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 深淵中的你

如果說薇薇安曾經将自己作為帝國天才向導的領軍人物并深以為然的話，那天，她被殘忍打碎了自己全部的信心，而且從未見過地獄的少女在那一天望見了身處血腥深淵手持鐮刀的惡魔。

漆黑的精神力肆虐向四周延伸，平地燃燒的深黑色類火焰在下一瞬間突然爆發出強烈的攻擊性，薇薇安只能下意識調動自己所有的精神力建成屏障抵擋那人恐怖的無差別攻擊。西斯的精神力在觸碰到屠殺場精神力保護屏障的一剎那便将看似結實的抵抗物全部溶解，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氣勢覆蓋了四周全部看臺。

薇薇安聽見四周傳來人類哀嚎的聲音。

她向着四周望去，除了自己還有能力在深淵中保持自身安全外，在場的所有人都被那洶湧的精神攻擊無差別放倒。無論哨兵還是向導，精神網絡盡數崩潰，無數橡皮筋噼啪斷裂，撕裂的叫聲一個一個消失在她的耳邊。

“西斯……”

薇薇安向後跌了一步，她顫抖着看着離自己不遠的西斯。

風暴中心的人似乎沒有任何預感，他的唇冷冷地抿起，輕飄飄一腳便将他面前的男人踹飛出去。好半晌後才看着薇薇安道：“我們該走了。”

……

走在前面的西斯穿着近乎紅色的白衣，他的袖子折起露出道道傷痕，薇薇安跟着他在空無一人的黑色通道中行走，一步步臺階向上邁，落腳時的聲音回蕩在耳邊像是某種奇異的鼓點。前面的向導沒有說話，周身散發着揮散不去的陰冷與暴戾氣息。

這和薇薇安見過的西斯不一樣，她總有種那人一回頭就會果斷掐死她的錯覺，連着整顆心都糾結在一起，不敢說話，怕一不小心就惹到了這個人。

那臺階不斷向上延伸，最後是一扇虛掩着的黑色大門，前面的人漫不經心的伸手一推，比先前明亮幾分的環境讓薇薇安心裏踏實了幾分。

夜間的風帶着強烈的潮濕感粘糊糊貼了兩人一臉，首都星那邊已是清爽的仲秋時節，可這顆星球與首都星不同，炎炎夏日如火燒般的熱度在夜間也沒能降下幾分。薇薇安裹着個外套裏面還穿着毛衣簡直令人抓狂，她長長吸了一口氣，又熱又濕的空氣讓她喉嚨像被黏住一般。

仰頭向上望去能見到漆黑無比的夜幕，破碎的閃光在黑暗裏隐隐浮現，碎落星帶的星球衆多，星象也格外美麗多變，若不是這裏是灰色地帶，好好開發旅游業還真的很有出路。

碎落星帶的發展實際上并不亞于那些燈紅酒綠的中心城市，高樓林立的繁華景象看起來與首都星別無二致，只是這看似車水馬龍的僞裝下湧動的是更為駭人的陰波浪潮。

兩個人都是向導中的高材生，憑着這顆星球的氣候與繁華度便能猜測自己所處的位置。

空氣濕熱有海水的鹹味，街邊的位置號碼明顯，綜合起來大概是碎落星帶第三大星：北方的蠍蛛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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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斯沒管身後跟着的那個小尾巴，他不害怕皇女殿下擅自離開他，畢竟對剛剛恢複了所有記憶的他而言在這裏混跡實在如魚得水，而薇薇安也不可能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離開眼前這個唯一可以算是‘熟人’的家夥。

跟着西斯走過兩條街，她看見西斯拐進了一個漆黑的小巷，轉身進去十米後停了下來。

天空被兩棟大樓割裂成一條窄縫，巷子裏沒有光源，憑着兩頭的照明隐隐能看見裏面的情景。西斯雙手插在褲兜裏淡漠地看着暗巷中那群聚集在裏面的人，他腳邊被風吹起一張報紙發出獵獵響聲，垃圾桶翻倒後有腳步聲漸漸靠近。

