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 極速逃生

當車尾被子彈擊中發出砰砰響聲時，車內的冰冷電子音自動切掉了音樂聲開始報告：後翼損毀，後翼損毀！

死寂一瞬間蔓延而來，氣氛降至冰點，西斯腳下的油門二段猛踩，車速頓時拔高一大截，在空中穿梭的蔚藍色身影如同一道閃電般的幻影，竄過二號車道的三岔口。

窗外高樓漸漸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茂密的綠化林露出一小點的樹尖，夜裏被風吹起的樹葉宛若游魂一樣左右搖晃，陰森駭人。從平地架起的高架路類似雲霄飛車的上升軌道，在眼前越發開闊後延伸至暗夜遠方。

快速晃動的藍色标杆連帶着看不清的白石圍欄上閃爍藍光，疾馳的風聲被完美隔絕，路燈的光影飛速掠過在西斯面無表情的臉上，繃緊的側臉彎出好看的弧度順着側頸沒入領口，他擡眼看到了遠處頭頂的路标。

“東南路：通往——二號邊區——136公裏。”

隐沒在幾十米下方黑暗中的或高或矮的小樓明示着他們已經駛出城區的事實，再向前便是表面空無一人實則混亂不堪的城中村——真正意義上的黑暗地帶。

“等一會我們互換，你來開。”

西斯看後視鏡的同時對着薇薇安說道，他在緊張的時候會下意識去咬下唇，不算濕潤的舌細細舔過嘴唇上的死皮。他的瞳孔突然緊縮，反光的鏡子裏，黑影中的車輛突然打開車窗，緊接着近十個炮筒齊齊伸了出來，剎那間白光凝聚空間扭曲，西斯呼吸一滞，右手猛然按在觸感升降器上用力壓下。

一陣從地面傳來的強大吸力驟然拽着車身直直向下，安全帶緊緊勒在兩人身上力量之大近乎要直接切入肩膀中去。炫彩藍光漂亮地打出一道流線形在車道中流竄，熾烈白光在下一秒像游走的白蛇般割裂光暈沖破束縛向前方的藍色跑車轟去。從上方陷落的炮彈在那一瞬化身為遙遠太空飛來的十多顆蒼白隕星，高能與高熱相互碰撞，追随着逃亡的跑車炸開一個個毀天滅地的空洞。

“轟轟轟轟轟！”

一聲接一聲的炸響在耳邊回蕩，西斯的手在觸感光屏上極速打旋，藍色的光芒像有生命的線條一般悄然打在他的手腕處，把精致的骨骼照的更為突出。蒼白指尖的細微顫抖因猛烈的運動而無人知曉，通過擋風玻璃能看清眼前明明算得上平坦的道路被炸出一個個漆黑的坑，連帶着道路濺起的石塊與彈片噼裏啪啦打在金貴的車身上。原本僅供賞玩的跑車渾身閃閃發亮的藍色車漆在一瞬間被削出道道‘傷痕’，左右不停搖擺在四起的黑煙中流竄。

雷電般的S型線條頗有嘲諷的意味，在馬上就要撞到底層道路隔欄時駕駛員三段加速猛然将車身提起，懸浮開到最大，絢爛的藍光暴起吞噬下方所有的廢墟，跑車登時竄上天空，尾焰華麗耀眼。

如預警的烽火、又似戰艦主炮充能時的壯觀景象，身體因重力被狠狠擠入座椅裏，薇薇安一上一下胃裏早就翻江倒海起來。她猛地捂住自己的嘴盡可能忍下嘔吐感，還沒等調整好狀态便看見身邊的西斯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解開他身上的安全帶，在屏幕上輕按一秒便将系統轉換為人工智能駕駛模式。

“換你！”

簡明扼要的兩個字，駕駛唯一逃生工具的重任像一個大棒猛地砸到薇薇安肩頭，他身體柔軟的不像話，雙手按着主副駕駛的椅背一個折身幹淨利落竄過狹小縫隙落到後排座上，随着他的動作，全景天窗緩緩打開，嗚嗚風聲在他耳邊回蕩。

自動駕駛最大的不利就在于沒有躲避攻擊這項技能，畢竟不是所有人都有如此神奇的經歷被重裝火炮的亡命徒追殺，所以必須要人來開，機動性高的同時還兼具指揮度。

Advertisement

薇薇安後牙槽狠狠研磨在一起，她迅速解開自己的安全帶換到主駕駛的位置，手掌心全是冷汗，當她按下轉換按鈕時，因為銜接問題整個車體突然一個大拐，在幾乎快要沖出車道時才堪堪拉回原位。

