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兼祧之妻(10)

第一只惡毒女配

丸子這次發怒,再沒有上次那般好哄。

晚間謝霖處置了挑唆的紅玉,來汀蘭苑用晚膳時,丸子躲在內室裏,從頭到尾都沒出來過。汀蘭苑的下人态度也頗有些冷淡,不若往日會湊上來說笑幾句,到處冷清清的。謝霖感覺頗有些尴尬,但今日确實是他不分青紅皂白就妄下斷言,冤枉了丸子。

下人們都在盯着,進去抓人出來也有些不妥。謝霖只好獨自一個人用了晚膳。

夜裏歇息時,謝霖伸手想去碰丸子。

手還沒搭到丸子身子的邊兒,就被她冷冷避開了。嬌小的人縮在裏側,頭也倔強地對着紗帳,無論他鬧出怎樣的動靜也沒有回頭的意思。謝霖心中一陣氣悶,想如上回那般強硬地覆身壓上去,丸子卻驟然轉過頭,一雙通紅的眼睛死死地瞪他。

謝霖心口倏地一窒。

他喉嚨滑了滑,嗓音有些啞地喚她的小名:“丸丸。”

丸子一言不發,漂亮的眼睛在晦暗的燭光下讓人看了都心疼。

他翻身倒下去,仰躺在榻上。

張張嘴,想解釋,又覺得無處可解釋。今兒這事兒确實是他做得有失公允。還沒弄清楚緣由張口就是質問。便是他,受了莫須有的委屈,也會心生怨憤。

可這也無法辯解,他一遇到蘭若出事兒就把不住分寸。

這麽多年護沈蘭若護成習慣,她身子嬌弱經不得氣,謝霖從前從未覺得哪裏不對。如今對着丸子質問的眼神,想着花園那一番沖突。謝霖忽然有些懷疑,表妹嬌嬌弱弱的哭泣之下,是否真的如丸子所說,存心在誤導。

只是一想,他連忙搖頭否認,蘭若最是單純不過的人,如何會做這等事。

那涼亭确實尋常只有他會去。一來是偏僻安靜,宜小憩,二來他習慣了此處。但也并非如沈蘭若所說的旁人誰都進不得。謝家大大小小的書房不知多少,若有什麽重要公文和卷宗,自不會随意堆放在涼亭裏。那涼亭裏頭的,不過是些雜書罷了。

安靜的夜裏,床榻之上馨香的味道彌漫,謝霖心裏亂成一團。

紗帳外燭火微微搖動,謝霖心中一會兒是表妹泫然欲泣的臉,一會兒又是丸子紅着眼睛瞪他的模樣。他不禁反省自己,是否對長房妻子太過苛刻。

兩人相顧無言地各躺一邊。沒有溫香軟玉在懷,不大習慣的謝霖翻來覆去沒再去夠丸子。謝世子是個十分有傲氣的性子,女子不願,他自然不會勉強。這般混沌地煩躁着,睜眼到快天亮才将将睡着。

翌日,再睜眼身邊就沒人了。

謝霖昏昏沉沉地爬起來,汀蘭苑裏靜悄悄的。他心中有些奇怪,平常這個時辰,丸子便是不在內室,人也該在。結果淨室,偏屋,耳房都瞧一遍,沒看到丸子的人影兒。尋了個下人來問,方知今日一大早,丸子便帶着貼身伺候的幾個下人回葉尚書府。

