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6 失去你

事實證明，當西斯和高文移動到C區時，向導才發現高文沒有判斷錯。

焦黑的彈孔呈現參差不齊的燒焦紋路，從外向內的黑色逐漸變深，一掌厚的強化鋼板被輕易洞穿。西斯站在居民區廢墟遲疑良久，看着遠處徐徐返回的高文。

學院排查時給出的報告是“允許作為戰場”，且此處廢墟未曾有可持槍械的人員進入，這究竟是怎麽回事？

“西斯，我發現他們了。”高文在遠處向着西斯招手，他動作迅捷，比了個“準備”的手勢。

向導只得放下心裏的疑問，他迅速竄到高文身邊，兩人埋伏在一個廢棄住宅房外牆角落。

寬闊的人行路被多年前的炮火炸出坑洞，廢棄已久的民房屋檐上長出雜草。陰風呼嘯，新生的植被放肆搖晃，落葉在西斯眼前劃過，向導看見了高文說的“他們”。

那是兩個披着避風袍的人，巨大兜帽罩住臉龐，看模樣一高一矮。他們手裏拿着一個白色的儀器，邊走邊看，似乎在尋找什麽。

西斯疑惑地擰着眉，他的手指扶着粗糙的牆磚，待兩人前進幾米後，忽然心中警鈴大作。

“不對，他們不是帝國學院的學生。”機敏警覺的向導終于發覺何處不對勁，他們後背凸起的幅度過大，裏面根本不是參賽學生可能攜帶的東西。

“你說什麽？”高文剛想擡頭，身子一動便被西斯摁了回去。他蹲在牆角，看到身邊的西斯已經做好了戰鬥準備。

“不單是他們兩個，身後還有人。”

西斯伸手打開學員通訊系統，他剛點開界面打算上報異常情況，忽然聽見頭頂上方出現一聲槍響。

鋼筋斷裂的吱呀聲劃破耳膜，深藍色懸浮界面還未打開就被暴力關閉，西斯和高文的位置忽然被一大片黑影籠罩。

“砰砰砰——”

接連不斷的槍響突兀，像在西斯和高文的心上打出一串鮮血淋漓的空洞。仰頭時西斯才看見，頭頂房上搖搖欲墜的廣告牌被打斷了支架，将要落下。

“西斯！”

高文首先反應過來，他使了大力将西斯一推，帶着向導滾落在空曠的街道上。

咣——

廣告牌砸落在地，廢棄鐵屑帶着灰塵四處翻飛，西斯的手掌挫在凹凸不平的地面，掌心泛起通紅血絲。

“高…”

“砰砰砰！”

西斯的話音被槍響掐斷，粒子槍的子彈高速飛來，素質測試中是不允許學生攜帶任何攻擊性武器，自然就用不上防禦裝備。高文扯着西斯迅速站起來向另一側小巷奔逃。

子彈與他們擦肩而過，西斯看見遠處站着一群人。

大概七八個，穿着與先前兩人相同，娴熟于作戰，甚至連槍法都足夠準确。

血花在一瞬迸射，纖細的子彈沒入高文的肩膀，西斯在風中聞到了血腥味。

“見鬼，到底怎麽回事！”

