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9 私奔

忽明忽暗的光将隐秘情緒深藏，身上外套留有哨兵的體溫，熱度卻像鋒針一樣紮進西斯心裏。背後屏幕還在播放那段血腥的視頻，少年瘦削的影子與十幾年後的西斯緩慢重合，回眸時的神情卻截然不同。

西斯擁着克維爾的外套，宛如溺水之人抓住救命稻草，他聽見了克維爾的話，卻不敢向前邁步。

視頻中的人是誰簡直顯而易見，克維爾必定已經知道了他的身份。

見西斯久久不回，克維爾親自走了下來。

哨兵的動作堅定不移，視線滾燙凝在對面人的身上，黑暗不妨礙他落目于此，亦無法阻止堅定不移的擁抱。

西斯沒躲，他被一陣大力擁入懷中，哨兵的手臂像烙鐵般在他身上留下印記。沉在耳畔的呼吸溫熱，克維爾的發梢在他耳根底下掃過，惹得向導渾身發軟。

“你不害怕我嗎？”西斯的聲音很悶，他的額頭抵在克維爾肩膀上，視野被一片暧昧的灰暗籠罩。他像一只抻成長條的貓，從頭到尾巴都被人箍起來占有，想伸手推拒都做不到。

“你在想什麽？”克維爾甚至在這種緊張的局勢裏笑了出來，他無視屏幕上不斷流轉的畫面，分明是哄人的輕軟語氣。

西斯沒說話，他覺得克維爾不會不懂。

有許多事情無需說明，因為哨兵和向導都是聰明人，西斯不知道克維爾對他的身份了解多少。如果克維爾知道GS07誕生的最初目的是為了誅殺S級哨兵，還會如此平靜地擁抱他嗎？

搖搖欲墜的喜歡和親近在未知中崩裂，又被哨兵拾起，一片片重新拼湊。

“我該怎麽辦？”西斯輕聲呢喃，他恍惚地詢問，分明內心裏已經有了答案：他該離克維爾遠遠的，到一個不會被發現的地方度過一生，又或者是向地獄之眼發起挑戰，以新生或毀滅的代價尋求一個結果。他的存在會讓克維爾為難，因為誰都不希望瓊斯家嫡子和一個危險的實驗體扯上關系。

愛意在抉擇未來面前不堪一擊，西斯能為了克維爾放棄記憶，亦能為了保護他而獨自遠離。

他本已經做好決定，卻在被克維爾擁抱時動搖心情。

還是想和這個人在一起，怎麽辦。

“我說什麽你就會做麽？”克維爾輕吻西斯的額頭，問道。

西斯想了一會兒，輕輕點了點頭。

“那……”克維爾眨眨眼，誘哄道：“我們私奔吧。”

……

沒人知道向來以“絕對鐵壁”著稱的帝國光網和帝國信息部中樞為什麽會被區區黑客攻陷長達十分鐘之久。那段視頻在網絡內流轉，不過半小時便被各大媒體平臺輪番轟炸報道，無論在帝國境內還是碎落星帶都引起軒然大波。

人造S級向導的消息在短時間內傳遍整個星域，幕後組織未曾露面，唯有那個視頻上的少年被全帝國人民牢記于心。他們懷着恐懼的心情大幅探讨，又僥幸覺得這種事其實只不過是某些組織的造謠。

帝國皇宮的應對在此刻忽然變得急速又強硬，皇家近衛團和軍部在同時派出艦隊在整個星域範圍內大片搜索卻仍一無所獲，直到第二天到達荒星DH1的現龍組傳回消息：約翰·缇奇的實驗室遭受不明襲擊，克維爾·瓊斯少将為保護薇薇安殿下與敵周旋，意外失蹤。

軍方緊急傳令調動現龍組前往追蹤，皇家近衛團保護薇薇安殿下回首都星。

在這件事上瓊斯家的态度頗為微妙，他們不如皇宮和軍部緊張，只是暗地裏集結了一些直系政派的科學家研究着什麽，藏得密不透風。

……

一天後，皇家近衛團星艦。

從松雲星系邊緣行星區返回首都星要進入一處大型軍港，銀白色星球碎片在浩瀚宇宙中緩慢滑行，近衛團的星艦上用納米材料拼湊大型皇家圖标，聖潔獨角獸的長嘶暗影在光芒照耀下散發暗沉光芒。

薇薇安坐在富麗堂皇的休息室中央，腳下踩着價格昂貴的手工羊毛地毯。殿下百無聊賴地瞥了眼手邊早就涼透的宮廷紅茶，眯起眼掃過休息室門口全副武裝的護衛。

美名其曰保護，實則拘禁，這些伎倆都是政治鬥争裏用爛的手段，惹不得薇薇安稀奇。

“換茶。”薇薇安傲慢地将胳膊搭在座椅扶手上，面前的方桌鋪着金貴的金線桌布，她換上了一身全新的宮廷長裙，再沒有先前逃亡時那般落魄。

聽到她的吩咐，門口的護衛恭恭敬敬走上來，拿着茶盞退下。

薇薇安沉默地瞥了眼牆角的時鐘，輕抿嘴唇，仿佛在等待什麽。

五分鐘後，休息室的大門被打開，一聲槍響随之湧入。

站在門口的護衛應聲倒地，猩紅血水從門口蔓延到瓷磚縫隙，灘出大片紅印。薇薇安輕輕睜開阖上的眼眸，不滿地看着來人。

先踏入房間範圍的仍舊是那手工定制的尖頭皮鞋，那人一襲黑衣，走起路來像個剛從壁畫裏出來的中世紀貴族。男人手裏拄着根雕花骷髅手杖，底座落在地上的悶響讓寂靜消失。他身後還跟着一群荷槍實彈的人，遠處通道堆積着近衛團的屍體。