謝霖臉色有些難看,本想着昨夜冷了一夜,今日再好好哄一哄人。

人走了,他的打算都落了空。

汀蘭苑的下人看他冷冽的神色,一個個都噤若寒蟬。

謝霖的性子冷淡霸道,謝家上下都知曉的事兒。汀蘭苑葉家的下人這三四個月來伺候,也曉得他的脾氣。誰也不敢多言一句,只戰戰兢兢等着主子吩咐。

用罷早膳,謝霖負手站在窗邊人也沒走。今日正值他休沐,也無與友人有約的安排。謝霖從袖籠裏掏出一根有些變型的金簪,抿起的嘴角拉下去。

這是那日他替沈蘭若取白玉簪順手買的。

并非說什麽值當的好物兒。簡簡單單一只金簪,比他尋常送去沈蘭若的無論哪一支白玉簪要差得遠。謝霖猶記得将這根簪子給丸子時,她漂亮的臉上綻開燦若春花的笑意。明明妝奁中精巧的發飾應有盡有,她卻固執地簪了這簪子這一個月舍不得取下來。

憶起丸子這一個月來十分愛惜的模樣,謝霖摸着變形的金簪,心口煩悶得像今日的天色。

思來想去,他幽幽地嘆一口氣,起身拂袖離去。

原本以為丸子此次去葉家,當日便歸。謝霖抱着別扭的心情在府外待了一天,臨近夜裏,才攜了一支精心選的碧玉簪回來。

趕到汀蘭苑時,院子內外燈火通明。

謝霖嘴角略帶笑意地直奔內室,掀開珠簾看進去,去沒看到本該坐在燈下沖他盈盈笑語的人。他眉頭微微一擰,負手去內室轉了一圈,也沒見着人。又去淨室走一圈,一樣沒見着人。牆角的雁足燈閃爍搖曳,謝霖方才以為丸子回來所生的微微欣喜,蕩然無存。

出來問了屋外候着的丫鬟方知,丸子根本就沒回來。

謝霖牽起的嘴角垂下來,淩冽道:“大少奶奶可說過何時回來?”

那丫鬟被謝霖驟然變化的臉色吓得不輕,低着頭,磕磕絆絆地搖頭說不知。

謝霖心頭的火漸漸鼓動起來。

他素來是個脾氣大的,除了對沈蘭若時候會收着點,對其他人從不收斂。懷裏的碧玉簪還溫熱,謝霖冷着臉在屋內坐一會兒,驟然起身離去。

接下來的三天,丸子依舊沒回來。

不僅三天,接下來半個月也沒回來。謝霖一氣之下,跟丸子堵了氣,直接搬離長房。他當時心頭就在想,除非丸子溫言軟語地來哄他,否則絕不會搬回去!

然而搬離汀蘭苑後,謝霖發覺哪兒哪兒都不大對勁了。先是覺得茶水不合口味,而後又覺得書桌的位置和筆墨的擺放方式,甚至床榻的軟硬都不合他心意。

誠然,丸子當真是個十分貼心且極擅長照顧人的女子。自打謝霖住進汀蘭苑,與丸子朝夕相對,從吃食到衣裳平日裏用的筆墨紙硯都是丸子親自操持。她總能在細微處把握好謝霖的喜好,做到既不會過又不會少的講講好。

如今離了丸子。謝霖往日沒多大感覺的衣食住行忽然就露了怯。不是吃食不夠稱心,就是穿衣配飾不合眼緣,甚至屋裏的擺設都別扭。

他院子裏确實有伺候慣了的小厮,但這小厮的眼光和體貼哪裏及得上正經嬌妻?