身為皇女殿下，薇薇安的技能點加的算是很全，有時也會隐瞞身份和不入流的富家子弟們玩玩飙車，但今天的車——飙的太過了！

單是維持這份快要飛起的速度就很艱難，還要躲避炮彈……

太難了！

薇薇安在心裏忙不疊的叫苦，眼高手低一向是人的通病，高貴如她也不能幸免。看着西斯開的時候覺得游刃有餘，等到自己的時候就捉襟見肘，實在令人氣憤而慚愧。

後排的西斯完全不知道薇薇安心裏的小秘密，他一腳踩地一條腿曲起蹬在面前的座椅上，一個灰蒙蒙的腳印就此染在皮質座椅上，向導一聲不發地合上雙眼，周身出現黑色扭曲的閃電細紋。

向導的後背狠狠繃緊，肌肉的線條在昏暗的車內不知怎麽被薇薇安看的極為真切，被良好鍛煉過的男性身軀盡管并不足夠健碩，卻仍能蘊含無盡壓迫感與爆發力。黑色的細小閃電在他身邊流竄，最後盡數被收攏到掌心彙成兩個凝實的小小黑洞，只是瞥了一眼的薇薇安登時汗毛炸起，身後傳來的威壓讓她渾身不适，那是屬于S級向導的恐怖震懾感。

不，不僅僅是他……

薇薇安努力集中自己的意識到面前的道路上去，眼前閃過另一個相同的身影。

深藍色的電光包圍面前的整個空間，挽起袖口一身戎裝的英俊而強大的哨兵，因勁風揚起的金色發絲宛如藍海中投射下來的絲絲陽光。全身緊繃後更加鮮明的肌肉線條，順着肩胛骨勾勒腰間的輪廓最後收入腰帶內。那種令人跪倒稱王的威壓，當猛獸的利爪在地面摩擦時，白羽揚起，君王降臨。

感受過無數次卻仍無法克服內心的恐懼，掙紮着想要與他并肩卻總被抛下，不是不夠努力，而是從最根本的天賦上就無法與之媲美。

那種人……他們那種人才是一路人。

那種站在食物鏈頂端的強者，無論衆生如何奢求，他們的眼裏果然只能有彼此。

不是都說王不見王麽？

騙子。

強力的精神攻擊向來都是以接觸為前提，而向導的精神傳遞也大多通過接觸，但當絕對差距存在時，哪怕隔空的精神力傳播會受到削弱，仍能依靠這份差距達到目的。一如薇薇安對虛弱狀态下的西斯實施心靈傳動，一如薇薇安針對精神等級過低的平民，更如現今的西斯。

西斯悍然合掌，兩個微小黑洞在平靜中融合，壓縮後的精神力在短暫交融後瞬間爆發，他雙掌準備前推，正想一波阻隔身後的小尾巴們，卻猛然感覺腳下車身劇烈顫動，薇薇安的尖叫聲混合電子音同時爆發。

“停下！幹擾太強！”

“警報！系統收到強烈幹擾！警報！”t

啧……

西斯皺了皺眉，他雙手一收，強烈糾纏的精神力盡數收回體內，大開大合後的虛弱感因體內精神力還未平息而越發明顯。就好像明明張開嘴已經醞釀好炮彈準備發射，結果突然閉嘴盡數又吞回肚子裏內部消化，這感覺非常不美好。

車身又震了好幾下才險些平靜下來，薇薇安手心的汗越發多起來，她沒想到S級向導的精神力強大到連系統都會影響……不對，他先前是用什麽辦法把系統權限更改的？向導居然還有這種能力麽？

震驚中的薇薇安聽見西斯低低一聲嘆息，身後的青年活動活動手指，深邃的雙眼透過後車窗瞄準身後的四輛車，精神力緩緩醞釀。他語速極快又吐字清楚，一字一頓敲打在薇薇安心裏。

“你去二號邊區，一會兒無論發生什麽都不要停車，穿過二號邊區後是一片沙漠，穿過沙漠你可以看到五號邊區的城市标志，五號邊區算是有政府軍管轄的公立地帶，不要暴露你的身份，坐星際飛船回去，明白了麽？”

那些話像是火山爆發後從山尖噴湧而下的滾燙岩漿，深紅扭曲的液體順着山脈踐踏所有生命，在抵達平地的下一秒彙成粘稠的河流，恍若将世界上的一切污濁都清洗幹淨。

“為什麽……你呢？”

薇薇安的聲音有些抖，她确定自己聽清了西斯口中的主語是：你。

不包括西斯的‘你’。

你要去哪裏？你要做什麽？

“我在這裏會影響你，我自己一個人有的是辦法脫身，你不需要管我。”

看似冷淡的一句話，西斯看見薇薇安緊繃的脖頸和肩膀，他無聲嘆息一下，又道：“放心，有我在，不會讓你死。”