薇薇安不滿地皺眉，她嫌棄地扶着下颌，嘲諷道：“你還是這麽粗魯。”

闖入休息室的正是碎落星帶的帝王：梅爾特當家。

這人或許是直接在星域中帶人攔截了近衛團的星艦，完美發揮了他星盜的特質，随手摸進又大肆屠殺，一路帶血地走到薇薇安所在區域。

梅爾特不置可否，他的笑容淡漠又殘忍，陰骘的目光輕飄飄劃過薇薇安的臉，向前的步伐沒有絲毫停頓。他最終站定在薇薇安身邊，居高臨下地望着她。

“讓你久等了，你的內應似乎沒聽懂我的話。”

氣氛一度凝滞，直到梅爾特說出了這句話。薇薇安張揚地挑眉，神色複雜。因為下一秒，梅爾特忽然擡手輕輕撫上了薇薇安臉上的一道小傷。“我說過要毫發無傷。”梅爾特的音色低沉壓抑。

啪——

剛觸上皮膚的手直接被薇薇安撥走，皇女殿下不滿地瞪着面前這個令人心生厭煩的男人，語氣不善：“我很懷疑你合作的誠意，而且你打亂了我的計劃。”

梅爾特當家無奈地聳聳肩，他禮貌地收回手，看着薇薇安站起身來。

皇女殿下那時穿了一套魚尾擺的暗藍色宮廷長裙，白皙的皮膚在燈光掩映下更顯細膩，薇薇安從梅爾特身邊走過，又說了一句：“松雲星系邊境星球已經讓他上鈎了，但我仍然不建議現在動手。”

“優柔寡斷是政治家的大忌，我以為你有能力放棄瓊斯家那個該死的哨兵。”梅爾特唇角帶笑，說出來的話可一點都不溫柔，他像一匹餓狼，在暗中危險窺伺。

“這與克維爾沒關系。”薇薇安皺眉，她很讨厭梅爾特對克維爾的稱呼。

這個男人讓她感到不安，與虎謀皮卻又是現下最有利于她翻盤的決定，她沒時間等待，必須盡快得到皇位。

所以碎落星帶的帝王和最有可能繼承大統的皇女聯起手來，松雲星系邊境軍事星球本就是梅爾特放出的誘餌，老皇帝以為自己得到了可以掌控的軍事力量而一直隐瞞，薇薇安則将計就計揭穿他的父皇，讓他不得不對薇薇安和盤托出。

只要梅爾特配合，薇薇安完全可以在老東西動手之前先下手為強，皇帝想獨占皇位，薇薇安自然也不可能将權力拱手讓人。

權力和政治，巨大誘惑帶來争權奪利的血腥從來不因為血緣而有所減少。

襲擊飛船的不是梅爾特，雖然這并不影響他們的計劃，但讓薇薇安多受了些苦。

“那就是與地獄之眼有關系。”梅爾特像皇女身邊收斂獠牙的惡龍，用沉郁的表現和光鮮外表将自己僞裝成一個優雅的騎士，以掩藏自己巨大的占有欲和野心：獨占皇女的野心。

“他的動作一向迅速。”薇薇安嗤笑道，走出堆滿屍體的通道走廊。

“的确，但至少視頻做的很逼真。”梅爾特評論過後又微笑道：“今天的你很美。”他擡高手裏的手杖，體貼地将薇薇安微長的裙擺撩起，以免皇女殿下被絆倒。

傳遍整個星域的那個視頻并沒有逃過他們的眼睛，畫面播放的時候梅爾特正在自家星盜船上優哉游哉吃着鵝肝，他用絹絲手帕擦過手指，等到整個視頻放完才輕飄飄發表意見：無聊的東西。

的确無聊，不血腥又沒新意。

薇薇安冷眼瞥了下梅爾特，她咬牙切齒地道：“拜你所賜，我受了很多傷。”

她知道梅爾特是故意沒有提前來接她，這個男人惡劣地放任自己的合作夥伴置身于危險中，但實際上還在暗中窺探。

真令人不快。

“情敵見面很有趣，不是麽？”梅爾特一笑，下一秒就被薇薇安高達十厘米的鞋跟踩了腳。

這該死的男人，快死了才好，薇薇安想。

……

傳說中克維爾·瓊斯少将失蹤的第四天，整個軍部仍未能得到他的任何信息，但他們有目的性地将搜索範圍向碎落星帶延伸。人們頭一次在星球上空見到如此之多的帝國星艦群，碎落星帶與帝國間維持的微妙治安平衡被破壞，星盜的騷擾總是使得現龍軍團的行動難以維系，只能在邊緣轉悠。

而所有焦頭爛額的人們都未曾想，失蹤的克維爾·瓊斯少将正在一家出租房裏和自己的向導吃燒烤。

“所以你能不能不要買這款調料，真的很難吃。”

第一百零一次咆哮，西斯把不會做飯還總來廚房瞎倒騰的克維爾推出門去，圍着小綿羊圍裙的向導掐着腰站在門口，義正言辭地對哨兵說。

克維爾拎起手裏的調料包仔細看了一眼，還伸手從袋子口邊沾了點舔了下，不明白哪點不好吃……好吧，是有點苦澀的怪味。

“哪有人吃燒烤用水飛薊料粉？這個哨兵怎麽連菜系都分不清……”西斯邊拎燒烤架邊嘟哝，一臉恨鐵不成鋼。

克維爾一臉委屈地站在一邊，好半天才看清料粉袋下繁茂生長搖曳生姿的小菊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