僵持了約莫二十日,就連謝家長輩都察覺到不對勁兒,丸子依舊沒歸的意思。

謝霖心頭越來越煩,越來越悶。一開始只是賭氣,到後來是當真心浮氣躁。含糊了長輩,謝霖又拉不下臉面去葉家登門将人接回來,只命人傳話去葉家。他病了。

丸子在葉家其實沒待幾日,前幾日在陪葉家主母,後面十多天都是在外頭別莊裏住着。

遞消息的人轉了幾道站到丸子的跟前,丸子看着偷偷摸摸瞄她的小斯挑了眉。

一個月沒堅持到,謝霖認了輸。

丸子并不相信謝霖生病。這男人身強力健,身子骨好着呢。能讓親随把話遞到她面前來,這是在給彼此臺階下,委婉讓她回謝家去。

她也沒矯情,梯子遞到她腳下,丸子當夜就回了謝家。

謝霖的人早在汀蘭苑等着,丸子一行人剛回,立即就有人将話遞到謝霖的院子。

謝霖這幾日确實有些身體不适。夜裏歇息不好,又吹了幾回夜風,精神很有些渾噩。這幾日都是休沐在家,并不大出門走動。不過喝了幾貼藥下去好了大半,丸子趕來之時,他披着衣裳卻是半躺在軟榻上看的卷宗。

丸子臉色不大好,但看他這般憔悴,眼裏還是止不住流露出憂色:“夫君哪裏不适?”

熟悉的聲音輕輕響起,謝霖從卷宗中擡起頭。

丸子撲過來,略顯焦急地抓着他一只手,聲聲擔憂地噓寒問暖起來。

謝霖确實比先前清瘦了許多。他本就刀削斧鑿的輪廓此時更深刻,披着衣裳,只着了亵衣的模樣,看起來确實憔悴。

丸子面上不掩飾的心疼,謝霖心裏繃着的那口氣莫名就松了。

擡步走進,窗外的光照射在丸子的臉上,丸子紅潤水靈的臉似有珠光,唇紅如朱,目若點漆,嬌豔欲滴。正巧這時候,沈蘭若端着煎好的藥從屋外進來。不得不說,對比之下,丸子将消瘦蒼白的沈蘭若襯得仿佛屋裏随侍的下人。

謝霖眸光微微一閃,從前不大覺得,如今他忽然發覺丸子确實生得比沈蘭若要美貌得多。

丸子一身正紅的衣裙,因着剛從府外回來,妝發齊備。沈蘭若則常年一身白衣。信奉‘女要俏一身孝’的原則,沈蘭若頭上就一支白玉簪。

若是氣質,一個溫婉恭順,一個弱柳扶風,各有千秋。但或許是真的病了,喜慶的打扮更入眼一些。謝霖忽然就想起謝家姐妹說過沈蘭若不知輕重,穿着打扮不懂規矩的話來。沈家舅母舅父去世六七年了,表妹還整日一身缟素,确實不大懂事兒。

丸子看到沈蘭若,面上的焦急之色立即就消失幹淨。

她看一眼謝霖,又瞥一眼将藥親自端到謝霖面前喂他的沈蘭若,淡淡道:“既然夫君這裏有人關心,那妾身便不打攪了。妾身這就告退。”

謝霖正在為沈蘭若喂藥尴尬呢,擡頭就看到丸子頭也不回要走的背影,立即就怒了:“葉秋月!你給本世子站住!”

丸子扭頭看向他,目光冷淡。

謝霖喝了一口,輕輕推了推勺子,示意等會兒。

沈蘭若一句話沒說,專注地繼續喂。

沈蘭若自從上回涼亭跟丸子徹底撕破臉後,就再沒了矜持。當着丸子的面兒,她只當沒這個人存在。

“夫君與表妹可真好。”一旁丸子突然掀起嘴皮笑了:“喝藥,也能如此貼心地喂。”

謝霖和沈蘭若身子俱是一僵。

丸子繼續道:“表妹當真是個知禮知廉恥的好姑娘。這親還沒成,婚還沒訂,便堂而皇之與有婦之夫共處一室,貼心喂藥。這般溫柔體貼,便是妾身這正經八擡大轎的妻子都自嘆弗如。”

她素來溫和知禮的。此時說話的語氣也輕軟,仿佛在說笑:“聽說表妹自幼讀書習字,最是知書達理的人。書讀得多的人就是不同,這規矩就是跟妾身這等俗人不一般。”

沈蘭若蒼白的臉色一下子漲得通紅。

從來沒意識到規矩問題的謝霖聞言,被噎得一個字吐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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