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4 虛假抗拒
半個月,西斯仍找不到可以正常治愈克維爾的方法。
S級哨兵的能力過強,哪怕是最頂尖的A+級向導都無法從根本治愈他,且無論從精神體适配還是精神圖景抗拒性方面來說都無法用當下的科技彌補。尋求無果的西斯最終在多次延續借閱後拿起了那本他列為最後方案的書。
《從向導角度分析完全治愈哨兵暴動的可能性》
只是那書的內容過分驚駭世俗,要求從适配向導的精神體上切下一塊作為活性實驗标本。西斯覺得從根本上來說這個書的觀點就不可能被實現,最基礎的問題就是:沒有與克維爾相匹配的S級向導。
但它畢竟提供了一種新思路:如果活體實驗可以成功,再在其上進行放大和加強,是否會有全新的效果?
只要能治愈他,铤而走險也無妨。
西斯坐在實驗臺邊把書放下,用便利貼做書簽夾在剛剛看過的地方,他的方案還未完成,仍有漏洞需要彌補。對于一個二年級生來說,這種實驗明顯超出了他的學術知識範圍,哪怕西斯是一個相對有天分的學生,實踐起來仍捉襟見肘。
他似乎可以尋求約翰的幫助,但要旁敲側擊,西斯想。
“西斯,你還能不能記得今天是素質測試第一輪?”高文忽然出現在實驗室門口,扯着嗓子高聲道。
西斯匆忙收起手裏的書和演算板,剛把東西放進去,高文便走了進來。
“你最近在搞什麽,想拿學年獎學金了?”高文伸長脖子瞄了眼西斯包裏的書,還沒等看全就被西斯推開了臉。他難以置信地盯着西斯,發覺這家夥總有點心不在焉,還在隐瞞什麽。
“沒什麽,測試幾點開始?”西斯把書包背起來,對着旁邊的全身鏡整理了下衣服。
他确實是最近忙着了,都忘記了今年的素質測試已經開始。他和高文本就是學年組合,學年內部類似期末考試一樣的比賽是不允許其他年級參加的,這測試對他們來說不難,随便打打就行。
“西斯,你最近很奇怪。”高文沒接話,他倚在桌子邊抱臂審視面前相處十多年的向導,語氣頭一次這麽嚴肅。
“哪裏奇怪?”西斯好笑地看着他,搞不懂這個哨兵又在想什麽:他分明和平時沒區別,頂多是學術研究更努力了些。
“你刻苦得過分了,而且薩琳娜說你最近在研究怎麽切掉希亞的爪子。”高文某天聽薩琳娜随口嘟哝一句,就覺得事态不可控。他用自己的話描述了一遍,沒錯過西斯臉上的任何表情。
向導站在陽光底下,纖瘦的身體線條流暢優美,他擡手勾着自己的書包帶,循聲瞥去時眼神幽暗深邃。
像深海中斷層縫隙的空洞,醞釀着無聲的洪流。
“別聽她胡說。”西斯搖頭,他想離開實驗室,卻被動作迅速的高文擋在走廊裏。
“是為了克維爾麽?”高文目光灼灼,他從未像如今一般篤定。他把西斯的所有變化都看在眼裏,自從遇見克維爾,西斯就變了——向導的目光始終追随着那個哨兵,他會有意無意尋找克維爾所在的方向,而後露出或失落或欣喜的表情。
如果不是喜歡,還能是什麽呢?
