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5 膽怯

很多年後,西斯曾經想過如果那時他能大大方方告訴克維爾:“我喜歡你,請你和我在一起吧。”,他們之間是否就不會有那麽多遺憾和波折。可時光沒法倒流,正如搖擺不定的心情在膽怯的加持下變得愈發迷離,以至于向導只能選擇後退。

克維爾斜挎着書包站在門口,側臉被細碎的發擋住小半,他那天穿着件幹淨的白襯衫,西裝褲修長筆直,腰帶圓扣将所有荷爾蒙收緊,沉重地敲打着向導的心。

他似乎只是來送東西的,因為克維爾斂着眼把手裏的書擱在桌上,很輕地說了一句:“你把書落在我這了。”

西斯這才想起來克維爾出現的原因:昨天他們一起上自習的時候西斯把一本專業書落在了克維爾的書堆上,哨兵白天的時候跟他說今晚來實驗室給他送,他竟忘得一幹二淨。

首席哨兵向來待人溫和,哪怕被說了重話也不會表現得過分惱怒。克維爾扯着背包轉身,好似未曾聽見西斯的話,只是被攥緊後嶙峋的手骨輪廓出賣了他的心情。

“我先走了。”克維爾深深看了一眼向導,邁出了實驗室的門。

有人認為争吵是一件很令人焦躁的事情,但在人際交往中,争吵恰恰代表了雙方急于談攏某事的願望。對待分歧最糟糕的态度就是漠然與放任懷疑滋生,而年少的克維爾不懂、彼時的西斯不願。

西斯與克維爾的全年級哨向賽在兩個星期後正式結束,他們的配合越來越默契,關系似乎也越來越好,沒人提起實驗室那晚的尴尬見面,好似那件事情從來沒有發生過,但實際如鲠在喉。

至少西斯未曾忘卻克維爾那夜的眼神,他心存愧疚,又不知該如何轉圜。

哨向賽的獎杯有兩個,一般是分別給哨兵和向導,但作為獲得殊榮證明時的象征性獎杯只會存放一個,它現在在向導手裏。西斯和克維爾的肩頭還落着冠軍慶賀時的金片,向導在前面叽叽喳喳說着話,無不是調侃剛才獲獎感言時自己說的有多麽好。他跳下臺階,率先走在通向休息室的地下通道中。

踏上鋪着紅毯的通道就像踩在棉花上,西斯的校服滑落在肩膀,他把衣服一抖,單手拎着獎杯底座轉過身來,伸手把獎杯送到克維爾懷裏。

“幫我拿一下。”西斯站在黑暗深處,眸色是不帶陰霾的深邃。

克維爾接過獎杯,看着向導在他身邊站定。

“克維爾接下來打算做什麽?”西斯嘟哝了句聽不清的話,揚起頭時早已恢複正常,他的問句很普通,只是朋友間的問候。

“我很快就要畢業了,會回軍部任職。”克維爾說道。

哨兵的主要出路之一就是進入軍方統轄的機構,憑借其強大的作戰能力來建功立業,西斯早就聽說過克維爾的事。他了然地點點頭,忽然想起一件事。

“克維爾,前天現龍軍團給我發來了一封邀請函,希望我去面試。”西斯眯起眼笑着,急切地想要把這個好消息分享給身邊的哨兵:“或許我們以後能遇見,說不定是戰友。”

“也有可能在同一個部門。”克維爾接道,他的笑意溫柔,偷偷藏起心裏莫名的欣喜,捧着顆瘋狂跳動的心髒站立于漆黑的通道中。他把獎杯向上一托,穩穩捧在懷裏。

這是他們共同贏得而來的獎杯,至少會刻着他們共同名字——某年某月某日,他們曾并肩作戰過。

“那我可以偷偷跑去找你玩嗎?”向導調侃的話不太走心,他不過随口一說,卻得到克維爾的認真答複:“沒問題。”

“但,不會給你帶來困擾嗎?”西斯忽然又有些懊惱,他覺得自己似乎想的太遠,畢竟還沒能通過現龍軍團的面試。更何況克維爾的事情一定很多,他不是自己的專屬陪護員,如果克維爾以後有了自己的結合向導,他們的關系還能就此維持嗎?

克維爾有了結合向導……

西斯煩躁起來,臉上的笑挂不住了,看起來有些落寞。

“不會。”克維爾沒察覺到西斯一瞬的低落,他擡手摸了摸小貓咪毛絨絨的短發,許久未曾修剪的發梢軟得不像話,手感過好,讓人不想拿開。

長久的滞留和沉默,西斯低頭唔了一聲,輕聲道。

“克維爾,有沒有人說過你是個很好的人?”