他們好不容易躲到側邊的小巷，灰茫的天空被樓房切割成一道小縫，暗光使得西斯的腕屏光芒愈發顯眼。他登入學員通訊系統，求救信號卻怎麽也發不出去。

信號已中斷的指示标從未消失，高文左臂的鮮血浸沒衣袖。

“別耽擱了，他們、他們有備而來。”高文從未被槍擊中過，他整條左臂裂開般疼痛，哨兵額角漫出一層冷汗。他勉強站起，血液從指縫湧出來。

此起彼伏的腳步聲逐漸傳來，西斯和高文邊跑邊将身後的雜物推倒，離開前西斯站在巷口，精神力倏然具象化。

希亞悄然落在西斯腳邊，精神沖擊爆發。

猙獰的黑色線條貫穿在狹窄的小巷，面前的身影一出現便被擊中。西斯順利放倒前兩個人，遇見第三個的時候忽然被一陣強硬的抗拒力阻擋。

精神沖擊不起效？

西斯徒然一驚，他退到掩體後，手裏的模拟槍械扣下扳機，毫無威力的子彈根本對那群人構不成威脅。

模拟槍械的作用是在比賽中對敵進行标記，畢竟學生間的測試并不以殺傷為目的，這就導致了面對突如其來的襲擊，高文和西斯沒有任何反抗力。

“現在只能拖，監考老師會發現我們的情況。”高文和西斯在居民區四處亂竄，左逃右跑卻仍被後面的人步步緊逼。

廢墟堡壘的面積極大，位于中間區域的标志性建築是一座鋼鐵高塔，他們被逼着不斷向高塔處游走，在下面一個發電廠遺址遭到二段襲擊。

西斯剛剛幫高文把傷口簡單包紮好，他們站在二樓的平臺上，發電廠的機器早已生鏽，濃重的灰塵顆粒在空氣裏漂浮，吸入肺裏惹人咳嗽。

西斯踩在搖晃的虛空通道中，忽然看見通道盡頭出現一個人。

那是一個哨兵，鋒銳霸道的精神力流轉不休，他插着衣兜散漫地向前走，随意地将視線落在西斯身上。

高文将西斯護在身後，擺出強主動性的防衛姿态，獵鷹在上空盤旋，戰鬥一觸即發。

“又見面了，這次在你身邊的不是克維爾？”那個哨兵張揚一笑，他玩味地看着高文，目光中露出濃重的不屑。

克維爾？

西斯雙眼微眯，電光火石間他忽然想起了什麽。

他所遇到的唯有游樂園的襲擊，克維爾的确在他身邊，難道說當時那個人是面前的這個哨兵？

高文微不可察地颔首，目光銳利起來。

“我叫布萊亞，我的朋友。”布萊亞揉了揉手腕，話音未落便沖了上來。

哨兵的戰力在此時高下立判，先前在克維爾面前節節敗退的布萊亞在此時如猛虎出閘，高文的身手不盡成熟，對付布萊亞實在捉襟見肘。

布萊亞一個鞭腿将高文踹飛，蹿身勾拳後轉身從腿側摸出一把手槍，對着面前連開七槍。

菱形黑色子彈并不是常規殺傷武器，布萊亞甚至都沒有對準西斯，子彈尖銳部紮進地面，圍出了一個半圓形。

高文後腰撞在懸空扶手上，他半個身子幾乎探在半空，掙紮着爬起來的時候西斯已經和布萊亞纏鬥很久了。

出人意料，布萊亞極其習慣西斯的作戰方式，他的動作游刃有餘，手裏的匕首塗着一層深綠色的液體，屢次擦過西斯的皮膚。

如果能有一把刀、如果能有一個稱得上武器的東西，西斯必定不會如此被動。

向導後退時猛然踩空，他用盡力量握着彎曲的天橋扶手，整個身子都懸在空中。

布萊亞逆光俯視，身影愈顯高大。匕首在他手裏旋轉一周，冷厲的刀鋒對準向導。他緩慢蹲下，匕首側面在空中颠兩下，輕拍上西斯的手臂。

“自由的感覺怎麽樣？”布萊亞的笑容很淡，他輕聲道，說話的音調有點像念詩。

西斯的骨節發青，他瞄尋着安全着陸點卻一無所獲，含着莫名恨意的眼睛向布萊亞投去猙獰的目光。

“別這麽看我，你讓我不舒服。”布萊亞讨厭這個向導有極其劇烈的精神波動，壓迫感會讓他渾身發毛。

布萊亞似乎還想聊，但他顯然忽略了身邊的高文，乃至高文沖來時他反應慢了一拍。

“西斯！”高文不知從哪敲下了一個尖銳鐵片，反手扔在西斯面前。他短暫逼迫布萊亞後退，單手把西斯拉了上來。

西斯的心髒鼓動劇烈，他彎腰拾起鐵片，忽然感覺身後有一陣沉重的腳步聲。

緊接着，接連槍響從他背後襲來。

那時速度太快，他沒法反應。只見身後的後半圓區出現七枚菱形子彈，正正好好和先前的幾枚一起把他圍在中間。

蒼茫的白光霎時爆發，漩渦中心的西斯好似置身于閃光彈的中央。尖銳的頭痛割裂意識，他痛到幾乎昏厥，尖銳嘶啞的貓叫聲凄慘無比。

變故只在一秒，高文被布萊亞逼到角落根本無法給予支援，他的沖鋒受到遏制，因為布萊亞掐着他受傷的左臂，直接卸下他的胳膊。

痛苦發生在一瞬，布萊亞露出不耐煩的表情，他兇狠發力鎖住高文後續的進攻，将高文踹下懸空走廊。

十米高空，無人可救。

廢舊倉庫的儀器布滿灰塵，哨兵強韌的身體在高速墜落途中接連翻滾下落，鮮血在鐵箱上拉出一道道猙獰痕跡。高文在震蕩中失去意識，渾身上下的劇痛将要把他淹沒。

“你還能逃到哪去？”