好半天薇薇安都沒有說話，西斯覺得殿下可能是吓到了，便最後吩咐道：“把車身擡高，高度最好在他們線內三十米以上，前後距離一百米，你減速到和他們平行。”

一目了然的話語，他的心思薇薇安當即就摸透了：他是要跳車，在狂風席卷生死時速的時刻，迎着炮火跳車，跳到對方車上。

他是瘋了麽！？

薇薇安的心裏像是有千斤巨石狠狠壓在上面讓她痛苦到窒息，皇女殿下果斷擡起放在觸感升降器的手，速度也同樣有所減少，逐漸升高的車體已經快達到它的懸浮極限。身後飄揚長空的尾焰撤去一層，翻身上車頂的西斯被狂風吹的睜不開眼，他雙手緊緊扒着車體邊緣，開始目測自己與對方的距離。

這種高空一旦失手摔下去，比粉身碎骨還要可怕。

“克維爾保佑我。”

西斯盲目念叨了一句，他不太相信神靈，生死關頭自然也求不到神身上，求一求自家哨兵，說不定有心靈感應還真能護佑一下。

但要是克維爾知道他這麽亂來，估計能一臉微笑地把他按在角落裏暴揍。

薇薇安的駕駛技術實在還不賴，短暫的調整後西斯瞄準一個成功率高的位置，縱身一躍。

……

被風裹挾不斷向後倒退的身軀在空中被急速絞殺，骨骼的碰撞聲透過內髒傳遞到神經網絡裏，黑色的發融入身邊的環境中再也分不清彼此，一道身影如暗夜的靈貓躍出弧線彈射般奔向遠處的閃光點，宛如深夜中游走的隕星石片。

眼前不斷放大的車燈好像深海中燈籠魚的探照物，西斯身邊籠罩着一層淡淡紅光，那是先前順手牽羊帶走的沖擊盾，零點一秒之後，一團鮮紅的東西猛然撞上首輛車的前車蓋。

“轟！”

從天而降的墜落物将疾馳中的車體狠狠震入下方車道，整個撅起的車身不可控制地向側方偏移，紅色沖擊盾像是碰上石頭的脆弱蛋殼碎的七零八落，被迫減緩沖擊又偏離航道的西斯二度摔落，精準飛向排在最後的那輛車。

還沒來得及反應前方到底發生什麽的刺客們只聽見車蓋上哐哐兩聲巨響，車頂陷落一個微小的坑洞。

黑衣人們機警地換上有利于近身作戰的刀刃和手槍，搖下車窗準備查看，卻只見昏暗路燈投射到車窗的光芒被一只滴着血的手狠狠按住，下一秒，玻璃被暴力撞碎的聲音不絕于耳。

“疼死了。”

成功降落于車頂的西斯瞥了一眼肩膀上二次繃裂的傷口，繃帶被傾注而下的鮮血染紅，被車頂狂風劈碎的血珠消失在無聲黑暗中。他着陸時手肘和膝蓋都受到一定程度的損傷，在劇痛傳來的下一瞬便被向導強行封閉痛覺，他單手抓着車頂橫杆，就着撞碎的車窗直接翻入車內。

刺客們心裏的弦在西斯閃電般竄入車廂的一剎那盡數崩裂，向導沒有給他們更多考慮的時間，手掌就着按住的位置狠狠摳緊，漆黑的精神力像爆炸似的四散飛舞，天女散花樣炸了一車，他肆無忌憚地将所有精神力釋放，無論對手是哨兵還是普通人，他都不打算放過。

一汪漆黑的水落入寒潭，流竄四周的細小閃電猛地形成一張巨大的黑網将四輛車全部籠罩在內，最黑暗的色彩并不如其他事物絢麗華美，它只是在深淵中綻放，在深淵中收割生命，最後在深淵中收斂。

生命的深淵，永遠無法逃出的夢魇，漆黑的如同他這個人最初的樣子。

……

“沒有人精神力是黑色的。”

“但你與衆不同。”

“因為是一尊殺人機器。”

……

心中那些人的話斷斷續續，夢魇一般纏繞在他的大腦中，向導痛苦地閉上眼睛，手指扣進座椅裏，他劇烈喘息着，耳邊除了車內人工智能的警報聲外全是絮絮叨叨惡意滿滿的話語。

西斯一拳捶在座椅背上，手臂上的鮮血蹭到座墊上染了一片猩紅，漆黑的夜幕突然被周圍肆虐的火光點燃。向導被耳邊兩聲爆炸音登時吓醒，他狠狠咬牙讓自己略微清醒一些，一個翻身到了駕駛座。

