要有空檔她就永不敗落。

“克維爾知道麽？”

這一句問話讓西斯心底一動，他突然不喜歡這個話題。

其實仔細想來，克維爾應該很清楚他是一個什麽樣的人，明明可能心上人對自己已經有些許了解，但當虛僞的面具真正撕開的時候總是會讓人恐懼心痛一番。誰不想讓別人看到光鮮亮麗的一面，那些隐藏在華麗軀殼裏的腐朽物，真是恨不得永遠不要外露。

只要這樣，他就還能愉快地面對克維爾。

克維爾也會殺人，可那與西斯的本質不同，克維爾是軍人，西斯從前卻不是。他沒有能正當剝奪別人生命的理由來撫慰自己那顆狂跳不止的負罪心髒，就算有，也是為了自己活下去的自私。

“可能知道吧。”

西斯淡淡地回了一句，他的腰側被匕首劃出長長的口子，鮮血瞬間染紅白衣，像是紅色染料被打翻扣在上面，紅的吓人。薇薇安配合着西斯給對手一記精神沖擊，西斯插着空隙瞬間一刀割破喉管，向後退了兩步後單手捂着腰側的傷。

那道傷口有些嚴重了，牽扯着肌膚帶來強烈的痛感，西斯倒吸一口涼氣，眉頭皺了起來。

“你能削弱痛感麽？”

語氣低沉的話讓薇薇安精神一振，她看着那個微躬的身影，心情複雜道。

“你肯讓我控制你的精神網絡？”

對于A+級向導的薇薇安來說削弱痛感并不是難事，用精神力入侵對方的精神網絡，将對方的痛感神經包裹起來後達到屏蔽痛感的效果，但這就意味着被入侵者會被部分摸透精神網絡，相當于把自己最脆弱的弱點完全展現給對方。

更何況，削弱痛感并不是治療傷口，就算感覺不到，該流的血還是會流，該消逝的生命仍不會停歇。

“你也就這一次能入侵我了，趁人之危。”

西斯扯出了一個艱難的笑，他同意了。

趁人之危，用詞真好，可不就是趁人之危麽。

薇薇安笑了一聲，她似乎有點了解為什麽克維爾被他迷得暈頭轉向了。

“如你所願。”

白色的光芒将西斯漆黑的瞳孔映的發灰，前方的向導笑了一下，再次沖入敵營。

……

從未被侵入過精神網絡的西斯在此時感覺很奇妙，随時随地出現的緊張感似乎很熟悉，就好像曾經被扔在一個漆黑的空洞中不得自拔。他沉默着在薇薇安的配合下前進，盡管戰鬥力大不如前，但随着他身上沾染的血液越來越多，人數也越來越少。

粘稠的液體順着刀刃邊緣淺淺劃過西斯的腕骨，白皙的皮膚在猩紅的映襯下泛着令人不适的透明感，青色的血管在皮膚下隐隐顯現，像是樹葉飽滿的紋路。

當西斯的匕首從最後一個人的後背抽出時，大屏幕的數字跳轉到2。

耳邊爆發出震耳欲聾的歡呼聲，那些激情的聲音順着耳道進入西斯的大腦，一瞬間像是雷聲在耳邊炸響一般，頭腦嗡嗡作響後，向導吞咽了一下，回過頭看向身邊的戰場。

198人的屍體橫七豎八倒在場上，殘肢斷臂鋪了滿地令人很難移動，滿目猩紅後連鼻腔裏都是那股難聞的味道。

時間還剩下一分鐘多。

西斯的目光緩緩上移，他看到了沉默着同樣望向他的薇薇安，那雙漂亮的眸子裏不知是什麽情緒。

“我怎麽可能對你下手呢。”喃喃自語之後，西斯的右手食指留着一條血痕，他僵硬的動了一下手，匕首咣當掉落在一邊。

寒冷，無邊的寒冷，帶着低沉的聲音鑽入他本就冷酷的心。

薇薇安松了一口氣，她前踏一步剛想走向西斯便聽見一個聲音響了起來。

是時間到的鈴聲，後面跟着一個人說話的聲音。

“鑒于最後有兩個人存活，主辦方決定加賽一場，直至剩下最後一個人！”