哨兵的心忽然抽痛一瞬,他不明白西斯開啓這個話題的原因,甚至找不到可遵循的行為邏輯。他不喜歡西斯在這種時候跟他讨論好不好的問題,正如他不喜歡不久前西斯在實驗室裏說的那句話。

……

“當然不。”

“克維爾是個很優秀的人,我只是希望他有更好的未來。”

……

克維爾抿着唇沒說話,他看見西斯用一種思索的表情倚靠在牆邊,腳尖輕輕蹭着地毯凸起的毛毛,暗色波浪蕩開又倒伏,如克維爾忽上忽下的心情。

他只能勉強站在一邊,借暗光隐藏自己落在西斯身上的視線。

“為什麽這麽說?”克維爾問道。

“就像那個獎杯,如果沒有你,我是不會得到的。而且克維爾總是很耐心,讓人跟你相處感覺很舒服……諸如此類。”西斯緩慢地敘述,他試圖用冷靜來調整思緒,出口的話卻不服從意志。

可能是獲得了冠軍後的巨大興奮導致他總想和哨兵多聊點什麽:人生、理想、世界觀或者是自己久久不敢觸碰的感情。他在用語言剝開堅硬的外殼,語氣輕快卻認真。

“所以呢?”克維爾平靜地問。

“所以……”西斯深吸一口氣,他擡起臉來看着克維爾,笑容淺的幾乎無法分辨。

所以,我可以喜歡你嗎?

“所以,是不是有很多人喜歡你呢?”

那一刻,克維爾覺得有什麽在失控。

他未曾喜歡過人,唯一令他心動的只有西斯,可這孩子膽小又遲鈍,總讓他不确定該不該向前邁步。追克維爾的人很多,有的熱情如火向他開展追求攻勢,那時克維爾則會義正言辭地拒絕。有的很聰明,例如薇薇安,他們知道克維爾難以動心,則用默默陪伴來提高自己的勝算。

還有的,則是因自卑而不敢靠前的心動者。

他想收入囊中的小貓咪,是不是打算退縮了?

“那你喜歡我嗎?”克維爾一向善于隐忍,唯獨在那時失了分寸,他下意識想要知道西斯的答案,卻在未曾準備好的情況下貿然出口。

果不其然,西斯的神情變得驚訝又局促。

秘密被戳穿後的尴尬讓西斯無措,尤其是在那個有關人士面前。他還在試探,害怕克維爾本沒有那個意思,最後連朋友都做不得。

“我們……我們沒在讨論這個問題。”西斯慌不擇路地回應,如果條件允許他現在就能跑出競技場再不回來。向導轉過頭不敢看克維爾的表情,攥緊的手指流露青白色彩,指甲嵌進掌心。

小貓咪炸起毛被逼在角落裏,克維爾的呼吸快要停滞,他無聲後退一步,手中的獎杯霎時變得沉重無比。

多倍安全距離明明沒有壓迫感,可氣氛仍舊令人不舒服。

“抱歉,我沒有其他意思。”克維爾深吸一口氣,他想結束這個話題,連同這糟糕的氣氛一起。

漆黑的通道盡頭是斑駁光影的出口,算不上光明的盡頭只容一人前行。

兩人一路沉默,直到分離。

那天之後克維爾離開了學院,他這次記得給西斯留條消息:似乎是要進行階段性治療,不得不去醫院短暫待一段時間。

同屆素質測試的最終賽在首都星外一個實地廢墟堡壘中進行,是多年前戰役的殘留遺址,地形複雜交錯,中心城區的廢棄高塔聳入雲霄,陰霾遍布的天空顯出灰塵色彩。西斯蹲在一片鋼鐵掩體後,手裏的模拟槍械還未上膛。

陽光被層層烏雲遮擋,西斯仰頭看了眼死氣沉沉的天空,心情也低落起來。手上的腕屏沒能發來新消息,溝通記錄還停留在昨天半夜。

屏幕中央,克維爾的話讓西斯焦躁。

“等我回來,我們當面談談。”

聒噪的警報笛音被疾風吹送,響徹長空的鷹唳由遠及近。西斯連忙收掉光屏,把全幅心思放在這場比賽上。

“我其實很好奇,學校這次居然沒有沒收我們的通訊器。”高文一身作戰服,單手從高架邊翻過來,他身手矯健,落地時幾乎無聲。哨兵皺着眉喃喃道,看着西斯的目光有些不耐煩。

“就這網,學校也不怕你作弊。”西斯指了指屏幕上信號已斷開的提示詞,笑着拍了拍高文的後背。他把槍械上膛、動作幹淨利落,問道:“讓你去偵查,發現了麽?”

一說到這事高文就郁悶,他的獵鷹精神體在偵查方面本身就極具優勢,奈何實地廢墟過大,他竄了好幾個區也沒發現對手的蹤跡。但在來時發現了很奇怪的東西:不該出現在這裏的彈孔。

“沒,他倆藏得太隐蔽,估計是想和我們周旋。但是西斯,我剛剛在C區偵查的時候發現了粒子槍的彈孔。”高文皺着眉坐在廢舊鋼鐵樁上,神色不解。

“粒子槍?你确定?”西斯警覺地眯起眼,他重複确認。

“确定。”高文若有所思:“是實戰粒子槍械的彈孔,還很新,不超過半天。”

“可我們的模拟槍械不是粒子槍,你是不是判斷失誤?”西斯道。

高文沒說話,他擡眼擔憂地看着西斯,同樣陷入疑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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