狹窄的暗巷堆積着無數廢棄物，鐵皮桶不知被什麽人踢了一腳滾落一邊，一個紋着大片紋身的寸頭漢子拎着根鐵棒帶着一群人走了過來，臉上挂着猙獰的笑。

他們兩個似乎是打擾了別人的好事，或是偶然撞見了什麽密謀的場景，又或是闖進了別人的地盤。總之不管是哪種理由，薇薇安都覺得這事兒不會善終，對面的也不是善茬。

那群混混還沒說話，就聽見西斯冷漠開了口。

“初來乍到身無分文，借你們的錢用用。不勞費心，我自取了。”

那群人臉上出現了幾分愕然的表情，估計是覺得對面的向導腦子有病，笑還沒笑出來，就覺得大腦一痛，像推骨牌一樣接連倒下去。

漆黑的精神力隐沒在黑暗裏，那一剎那爆發出的強烈攻擊性令薇薇安都一個晃神，始作俑者的雙眼悄悄恢複原狀，只一閃而過便将自己的精神波動隐匿起來。薇薇安怔愣了一瞬，冷汗從後背緩緩流下。

濕熱的夜裏，九尺寒冰般的寒意漫上薇薇安的心頭。

等她回過神來，只見西斯已經搜刮了所有有價值的東西，他摸到了一把全新的粒子槍和一些通用星幣。某些奇奇怪怪的藥就忽略不計了，拿着也是個麻煩，他轉過身時槍口朝自己把粒子槍遞給薇薇安，一句話也沒說。

意思已經很明顯了。

他的動作極其熟練，就像做過千百次一般。薇薇安看着西斯側身走過她身邊，又投身到光明的主大街中，風過無痕，只留下巷子裏一群了無生氣的屍體。

在碎落星帶這種地方每天都會莫名其妙死幾個人，誰會追究呢？

薇薇安猶豫了一陣，把槍裝到自己的衣兜裏，快走了兩步跟在西斯身後問道：“我們去哪？”

“買衣服、吃飯、睡覺。”

西斯抛了抛手裏的錢，沒有回頭，他的聲音還是有些低沉，但仔細如薇薇安能聽出他在故意收斂語氣中的冰冷感。

說是‘買衣服吃飯睡覺’的西斯當真帶着薇薇安大搖大擺進了百貨超市，因為薇薇安的臉太有辨識度，他們第一個去的就是模态工具店，随便買了一個便宜的人皮面具就走了。給薇薇安和他自己都換了一套幹淨簡樸的衣服，順便去樓下一人一碗面條，兩個人這才有了活過來的感覺。

填飽了肚子又一頓折騰的西斯似乎終于從那股奇怪的情緒裏走出來，他身上豎起的那些自我保護的倒刺緩緩軟下去，對薇薇安說話時那股冷漠勁也消散了大半。

“一間雙人房。”

西斯帶着薇薇安找了一家環境奇差但是價格美觀的旅店，紅燈區的角落，交通和人員流動複雜，旁邊震耳欲聾的吵鬧聲沒完沒了鑽進薇薇安的耳朵裏。她看着西斯雙手搭在櫃臺上把通用貨幣交出去領房卡，纖細的手腕上有幾縷擦傷，之前的屠殺場裏西斯明明是比薇薇安受傷嚴重許多，現在卻像個沒事人一樣，薇薇安甚至有些奇怪他是不是屏蔽了痛感。

“老板，有藥箱嗎？”

西斯看了眼手裏的房卡，光明正大地問道。

“房間進門左手櫃子裏有，藥品不全。”

坐在後臺的老板整個人隐在雲霧缭繞的白煙裏，他抽了一口嘴裏的煙，頭也沒擡地道。

聽了這話西斯點了點頭，擡眼示意薇薇安走上去。

鋼鐵樓梯在人踏步的時候會發出空洞的聲音，有些黴味的牆壁上張貼着很多年前姿勢妖嬈女郎海報。西斯走在薇薇安身後，兩人間的氣氛一度凝固，像是被抽成真空的塑料包裝袋，壓得讓人難受。

