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鄒氏的後事是早就準備好了的,她一咽氣,宅子裏便挂上了一盞盞白燈籠,大家也都換好了喪服。

趙書瑜因着這喪禮事情多,她一出嫁女也壓根幫不上什麽忙,在鄒氏的屍身移出去了一段時間後,她便帶着瑾瑾又進了鄒氏生前的屋子,此時因着開窗透了氣的緣故,藥味已經散了大半。

她讓下人都下去後坐到了鄒氏的梳妝臺前,打開了鄒氏的首飾盒。

看到那擺在最顯眼位置的那支她前兩年送給娘親的紅寶如意金簪時,她的眼淚又洶湧而出了。

這支發簪是不善送禮的趙書瑜當初用心挑了很久的,極适合鄒氏,記憶裏鄒氏也十分喜愛,常常戴着。

趙書瑜将這支簪子取了出來緊緊地抱在了懷裏,仿佛就像是鄒氏還在她身邊一般。

她擦了擦眼淚,扭頭看着身旁還有些呆滞的瑾瑾,勾起了一抹苦澀的笑,“你這丫頭呀,想必還什麽都不知道呢,我沒有娘了,我居然沒有娘了,我就這麽沒有娘了啊……”

說完她捂住了臉,眼淚一滴一滴地從指縫裏滑了出來。

瑾瑾低下了頭好似在理解她話裏的含義,半晌,她擡起了頭,看着趙書瑜的眼睛認真地說道:“還有…我呀…”

瑾瑾?

還在哭着的趙書瑜愣了愣。

還有瑾瑾麽?

她忽然想到,當年外祖母去世時,她的娘是不是也是這麽想的呢?沒有娘了,還有阿瑜。

不對,應該是,還有阿旭,阿琅,阿琛,阿瑜。

想想她就可憐多了,她現在就一個傻乎乎的瑾瑾……

現在能陪在她身邊的只有一個瑾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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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乎還是個陌生人的瑾瑾在她心中的重要程度自然遠遠不及她的家人們,但她想,在傻乎乎的瑾瑾心裏,她就是最重要的吧。

她伸手輕撫着瑾瑾的臉道:“瑾瑾呀,你答應我,你要永遠陪在我身邊,一輩子都不要離開我。”

瑾瑾乖巧地點點頭,趙書瑜一瞬間仿佛看見了瑾瑾眼中閃過了不一樣的神采,但再一看卻消失了,瑾瑾還是那個瑾瑾,也許是她今天經歷了太多,哭了太久,眼睛都花了吧。

她低着頭悲傷地看着那支簪子,轉瞬間就把這事給抛在了腦後。

待到了飯點時,有人來通報,請她們去就餐,趙書瑜因着喪母之痛,并不想吃東西,索性就說不去,抱着那支簪子回到了自己未出閣時住的院子。

但她又想着,她一個人不吃不打緊,但也不能餓着瑾瑾啊,瑾瑾是個傻的,在這生地方哪能離開她,便又讓他們送些飯菜過來了。

過了約莫一盞茶功夫,飯菜送來了,瑾瑾也确實是餓了,端着碗就吃了起來。

吃了一會兒後,瑾瑾突然像是想到了什麽,拿着碗筷的手伸向正撐着頭靠在羅漢床上感傷的趙書瑜,“你…也吃…”

趙書瑜愣了愣,不可置信地眨了眨眼,她家的傻瑾瑾這是,惦記着她還沒有吃飯?

她的心裏莫名的有些感動了,她這個什麽都不懂的傻閨女,居然還是個會心疼娘親的呢。

就算是為了瑾瑾的這一片心意,她也好歹還是吃一點吧,讓她的小閨女安心,這般想着,趙書瑜便從羅漢床上下來了。

她走到桌前正待要坐到瑾瑾身邊時,忽見瑾瑾臉色大變,手裏的碗滑落在地,一口口鮮血從瑾瑾的嘴裏湧了出來,落在她的孝衣上,開出了一朵朵妖冶的花。

趙書瑜捂着嘴才沒讓自己尖叫出聲,她忙在瑾瑾倒下前将她摟在懷裏,推着身邊站着的花落桃紅趕緊出去找人請大夫。

她含着眼淚扶着瑾瑾慢慢地走到了床邊,讓瑾瑾躺在床上,蓋上了被子,瑾瑾的眼睛閉着,嘴邊還有血在冒,趙書瑜用手帕輕輕擦拭着她嘴邊的血,眼淚不停地往外湧。

她簡直都要崩潰了,這大夫怎麽還不來?她今天已經失去娘親了,再失去瑾瑾的話,她承受不了的!