高文知道西斯在做一些危險的東西,他沒法放任西斯為了某個哨兵自斷前程。
西斯心底一顫,輕聲道:“別問了。”
事實證明,西斯并不明白自己如此執着尋求治愈克維爾的方法是否正确,克維爾又是怎麽想的呢?會不會覺得他多此一舉?又或者他們的關系其實并沒有他自以為的那麽好,畢竟克維爾一向待人和善。
素質測試的比賽很簡單,西斯站在競技臺上時還沒有實感,高文的獵鷹在上空盤旋,尖銳的鷹唳傳遍競技場。高文站在西斯身邊,輕聲道:“我希望你有分寸,不管是為了誰。”
探照燈的光亮迎面撲來,向導的臉色在燈光映照下無比蒼白,他繃緊手臂,聽出了高文語氣裏的警告和凝重。
“好。”西斯說。
倒計時鈴響,西斯率先沖了出去。
高文很少用這種态度和西斯說話,從小到大他都覺得西斯是個很神秘的孩子:懂得很多、遇事果決冷靜、頭腦清晰、無論何時。他很少看到西斯頭腦發熱為了什麽東西失去理智,亦覺得他遠比同齡人成熟穩重,唯一一個讓他失控的東西,似乎就是克維爾。
漆黑的精神力在無聲中蔓延,高文的戰鬥方式和克維爾不同,與雷霆萬鈞的S級哨兵相比,高文更多時候是憑借自己的敏銳和靈活來與對手周旋。他擅長尋找漏洞和空隙一擊制敵,不如克維爾壓迫感強。
但西斯和高文的配合時間更久、更娴熟。
二樓看臺的門悄悄打開,隐藏在昏暗角落裏的觀衆席人數寥寥無幾,大多是學校強行請來的戰鬥觀測員,間或有幾個學生來刺探敵情。布滿發光條的階梯通向二樓平臺,在盡頭可以将整個賽場收入眼底,。
有看熱鬧的學生回過頭,發覺克維爾推門而入。
首席哨兵将學院統一的黑白制服穿出一股修身軍裝的感覺,他身後跟着亞力克,兩人似乎只是随便來看看。
“我沒想到你要來看西斯的比賽,明明沒懸念。”亞力克叼着根棒棒糖走路,說話時含糊不清。他瞥了眼下方的戰況,癱着身子倚靠在懸空扶手上。
高文和西斯的進攻節奏極好,尤其是西斯,一個向導居然搶了同組哨兵的風頭。他的打法尖銳淩厲,步步緊逼不給別人喘息的機會。
鋒芒畢露的向導實在吸引眼球。
“今天沒課。”克維爾說道,他學着亞力克的樣子半趴在扶手上,指尖搭着手肘。他一眼就看見場中央的西斯:向導沒外放精神體、甚至連精神力都懶得具現,高文的獵鷹在空中盤旋一圈,收起翅膀落到西斯肩頭。
尖銳的鷹爪摳着向導的肩膀,西斯偏頭時目光冷淡,擡手安撫似地挑了下獵鷹的喙,惹得一旁的高文不滿出聲:“你少摸它。”
“多事。”西斯白了一眼高文,他伸展肩膀将獵鷹抛向空中,前沖時習慣與高文配合。
有很多默契是短暫生疏和分離所消磨不掉的,比如西斯知道高文在揮拳時喜歡将腳旋轉到十一點鐘方向;比如他勾拳後大概率會接旋轉側踢,那時候西斯要從他的右側發起輔助進攻;比如高文讨厭西斯碰他的精神體。
西斯這人有一個非常奇怪的特性:他可以輕而易舉地獲得所有哨兵的接納,無論什麽精神體都會對他展現出溫和乃至俯首稱臣的姿态,饒是高文和西斯的關系足夠親密,都會在遇上他時無法抵抗——這種抵抗并非自願,高文覺得是被迫。
有些像高位向導的越級壓制。
見鬼,他分明是一個A級哨兵,怎麽會被B+級向導高位壓制?
戰鬥結束得很快,他們贏的很輕松。西斯站在場上等待記分員将首輪成績錄入到系統裏。他勾着校服外套在臂彎,仰頭看鐘時發現樓上看臺邊有一個熟悉的身影。
出口的話不經大腦,西斯臉上的笑容蕩漾,他探着身子向樓上大喊:“克維爾!”
哨兵站在逆光的地方,他的身影融在一片漆黑中,纖細又嶙峋,唯有如陽光般明媚的發絲還保留着鮮亮色彩。克維爾循聲望去,同樣朝着樓下的西斯招手。
雖然隔着十幾米的距離,卻仿佛近在咫尺。
克維爾和亞力克下來的時候正好西斯那邊也弄完了,向導勾着衣服跑到克維爾身邊,問他怎麽會出現在這裏。
剛從競技場上下來的向導額角有汗,眼裏卻含着星星。陸續有學生從他們身邊走過,無不帶着八卦又探究的眼神。克維爾不在乎別人的看法,他只是用手指輕輕拭去西斯額角的水滴,笑着道:“來看你比賽。”
“克維爾是為我翹課嗎?”西斯笑着,他和克維爾并肩站在一起,完全把身後的高文給忘了。
所以說重色輕友這事誰也別笑話誰,輪到了,都逃不掉。
高文陰郁着表情目送前面兩位相談甚歡的人出門而去,他蹙着眉,在亞力克看過來的時候別開眼去。
他并不反對西斯喜歡誰,但如果這份喜歡不被那人放在心上,求而不得的傷又有誰能替西斯承受呢?——畢竟依照克維爾的身份,他真的會和一個B+級向導在一起嗎?