地上的紅毯夾着許多雜物，走廊裏昏暗的燈光照得深紅色的牆壁像血一樣粘稠，似乎下一秒就能真的淌出來。薇薇安沒見過這麽令人糟心的裝修，索性撇開眼強忍着自己不要去注意。

208，這是他們的房號。

西斯把門卡插了進去，屋裏的燈當即亮了起來，他率先進去，繞着房間轉了一圈。看似随意的走動實則用精神力把整個房間探查了一遍，确認沒有偷窺或攻擊裝置後才好好的把房門防盜鏈安上。

這種小旅館不會有希洛號那種高科技的滑動門，說是雙人房實則是一個大床，勉強能睡下兩個人，被套白的發光，在上方燈光的照耀下越顯明亮。整個房間除了一個配置低下的洗手間外就是床，連個消遣娛樂的東西都沒有。

房間盡頭是一扇窗，二層樓的位置正對着街後黑漆漆的小巷，時不時有狗吠的聲音，混着街邊人類喧鬧的聲音，吵鬧無比。

薇薇安看到那張大床也愣了，她的表情很不好。

不是說好了雙人間麽？一張床是什麽意思？

“你受傷了麽？”

另一位向導似乎對一張床的事情并沒有任何介意，他找到了那個老板說的藥箱。這房間破歸破，藥箱裏的基礎藥倒是挺好，尤其是在傷口處理方面的藥，繃帶直接就有兩大卷。

畢竟他們這店，開在這裏的，營業對象也基本就是那麽群天天受傷流血的混子，肯定有針對性。

“有點。”

薇薇安看了眼拎着藥箱走過來的西斯，臉上不知是什麽情緒，她看見西斯從藥箱裏拿出兩個瓶子和一卷繃帶，沒再說什麽。

她被西斯保護的很好，除了一些較輕的刀傷之外沒有太致命的傷。倒是西斯，她記得之前西斯為了她擋了一刀，肩膀那裏……

“你會包紮麽？不會你過來，我幫你。”

西斯坐在床上，他看了眼生産日期确定質量之後，招呼薇薇安過來。

等了好幾秒也沒見薇薇安有動作，他回想一下自己剛才的話似乎的确有那麽點不太對的地方，皇女殿下估計是想多了？

“你不要想多了，我對你沒興趣，咱們兩個向導能折騰出什麽花樣？”

聽了他這話，薇薇安臉上一陣紅一陣白，頓了幾秒，才道：“我自己可以，不用你。”

“行，省得我伺候你。”

本來就不願意伺候人的西斯耐心算是耗盡了，他身上的傷嚴重多了，若不是他恢複後立刻将痛感屏蔽，恐怕根本走不到旅館來。

他拿走了一瓶藥和一卷繃帶，自己進了那個簡陋的洗手間，門關上時發出巨大的響聲讓薇薇安精神一振，她走到藥箱邊撸起袖子笨拙的處理傷口。

她一個嬌生慣養的皇族，哪裏親手做過這種事呢？更何況她也從沒受過這麽重的傷。

薇薇安內心忐忑動作很快，想趕在西斯出來前解決，結果時間過去半小時她還沒見那人從洗手間裏走出來。

……

把痛感屏蔽撤銷的西斯被胸腹處的痛激的一個沒站穩靠着牆壁滑坐下去，掀開衣服便看見了那些已經止住血的傷口，猙獰地落在他白皙的皮膚上。向導右肩血肉模糊的傷口更是沒眼看，每一次呼吸都惹得肺部發痛，不知道牽扯到了哪裏讓他神經繃緊。西斯輕輕吸了一口氣，沉默地扶着牆壁站起給自己上藥。

對上藥駕輕就熟的他慶幸自己後背沒有傷，不然自己可就麻煩了，薇薇安明顯對他有警戒，也不能屈尊降貴讓皇女殿下來幫他，他是個男人，總不能拜托女孩子，那多尴尬。

西斯一合上眼，眼前就是克維爾對着他笑時的樣子。

可是克維爾根本就不知道他的身份，如果他知道自己的向導是一個S級人造向導、地獄之眼的終極完成品，他還會接受自己麽？

GS07、GS計劃、哨兵拯救計劃。

什麽拯救，他明明……

明明就是專門針對克維爾制造出的殺人兵器。

“他大概接受不了吧。”