話音剛落便有衆人齊齊起哄歡呼起來，西斯心裏一驚，猛然向身後看去。

對面黑色大門緩緩打開，西斯下意識撿起地上自己的匕首，向後退了兩步，漆黑的瞳孔中倒映着一個緩緩從黑暗中走出的身影。

當西斯看清那人的裝束時，整個人怔愣在原地。

“可惡！”

那是一個中年人，從左臉延伸至右下颌的刀疤将他本來剛毅的臉分成兩個部分，被火燒過的右臉滿是傷疤，他有着如石頭般的肌肉，身上套着西斯再熟悉不過的服裝。

那是帝國現龍軍團的軍服，軍銜處空空如也，那個人的眼神空洞無望，落在西斯身上飄忽不定。

“西斯！”

薇薇安的感覺在此時遠比西斯敏銳，她在那個男人出現的一瞬間便感覺到了A級哨兵強力的氣息與威懾力。皇女殿下瞬間喊了出來，剛想提醒西斯向後撤離便看到那人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氣勢猛然向前發起沖鋒，五秒內便到達了西斯面前。

游離的思維被薇薇安一嗓子從男人的身上猛然拉回，他還沒來得及反應，便見那人赤手空拳後一拳猛然擊打在他擡起格擋的手臂上，下一秒，向導猛地倒飛而去。

被薇薇安削弱痛感後仍能感覺到隐隐的疼痛，可想而知他已經受傷成什麽程度，先前的戰鬥本就讓他負傷不少。西斯眼見着自己的手臂飙出鮮血，他摔在地面不知道什麽人的屍體上，略微的緩沖讓他一個翻身就能站起，剛擡起眼又見那人一個鞭腿向他橫掃。

挨了兩下後西斯終于肯定了，男人就是一個軍人。

“薇薇安，精神沖擊！”

西斯咬緊了牙，他的身體靈活度跟不上他的大腦，也同樣跟不上男人的擊打速度，男人就像一個永動的機器，毫無感情地揮着拳頭。

薇薇安眼底的熾熱白光盛放，微白的閃電貼着地皮在一秒內攻向男人，卻在一瞬間被一層灰色的屏障擋住。

“攻不進去！”

薇薇安臉上的表情極其難看，那個男人就好像是針對一般，身上應該是帶了精神沖擊防禦器，等級非常高。她不敢暴露自己的身份，如果聖潔獨角獸出現就沒有轉圜餘地了，可如果不全力的話，西斯和她都會死。

“咳！”

西斯被男人狠狠一拳打在胸腹上，他想向後閃躲卻被驟然抓住手腕拉了回去，下一秒，西斯探出的反擊還沒打出便被一個結結實實的正踹碾壓在胸膛。

天旋地轉，西斯仗着痛覺喪失的優勢爬起來，頭部淌下一股溫熱的血流，從他的右眼處滑過唇角。

西斯向來覺得自己很強，尤其是在考上帝國學院之後，他的能力和天分得到極大的開發，哪怕是克維爾都不會将他完全壓制在下風。可如今，死亡逼近的震顫感與惶恐帶着永遠無法掙脫的渺小将他吞沒。

還有別的，除了恐懼外的……蠢蠢欲動将要破牢而出的一個漆黑色怪獸，叫嚣着狂躁。

男人還是那副空洞的目光，他的攻擊如雨點般襲下打的西斯根本招架不住，最後單手掐住西斯的脖子拎了起來。

窒息感是痛覺屏蔽沒法掩蓋的，男人看着面前那個渾身是血的向導，手指微微縮緊。

令人奇怪的是，他的手勁并不是大到想要把西斯掐死，窒息幾秒後向導終于明白了這個人到底有何目的。

強烈的精神沖擊順着那人的小臂探至西斯的脖頸，在下一秒便猛烈襲上他的大腦。

“西斯！唔……”

薇薇安還沒趕上前就感覺到大腦一陣劇痛，某種陌生的精神力在放肆侵占着她殘留在西斯精神網絡中的精神力，那力量破壞力極強，大有玉石俱焚的趨勢。薇薇安的精神力根本無法遏制那力量前進的步伐，幾乎是同時，薇薇安聽見西斯心靈傳動的聲音。