因為剛才自己過大的規模的精神攻擊，周邊三輛車都已經被系統混亂引向爆炸，三個真正意義上的失重火球在空中的前沖趨勢戛然而止，流星一般在西斯兩邊的車窗中滑落。強烈的失重感完全籠罩在西斯的心中，耳邊魔音灌腦似重複着電子音的警報聲，刺眼紅光交替閃爍，那一瞬西斯突然有種時光倒流的錯覺。

分別四年後第一次見到克維爾的時候，他開着約翰的車在荒星DH1上追逐着那個隕星般下落的機甲圓形艙，不要命地在能量激流中穿梭奔馳。那時候車內的警報聲只響了不幾下就被能量餘波直接毀掉了，等他費勁從殘骸裏爬出來的時候，見到了他的哨兵。

算算時間，他在二年級末離開帝國學院到現在，已經過去四年了……四年，很多都會變，很多也都不會變。就像把內心最寶貴的秘密封印在一個完美的小琥珀中，包上絨布安安穩穩放在小盒子裏，誰都不讓看。

就連他自己也不讓看。

西斯看着越來越近的城區，高低起伏的房屋加上私搭亂建的違章建築組成參差不齊的拼花色調，黑夜中城中村并不熱鬧，正如它特有的陰暗一般，引人堕落。車內的警報紅光幾乎要将他的眼球一并染紅，向導咬緊牙關，悍然接入車內的系統中。

車內系統已經損壞的差不多了，機動裝置基本失能，懸浮設施只剩最後一點功用，外層防護倒是還可以，按照這個高度計算，直線落點是一排居住區。

魔怔了一般的向導雙眼圓睜，他雙手在觸感光屏上盡力調整下落方向，混着血的嗓子擠出憤恨又複雜的聲音，他一字一字咬緊，像是在反駁他人、更像反駁自己。

“薇薇安說你喜歡我只是因為求生欲。”

車頭微微偏移，指向一排高層樓房的屋頂，火焰拖着車尾刺破長空。

“地獄之眼說我是你的毀滅者，我是為你而生的。”

全部動力燒盡，啓動防撞保護罩。

“可我覺得，我不是因為完全匹配的基因序列而喜歡你的。”

沖擊盾從後座椅的箱子中彈出，一雙帶血的手将他們撈到前座去。

“就算你不愛我，我也要親口聽你回答。”

彈出的紅光将向導整個人埋在裏面，他看見後面居然還有一把狙擊槍。

“對不起，四年前丢下你走掉。”

眼前的房屋越來越近，車體傾斜時在空中高速摩擦快要起火。

“我沒想忘記你，我想記住你。”

向導的手青筋暴起，做好了所有的沖擊準備，下一秒，巨大的撞擊力狠狠傳來，幾乎快要碾碎他的骨骼，車邊剮蹭牆體的聲音震耳欲聾，哐哐的撞破牆壁彈起又向前滑行摩擦，噼裏啪啦的火花像小鞭炮一樣耀眼。

“我沒後悔。”

向導的聲音傳來，他的身體跟着車體一道搖晃，黑夜房頂上車體的防護罩因過大沖擊盡數崩裂，身外的紅光妖冶的閃爍，胸膛的震擊感延邊全身。他看着高樓的樓頂不夠，減速的車沖過邊緣飛躍向下方的黑暗，另一棟低矮的小樓成為二次撞擊點。

“警報！警報！車體損毀嚴重！”

精準的第六感救了西斯一命，他心中一緊，當機立斷抛出狙擊槍，就着打開的車窗縱身一躍摔落在外側地上，身上的沖擊盾為他減緩了一下撞擊傷。但沒有全部抵消，滾落的身體轟然砸進一大堆雜物裏，長短鋼管噼裏啪啦砸了西斯一身，他只能盡力蜷縮身體護住頭部，一根尖銳的棒子觸到他的肩膀，向導猛然一抽氣，血又湧了出來。

持續的黑暗，溫熱的血，遠處的轟然爆炸與沖天火光，巨大的噪音把四面八方的居民全部吵醒，像是一個又一個螢火蟲亮起，以小樓為中心，燈光和叫罵聲彙成一片雜亂汪洋。

“西斯！”

薇薇安尖銳而顫抖的叫聲是西斯聽到的最後一聲，眼前一條深藍色游魚在眼前劃過，噴射的尾焰緩緩平息，她跌跌撞撞的身影看起來是受了極大驚吓。西斯的視線模糊，最後徹底昏了過去。

遙遠星河外的某顆行星，散發出的微光不過是我眼下夜幕星海的其中一點，微弱的泯滅在不可觸碰的視線裏，我知道你在那裏，在那顆我夢寐以求的星球上。

遙遠星辰之外的你啊，今天有思念我嗎？

如我思念你一般熾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