她才剛認這個傻丫頭當女兒沒幾天呢,她還沒有好好陪陪她,多了解一下她,教她識更多字呢,瑾瑾是個傻的,找不到自己的家了,她的家就是瑾瑾的家,她的家人就是瑾瑾的家人,最重要的是,瑾瑾是答應過要陪着她一輩子的,難道是個傻的就能食言了不成?她可絕對不許!

不過,瑾瑾怎麽會突然這樣呢?

趙書瑜略微冷靜了一點才反應過來,瑾瑾在吐血之前貌似只吃了飯。

莫不是那飯菜居然有毒?

她當時只說要人送飯菜過來,不曾說過誰吃,丫鬟仆婦們便自然當是她們倆吃。

難不成,是誰要害她,想着搭上一個瑾瑾也沒什麽?

可這是她的家啊,她也從不曾得罪過誰,爹和兄長不可能害她,兩位嫂嫂就好似她的親生姐姐一般,而且她又威脅不到她們。

又或許是誰要害瑾瑾?

可這裏瑾瑾還是頭一次來,誰會跟這麽一個第一次見面的孩子過不去,還非要那麽歹毒地取她性命還要再搭上她。

眼見瑾瑾的臉已蒼白如紙,時不時還有鮮血湧出,趙書瑜也不去想這些了,她簡直急得都快要瘋了,一直目不轉睛地盯着床上的小姑娘,生怕一個轉眼瑾瑾便沒了。

她捏着那血手帕,心裏焦慮到不行,好在大夫終究還是在她崩潰前來了。

來的是兩個老大夫,趙書瑜趕忙讓出位置讓他們診治的同時,也有些納悶。

她拉過花落桃紅的手走到一邊問:“怎的來的居然不是李家哥哥?”

花落回道:“回夫人的話,今兒個不巧,那李大夫居然出診去了。”

這李大夫指的趙書瑜大嫂李氏的弟弟李瑞安,他自幼便跟着其父親學了一手好醫術,在李老大夫去世後,便成了第二位李神醫。

看到來的不是醫術在這一帶首屈一指的李瑞安,趙書瑜雖然有些失望,但也只能把希望寄托在這兩位老大夫上。

只希望菩薩保佑,保佑她的瑾瑾千萬別也離開她。

趙書瑜一邊祈禱一邊又覺得,從她二十歲生日後,她貌似就成了一個大災星,克死了自己的丈夫婆婆,隔年克死了大哥,今年便克死了娘親。

瑾瑾會這樣,也許都是她害的。

若瑾瑾真沒了,她這災星就索性去地底下給夫君婆婆兄長娘親…還有…瑾瑾…賠罪吧。

她正想着,那兩位大夫中稍年長的那位便來回話了,“夫人,這位小姐是中了毒,老夫去檢查了下那飯菜,被下了毒,正好就是這位小姐所中之毒。”

趙書瑜小心翼翼地問:“那此毒可解?”

那大夫嘆了口氣搖搖頭,“老夫才疏學淺,此毒聞所未聞見所未見,許是高人獨創,我等醫術不精,實在解不了這毒,小姐雖然食用不多,但年紀尚小,這點用量足以致命,我等只能開幾副藥替她多拖延幾日。”

眼前的大夫仿佛還在繼續說着什麽,趙書瑜卻越來越聽不清了,視野也越來越模糊,她努力想要睜開眼睛,卻眼前一黑,就這麽昏過去了。

“夫人!”