西斯半跪在地上，勉強睜開的雙眼只能眯出一條縫隙，他喉頭滿是血腥味，那人的聲音如隔着層水般模糊不清。

一片白光裏，西斯只看到了一個棕色的人影，和他眼睛上黑色的…

似乎是一個眼罩。

“查理到死都不肯說出計劃裏的核心數據，我們失去了你，還失去了再造你的能力。”

西斯只能聽到幾個熟悉的單詞，大腦早已失去了分析能力，他咳出一口血，忽然被人掐着脖子提起來。

窒息感将心髒擠爆，西斯像一只溺水的蝴蝶，掙紮微弱無力。

“你知道吧，克維爾必須死。”

“聽說你進入了他的精神網絡，不知道消息是否可靠。”

簡伊的手指緩慢收緊，他的語氣平淡，好像在和一個許久未見的朋友閑聊。

被禁锢的希望渺小如螢火，西斯本該再沒有意識，心卻在聽到克維爾名字之時猛然顫動。

心弦被狠狠撥動，蕩出疼痛的回音，刻骨銘心。

克維爾…

比西斯本身強百倍的精神入侵來勢兇猛，那股力量橫沖直撞，順着那人的手指蔓延上西斯的下颌，直直探入他的精神網絡中。

狂風暴雨般橫掃蕩平的巨大破壞力對西斯的精神網絡極其了解，向導根本無法抵抗，節節敗退的防守線在不斷崩潰，精神網絡被暴力探索、鎮壓、喪失一切。

向導間的戰鬥比哨兵間的肉體碾壓更為殘酷，他們能夠直接從精神網絡內部瓦解防線，剿滅意志搜尋記憶，造成精神死亡。

不要…

不要傷害他…

西斯的呼吸近乎停滞，被囚禁的漆黑精神力不斷出賣精神領域，記憶在丢失，毫無抵抗地被占有。

還給我…

無聲嘶吼，歇斯底裏。

簡伊在記憶搜尋，他在找與克維爾有關的一切，通過西斯的記憶去了解克維爾的精神網絡與哨兵的弱點。

如果精神網絡被透徹研究，S級哨兵将任人拿捏。

疲于守護領土的精神力忽然在控制下收回，西斯的眼角淌下血淚，僅此一瞬便做出了決定。

守護的力量過分有限，只能出讓無關緊要的東西，那些平淡的生活率先被放棄。向導掌控着最後一點清醒，比入侵者更快地将有關克維爾的一切封鎖。

漆黑精神力從腳下暴起上升、盤旋、開裂，與那人在一起的每一個時刻都被投入記憶下的深海，墨色的枷鎖在瞬間連接成鏈條，将全部的珍貴之物盡數封存。

初見、再遇、沉默中的歡喜、每一次憧憬和希望連帶着未出口的喜歡，皆消失于黑暗盡頭。

不被竊取的最好辦法就是将一切都埋葬在心靈底端，不會被敵人看見，亦不會被自己看見。

我該保護你。

我将失去你。

相互追逐的兩道精神力在西斯的領土中激烈碰撞，所過之處盡數崩塌零落，劇痛就像把西斯的大腦撕裂開來，比死亡更難過的感覺讓向導崩潰。

“滴滴滴滴！”

“滴滴滴滴！”

布萊亞身上的警報霎時暴起，連帶着一個慌張的報告聲：

“帝國學院的監察者已經到達！星球突發烷核炸彈指數飙升！爆炸位置在你們腳下！”

布萊亞當機立斷，他早就看出此次竊取計劃因西斯的抵抗而失敗，他臉色很沉，擡手打斷簡伊的行動。

“我們該走了，現在還不能暴露。”布萊亞的聲音很輕，手上的動作卻強硬。

“帶他一起走。”簡伊放了手，他凝視着跌落在地上的西斯，沉聲道。

“如果你希望被帝國學院追殺的話，他身上必定有定位器，盡管那可能不好使。”

布萊亞顯然沒有帶走西斯的意思，他拽着簡伊的手腕向出口疾步而行，他的行為實際上違背了此次行動的目标。

那個人的吩咐分明是：取得記憶并且将目标絞殺；或直接帶回。

簡伊沒再說話，他盯着布萊亞的背影，不再回頭。

帝國歷443年7月2日，帝國學院素質測試最終賽，因校方排查疏忽，高塔下埋葬的沉睡烷核炸彈突發爆炸，爆炸範圍波及三大區域。帝國學院救助不及，位于爆炸中心的學生高文?塔利安當場喪生，學生西斯?凱沃克與一名校方裁判重傷，十餘人輕傷，校方運輸機重度損毀。

從此，西斯的世界裏失去了兩個人。

陪他從風雪中走來、給予冷漠向導最初溫暖的兄弟和光芒萬丈溫柔無比的哨兵。

他的親人和他的心上人。

黑夜漫長，盡頭沒有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