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豆包

劉喜蓮壓着眉頭,面色比天空還要陰沉。

不是她說,這顧紅藥委實是蠢,她原還覺着笨有笨的好,如今看來,活該倒黴。

在這深宮裏頭,使個絆子、下個黑手什麽的,真是再尋常不過了。若連這些許小事都躲不過去,那還不如早早死了算了,也免得活受罪。

如此一想,劉喜蓮心頭的那點不虞,便也煙消雲散,看紅衣也順眼了幾分。

這些小賤人的勾當,橫豎不關她的事,她只消把差事交了便得。

紅衣細察其神色,知曉她已被說動了,只差最後一把火,遂斂了眉眼,恭恭敬敬地道:“我知道我太冒撞了,在這兒給姑姑賠個不是。”

她屈膝行了個禮,複又直身,語聲切切:“如今這時辰也不早了,紅藥傷得挺重的,便是現下讓她當差,只怕她也做不好。姑姑若是願意呢,我這就替了她的差事,先把活計做了,也好向上頭交差。若是姑姑不樂意,我自不敢違您的意,現就回屋去。”

一番話進退合宜,很是适耳。

劉喜蓮望她一眼,帶笑不笑地點了點頭:“罷了,這是你的一片心意,我也不好拂了去,那就這麽着吧,一會兒你只管把欄杆抹淨了,紅柳擦地就是。”

三言兩語分派完畢,她便又看回紅藥的方向,神情亦飛快變冷:“還杵在這裏做甚?還不趕快回去把那你身衣裳換了?等着我扶你麽?”

紅藥正自疼得昏天黑地,也沒想着要做什麽表情,含糊應了個是。

劉喜蓮重重“哼”了一聲,掉頭便回了西廂。

今日下雨,這院子卻也不必掃了,倒省了她的差事,現下她要回去好生想一想,稍後該如何向張婕妤回話。

畢竟,那石階都塌了,紅藥的傷也瞞不了人,倒不如先把主意拿定了,才是正經。

“刷”,門簾落下,劉喜蓮的身影消失在簾後,院中氛圍亦随之一松。

紅衣當先兩手捧心,作出一副後怕的樣兒來,小聲地道:“呀,可真吓死我了,我現在腿還抖呢,就怕劉姑姑惱了我。若得罪了她,往後我的日子可難過呢。”

細雨微風中,這聲音細嫩清脆,聽着就讓人舒服。

紅藥卻在心裏恨恨翻了個白眼。

這小娘皮,壞得很。

分明此事就與她脫不了幹系,偏話說得像立了多大的功勞似的,還要人承她的情。

臭不要臉的!

拼命忍住破口大罵的沖動,紅藥将注意力放在傷勢上。

疼一疼也好,可以讓她暫時不去想這些牛鬼蛇神的伎倆。

紅衣一番話說罷,靜立了片刻,似是等人接話。

可惜,沒人理她。

紅藥埋頭揉膝蓋,紅柳更是看也不看她。

紅衣終究年歲尚幼,臉皮子始終薄了兩分,面上便有些挂不住,僵了好一會子,方搭讪着走到紅藥身旁,柔聲道:“你瞧瞧你,傷得這樣重,還是先回屋歇一歇吧。”

紅藥擠出個笑來,咬緊牙關不開口。

她怕她一開口,就會有成串的髒話噴出來,那可就破功了。

“我瞧這話很是。”紅柳這回倒接話了。

說罷了,便提步往這邊走,面上含了兩分關切:“紅藥你走道兒都不利索了,早些回屋也好。”

許是沒想到她竟會應聲,紅衣怔了怔,旋即便笑起來,點頭稱是,複又一臉不忍地看着紅藥道:“紅藥啊,今兒上晌你就別出屋了,我看你膝蓋皮都破了呢,可疼不疼?”

當然疼啊!

都成這樣了怎麽會不疼?要不你試試?

紅藥心頭火直往上竄。

不消說,地上那幾塊尖石頭,肯定就是這厮故意放的,尖得都能當刀子使了。

真想不到啊,這溫溫柔柔的薛紅衣,竟是個白皮黑心兒的豆沙包!

看着眼前那張白淨秀麗的臉,紅藥真的很想一巴掌掄上去,管教它豆包變豆餅、豆渣、豆腐腦!

想她石榴街顧老太,當年從街頭一路殺到街尾,打敗潑婦無數,人送外號“顧大蟲”。

後來她年紀大了,打不動了,這才金盆洗手、退出江湖,安安生生地吃瓜子、養肥貓、看罵街,大隐于市、不問紅塵。

若非如此,你看她抓不抓花這張臉?

“紅藥你這是怎麽了?是不是疼得很?如何連眼睛都紅了?”紅衣溫柔的語聲傳了過來,似還帶了幾分訝異。

紅藥陡然驚醒,心頭凜了凜。

這丫頭好利的眼,這都能瞧得出來?若再長上兩歲,僅這察顏觀色的本事,便叫人防不勝防了。

只是……她不會再有機會長大了。

這念頭才一生出,紅藥那滿肚子的火氣,“噗”地一聲便熄了去。

再踏前生之路,她終是明白,紅衣遭逢的一切,皆是其自找的,須怨不得旁人。

而若非存了害人之心,這心性聰狡的少女,又如何會得着那樣的收梢?

這樣一想,紅藥反倒放開了。

正所謂種因得果,是人為,更是天意。

念及此,紅藥到底向紅衣擠出個笑來,道:“這你也看出來了,我真的挺疼的。”

說着,身形略略一動,便“嘶”地輕呼出來。

這絕非作僞。

她的腳踝傷得很重,此刻已然挪動不得了。

見她面色發白、冷汗濕鬓,精致的眉目間蘊了幾分痛楚,格外有一番嬌怯,紅衣自是信了,紅柳更是上前扶起紅藥,一面還招呼紅衣:“你也來,和我把紅藥扶回屋去。”

紅衣打了個愣,旋即滿口應下。

做好人麽,這種順手人情,她自然不會推拒。

二人合力将紅藥扶回屋中,紅藥也委實是又疼又累,顧不上再演戲,由得她們安頓着上了床,便阖目睡去。

到得下晌,紅藥的腳已然腫成了饅頭,連錢壽芳都驚動了,過來瞧了一回。

她倒也盡責,回屋後便取出腰牌,遣了羅喜翠去尚服局鄭司藥處報備了一聲,又領了一瓶子跌打藥酒回來,讓紅藥自己抹着用。

宮裏的藥酒,效驗倒是非凡,紅藥抹了藥,傷處頓時一片清涼,且她心裏也穩靜了些,更兼大事已了,正是神思困倦,便又倒頭睡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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