腦子裏全是零散的片段，主角全部都是那個哨兵，克維爾給他的溫柔像無味毒藥一樣，等到他真正察覺到的時候已經蔓延全身無處可逃無法可解了。

西斯的眼裏像是蒙上了一層水霧，他無力地呢喃着克維爾的名字，放空了腦子想要把那個人驅逐出去，卻怎麽也做不到。

“我該怎麽辦。”

洶湧又矛盾自卑的喜歡像魔咒一樣攫取他全部的心神，身後是一片漆黑的空洞，拖着他往下拽。耳邊呼嘯着獵獵風聲，好像又把他揪回那段充斥着冰冷死水和血液的時光裏。

那個人出身顯赫性格溫柔，像太陽一樣熾熱明亮，是他永遠也摸不到的渴望。

……

又過了大概半個小時，坐在床上打盹的薇薇安聽到門打開的聲音，一瞬間過電了一般彈了起來。西斯的表情似乎有些疲憊，微阖的雙眼幽暗深沉，睫毛在光的照映下投下大片陰影，将整個眸子籠在裏面。他臉上有傷碰不得水，只是用濕毛巾随便擦了擦。

“你不困麽？”

西斯看着一臉謹慎的薇薇安，皺了皺眉。

“不困。”薇薇安說道。

“明明困得都合眼了。”西斯出來的時候好巧不巧瞥到了那個打瞌睡的女孩，他嘴角抽動了兩下，毫不在意地嘲諷道。

皇女殿下一時間臉上的表情異彩紛呈，有被識破的尴尬，還有死犟不認的固執。看着走近的西斯，她沉默着。

“我先說好，雖然我是個男人但是我對你沒興趣，在我看來你還沒有克維爾一半有吸引力，所以你不用這麽緊張我，我不會對你做什麽。更何況你只是一個A+級向導，引不起我的結合熱……你看，今天咱倆都累了，就睡覺行吧？單純的睡覺，被子給你，我不蓋了。”

好死不死就一床被子，西斯很主動地讓了出來，他實在不想讓皇女殿下再有什麽其它的想法和憂慮了，他只想好好睡一覺，明天起來就又是新的奔波的一天了。

薇薇安抿着唇看了他兩眼，對于那個‘只是一個A+級向導’內心頗為不滿。

“你到底什麽等級？”薇薇安心懷不滿地問道。

西斯現在釋放出的精神氣息早已超過了A+級，那麽只有一種可能……

“你不是已經猜到了麽。”西斯轉過身去，他不想回答。

“克維爾喜歡你果然只是求生欲罷了。”

她用力把被子全扯過去，語氣不善。

“求生欲？”

西斯愣了一下，他倒下身去躺在床的左邊，非常紳士地給薇薇安讓出大半床位，一邊看着薇薇安去洗手間洗漱一邊喃喃道。

世上唯一的S級哨兵因為沒有匹配向導而陷入動亂崩潰的邊緣，盡管那時西斯只是一個B+級向導，但無意中流露出的氣息卻是實實在在屬于S級向導這點沒錯，一個将死的人遇到自己唯一的解藥必然會有強烈的依賴感，這應該就是薇薇安所說的求生欲。

沒由來的煩躁感突然襲上西斯的心頭，他猛然間意識到一個問題，讓他恐慌不已。

克維爾對他的感情到底是真實的愛，還是……只是本能？

求生欲激發下對生命向往的本能？活下去的本能？

向導把手搭在臉上，斂去面容上全部的情緒。

……

薇薇安從洗手間出來的時候，她看見面朝牆壁的西斯似乎已經睡下，修長的身軀緊緊貼着床邊，他和衣而睡，眉頭皺緊似乎很不開心。

均勻的呼吸聲充斥耳邊，第一次和一個男人一起睡的事實讓薇薇安精神繃緊，她盡管知道西斯是克維爾的向導，但仍然沒法完全放下心來，這是一種本能。

但最後本能還是敗給了困倦疲憊的身體，清醒過頭的十分鐘後，薇薇安也徹底睡下。

漆黑的房間裏，兩位向導相背入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