“不用管我，把他趕出去。”

兩股不同的精神力在自己的腦海相互侵紮戰鬥的滋味并不好受，大腦像是要被撕裂了一樣，西斯的眼角流下一滴鮮血，那張英俊的臉被多道血痕狠狠割裂，像是地獄裏撈出來的人。

薇薇安雙手緊緊攥拳，眼底聖光盛放，一對白色的翼翅在西斯額頭一閃而過，她拼盡全力對那股力量進行驅逐。

什麽暴露不暴露都管不了了，如果不暴露的話他們都得死。

西斯的雙眼逐漸潰散起來，他非常非常不好受，兩個向導在自己腦子裏打架的感覺近乎讓他崩潰，精神網絡的痛感蔓延上來，連帶着再無法維持的痛感屏蔽後泛上來全身都要被碾碎的劇痛。他的心髒每跳動一次都是巨大的挑戰，自己的意識在緩緩淡漠，因為精神力侵占、也因為失血過多。

“他對你太了解了！”

薇薇安的一句帶着心悸的話将西斯拉回現實，他從那種下沉的感覺中猛然回神，發覺強大如薇薇安，竟然也在被逼着節節敗退。

那人好像對西斯的精神網絡了如指掌，薇薇安慌亂地操縱着自己的精神力，卻無法抵擋一絲一毫。

那是一種極其強烈的信息不對稱造成的形勢，本來從精神力強度上薇薇安并不差多少，只是西斯的精神網絡從來沒有人能入侵，此時卻産生一個例外。

就像是他的全部早就被別人琢磨透徹一般恐怖。

那股力量輕車熟路的占領西斯三分之一的精神網絡，被支配的痛感與惶恐像是把他的心髒挖出一大塊扔在冰水裏狠狠蹂躏，越來越強烈的恐懼将西斯整個人吞沒。

無論什麽人，一旦被全部侵占精神網絡，都意味着毀滅。

“不要……不要……”

西斯的手顫抖起來，一種熟悉的毀滅感緊緊包住他傷痕累累的身體，眼前屬于薇薇安的白光緩緩下沉，鮮血的紅突然奪走他全部的視線。

他聽見有人在他耳邊說話，混着沙啞和絕望的聲音像是穿越了遙遠的煙雲。

……

“還給我……把他還給我！”

“不許碰他！”

“克維爾！”

……

在混沌的黑暗中仔細聽去，那是他自己的聲音，屬于西斯的、尚且有些稚嫩的嗓音，帶着令自己都心悸的瘋狂。

那是一種絕望到底一觸反彈的歇斯底裏，懷抱着世界毀滅也無妨的聲音與願望，似乎只有那個人的名字成為崩壞宇宙後唯一的閃光。

那扇一直被緊緊封閉的門轟然打開，巨大信息量像是開閘的洪水侵洩而下，直向西斯腦子裏撞，天昏地暗的畫面飛速閃過，心中的痛越來越強。

無數記憶碎片高速拼成一幅幅完整的情景：迷茫的、不甘的、幸福的、哀傷的以及……

永久的離去。

GS07的編碼刻在他的神經中，如夢魇的回音。

西斯緩緩睜開雙眼，他的眼中淬着深藍色的電光，與克維爾展現精神力時如出一轍。他的手攀上還掐着他脖子的男人的手臂，手指尖深深嵌進男人的皮膚中。

那雙白皙修長的手此時彌漫鮮血，更令人恐怖的是那上面蔓延無數傷疤縫針後的難看紋路，他的指尖倏然收緊，像是刀刃一樣鋒利的在男人手臂上留下十個深深的空洞。

那個一直目光茫然的男人突然有了一瞬愕然，像是被什麽東西喚醒一般。

西斯輕輕動了動嘴，破裂的嘴唇不知呢喃出了什麽語句，只見下一秒從他的手臂處蔓延出深黑色的液态精神力。

……

“殺了他們。”

“一個不留。”

有人在他耳邊說。

……

向導呢喃的聲音總算能聽出音節來，離得近了便能依稀分辨出，西斯說的是：“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