西斯從沒想過他是否喜歡克維爾,因為“喜歡”這種感情對他來說太遙遠:他沒體會過結合熱的心動,亦不懂愛上一個人是什麽感覺。高文曾說當某天在校園的青銅獅雕像下看到抱着流浪貓的薩琳娜時,他感受到了愛情的搏動。反觀西斯,他未曾想過自己有一天會将某人納入自己的未來規劃裏,甚至下意識恐懼愛上一個人。
他會的東西太多:理論分析、實驗測算、向導課業、作戰實踐;不會的東西似乎只有一件:承認自己愛上某人。
所以當晚在實驗室第一百零一次發呆的時候,他忽然揪着路過的約翰,一臉凝重地道:“約翰,你覺得克維爾怎麽樣?”
這問題一下把約翰問懵了,為實驗疲于奔命的學者穿着松松垮垮的白大褂,手裏剛磨好的咖啡還飄逸着濃香,差點在劇烈的動作下潑灑出來。約翰一臉疑惑地看着西斯,愣愣地回答:“挺好的,S級哨兵。”
“我不是說這個,我是說……”西斯懊惱地放開約翰,平日裏伶牙俐齒、在報告臺上講半小時課堂學術展示的優秀學生忽然沒法很好地組織語言,他悶着聲比劃,一時間找不到好措辭。
他想問:你覺得克維爾會喜歡什麽樣的人?
但似乎這麽問又不太符合實際,畢竟很多人對克維爾的印象只停留在“帝國天才”“S級哨兵”上,沒太多人和他有近距離接觸,遇不上、也碰不着。
兩個優秀實驗員就在儀器運轉的伴奏音下幹瞪眼,西斯不說話,約翰也不明白這孩子在打什麽啞謎。他提着杯子抿了一口咖啡,眉頭擰在一起,說道:“你到底想說什麽?”
“我是說從人格方面,你覺得克維爾怎麽樣?”西斯話鋒一轉,靠在一邊問道。
“英勇、強大、天賦高、高得離譜……反正褒義詞都可以往他身上用。”約翰笑得随意,他聳聳肩,眉眼流露着調侃,但又看似認真。
西斯颔首沉默,他覺得自己這個問題出的不好,沒能正确理解他自己這個命題人的意圖:他分明想問的不是這個。
向導還在醞釀着第二輪旁敲側擊,誰知對面本該坐在考場上好好答題的不安分學生突然張嘴反問:“你喜歡克維爾?”
“喜歡”這個詞一出,西斯就下意識想要回避,他的否認略顯倉促和匆忙:“當然不。”
向導像一個渾身帶軟刺的刺猬,遇到自己解決不了的煩心事就開始蜷縮,縮成小小一團,封閉的同時露出一雙小眼睛向外窺探。如果有人來問他“你怎麽了?”,他只會繼續縮起來,然後悶聲道:“我沒事”。
西斯的思緒一團亂,他靠在牆角搖頭。約翰有些失望:“我以為你喜歡他,畢竟你看起來對他很上心。”
很上心嗎?
關系很好的朋友之間不該是這樣嗎?
“我。”西斯的話音一頓,他找不到一個正當的理由:為了某個人願意铤而走險去嘗試有危險的實驗方法只為換取一個渺茫的希望,這種感情會是單純的友誼麽?
“克維爾是個很優秀的人,我只是希望他有更好的未來。”西斯的聲音很輕,卻莫名在實驗室裏清晰無比。儀器運轉的提示音掩蓋腳步聲,西斯長長呼出一口氣,他這番話不知道是在對誰說。
或許是說服約翰,又或許是在說服他自己。
向導妥協地擡頭,重新拾起的笑容在視線接觸到某人的目光時忽然凝滞,緊接着,西斯不知所措地愣在原地,像被一桶冷水從頭潑到腳,燃燒的熱火盡數熄滅,滿腦子只有後悔。
因為克維爾就站在門口,哨兵的肩膀上染着上空垂墜的光點,他的表情極淡。
不知為何,西斯在他的眼中看見了失落和心碎。
此時向導才确信,克維爾聽見了他那番話:
說不喜歡他的那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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