房裏又是一陣兵荒馬亂,花落桃紅忙上前扶起她,讓她癱羅漢床上,大夫把過脈後,說讓她好好休息便是,說完又開了幾副凝神靜氣的藥給她。

花落想了想,靠這些大夫還不如靠她自己呢,她走到了趙書瑜面前,心中默念:夫人,奴婢得罪了。

然後她便用拇指指甲狠掐了一把趙書瑜的人中,疼得趙書瑜一個激靈,還真就這麽醒了過來。

若是之前,趙書瑜被人這麽掐人中早該發火了,可今時不同往日,她一腔心思都在那昏迷不醒的瑾瑾的身上,哪管得了這麽多,沒準心裏還有一絲感謝花落呢。

“瑾瑾如何?”趙書瑜一醒便拉着花落的手問,雖然,她就只昏了一會兒。

花落一邊用另一只手輕撫趙書瑜的背給她順氣,一邊道:“奴婢已經讓人去煎藥了,瑾瑾小姐短時間內不會怎麽樣的,等李大夫他回回春堂了,在那蹲點的人會立馬把他請過來的。”

想到李瑞安,趙書瑜還是安心了一些,以他的醫術,瑾瑾或許還有救。

那兩位大夫已經被送走了,此時也差不多到了深夜,花落勸着趙書瑜去隔間休息下,趙書瑜拒絕了,她想在瑾瑾身邊照顧着,瑾瑾最是依賴她,中了毒肯定很難受,若是醒了見不着她肯定會哭的。

花落見自家夫人這是鐵了心了要照顧着瑾瑾了,也就不勸了。

她家夫人也是不容易啊,瑾瑾這麽漂亮可愛的小姑娘,就算沒什麽關系,見她中毒要死了都得多難受啊,更何況,這小姑娘雖然傻是傻點,但是又乖巧又聽話,還如此依賴着她家夫人,事事都念着夫人。

她家夫人本就是個容易感動的,能不打心裏喜歡瑾瑾嘛,這回老夫人突然離世,給夫人的打擊已經是極大的了,偏偏這時候自己的貼心小棉襖還中了劇毒,哎,真是可憐啊。

對了!劇毒!

這夫人也真是急糊塗了,這麽大的事,怎的還不趕緊去通知老爺他們,讓他們趕緊把人揪出來呢?難道還要在人人都在忙喪禮的時候讓他們自個去注意這院子裏的不尋常?到時候別說瑾瑾了,她們幾個都得玩完!

算了算了,她不去打擾夫人了,她自己去找老爺禀報這事讓老爺趕緊徹查吧,這裏就讓桃紅先伺候着。

花落在知會了桃紅一聲後便拎着她頗長的裙擺一路小跑朝老爺的住處跑去了,在途經一個院子時,她突然聽到了有人說話的聲音。

花落原本是想放下好奇心的,畢竟事态緊急,可那聲音實在有些耳熟呀,而且像是在吵架。

夜深人靜的,這是在做什麽?

在聽到好像是有什麽東西倒塌的聲音後,她還是蹑手蹑腳地走了過去,正想靠在門上聽聽發生了什麽時,門卻突然自己開了,一個小小的人兒就這麽撲到了她的懷裏,險些讓她跌倒。

她忙讓自己站穩,然後定睛一看,诶,這個,不是睿小少爺麽。

搞半天原來都是這個小少爺頑皮弄出來的啊,害得她還以為怎麽了呢。

花落長舒了一口氣,拍了拍胸脯笑道:“睿少爺,這是怎麽了?做噩夢了?大晚上的,路上黑,快別出來了,還是快回房睡覺吧。”

趙睿一臉驚魂未定,臉上還帶着未幹的淚,見是姑姑身邊那個一向溫柔可親的花落,貌似安心了一點,他拽着花落的袖子,連聲音都在發抖,“花落姐姐,救我!救我!她要殺我!”

什麽?!誰會害這趙家的寶貝疙瘩?花落正想開口詢問時,卻看到趙睿突然滿臉驚恐地回頭看了一眼,聲音也陡然變得尖利,“她要過來了!她要過來了!”

然後他便拉住了花落的手想帶着她一起跑。

花落在被趙睿拉走前匆匆地瞟了一眼門內,卻不想,看到了令她畢生難忘的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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