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花落只見一個穿着孝服的披頭散發的身影手裏拿着個不知道裝了什麽的小瓶子朝他們跑了過來。

這大晚上的,白天才剛死過人,這種可怕的場景,着實吓得她不輕,剛好此時趙睿正拽着她想跑,她驚魂未定,還真的就和趙睿一起跑起來了。

在跑了一小段路後,她又稍微冷靜了一點,她怎麽覺得,剛剛那個身影十分的眼熟啊。

好似,好似就是那大少夫人的模樣,不過,一向端莊的大少夫人怎麽會突然這麽瘋瘋癫癫的呢?這是跟趙睿吵架了還是怎的?

想到這,她頓時就決定不跑了,大少夫人向來是個溫柔和善的,沒準是這趙睿做了什麽嚴重的錯事呢!

不過,大少夫人這個樣子确實有些太過不正常了,方才趙睿都用上了殺,或許她可以留下先向大少夫人了解一下到底出了什麽事,這睿少爺到底闖了什麽禍。

她這突然的一停害得正努力跑的趙睿差點一個踉跄摔了一跤,趙睿不悅地扭過頭看了她一眼,想繼續拉着她跑。

而花落卻松開了趙睿的手,推着他,讓他快跑去找爺爺或二叔,她來跟他娘周旋。

趙睿有些不明所以,但還是選擇了乖乖聽話,他原本就是想跑去找他們的,現在有花落在後頭頂着,他倒是沒那麽害怕被追上了。

花落在看到趙睿走了後,便默默站在那條路的中間堵着,在李瑞雯跟她只有不到一丈距離時抿嘴笑了笑,朝李瑞雯福了福身。

李氏看着這個莫名其妙冒出來的路障,心下也是惱火得很。

“滾開!”她此時的嗓音不同于往日的溫柔悅耳,倒是冰冷又有些嘶啞。

這大晚上的,李瑞雯這一身的孝衣加上有些亂糟糟的頭發再加上這嗓音,着實是讓人瘆得慌。

花落本就不是個膽大的,此情此景,她真有些害怕了,但還是吞了吞口水,強裝冷靜地問:“大少夫人,您大晚上的這是要做什麽呢?”

李瑞雯可完全不打算跟花落一起在這裏聊天聊地從人生哲學聊到生活理想。

她擡眸瞪了花落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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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說給我滾開!”

說完她便疾步上前用力地推開了花落。

花落沒料到一向溫和的李瑞雯會這麽做,驀然經這一推,一個不穩直接跌倒在地,然後她咬咬牙,撲向前用力抱住了李瑞雯的腿阻擋她前進。

李瑞雯此時的心裏真有種想先弄死這該死的路障的沖動了,她擡起另一只腳狠踹想踹開花落,但花落卻抱得死緊,她怎麽甩也甩不開。

此時花落又看到了李瑞雯手中的那個小瓶。

那是何物?很重要麽?不管了,先拿來再說。

她這般想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伸出手用力地把那個小瓶給拽了過來,然後松開手滾到一邊站了起來。

李瑞雯也是沒想到這花落會突然來這出,心下惱怒不已,“還給我!”

她也不知道這可恨的小賤人到底是從哪冒出來的,難道不該守着阿瑜跟她家那個傻子小姐麽。

花落遠遠地站着,将拿着小瓶的手放在身後,搖了搖頭,“少夫人您先告訴奴婢這到底是什麽?”

李瑞雯聞言不禁嗤笑,“你應該很清楚的才是啊,你不應該是來報喪的麽?我還以為阿瑜跟她那傻子閨女能撐久一點呢。”

什麽叫撐久一點,難不成,下毒之事居然與這人有關?!

“什…什麽?”

她有些不可置信,她是跟趙書瑜從小一起長大的,李瑞雯比她大了十歲,比趙書瑜跟燕歸大了八歲。當年,李瑞雯十六歲就嫁過來了,可以說是看着她們三個長大的。

記憶裏的李瑞雯,一直是那麽的溫柔善解人意,所有人都喜愛她,一提到她,沒人不說好。

若不是親眼所見,她是打死也不會信李瑞雯竟會去害趙書瑜的。

“您…您和我家夫人瑾瑾小姐無冤無仇的…”花落實在有些想不通啊,這李瑞雯為何要害幾乎是看着長大的小姑呢?

想着自己與趙書瑜的感情,李瑞雯不禁苦笑,眼中帶着幾分落寞:“是呀,無冤無仇的,阿瑜多可愛啊,阿琅最疼愛她,我也疼她,她又乖巧又漂亮,就像我從未有過的親妹妹一樣,在我生下晟兒前,我甚至都拿她當半個女兒看了,但那又如何?”

晟兒?花落想了半天才想起那是大少爺早夭的長子,十二年前初為人母的李瑞雯對他幾乎傾盡了所有的愛,可他卻終究沒能活過三歲。

趙晟的死,讓李瑞雯一整年都處于抑郁之中。

“所以?”花落小心翼翼地問。

“所以……”李瑞雯頓了頓,突然古怪地笑道:“所以她這個阿琅最寵的小妹晟兒最喜歡的姑姑就該去陪他們啊,至于那個傻子,反正沒了阿瑜她什麽也不是,也跟着阿瑜一起走好了,阿瑜喜歡的,阿琅一般也喜歡,他肯定也會喜歡那個傻子外甥女的!”

李瑞雯一臉的我這個安排合理吧的表情,讓花落牙都有些發顫了,沒想到,這人完全就是個瘋子啊。

想着她們曾經居然如此崇拜這麽個瘋子,她心裏實在有些不能接受。

李瑞雯見她半天沒反應,又收回了笑容,恢複了冰冷的腔調,定定地看着她:“所以,你到底還不還給我。”

花落吞了吞口水,想了想,她跟李瑞雯都挺柔弱的,若真的硬拼,應該誰也贏不了誰,她是個當丫鬟的,沒準還能更勝一籌呢,最慘也不過同歸于盡罷了。

于是,她堅定地搖了搖頭,并小步小步地往後挪。

她挪一步,李瑞雯便向前走一步,大晚上的這段路根本沒人,她越來越害怕,一個不慎腳底打滑狠狠地摔了一跤。

李瑞雯一個箭步上前抓住她手裏的瓶子想搶過去,花落也不甘示弱,把李瑞雯也給帶倒在地,兩人便在地上展開了一場拉鋸戰。

兩人體力相當,搶了半天都沒搶出個勝負來。

李瑞雯眼尖,她搶着搶着便看到了路邊有一塊石頭,她嘴角勾了勾,計上心來。

她一邊搶着,一邊帶動花落往那邊挪,在伸手就能拿到時,她松開了一只手,撿起石頭沖花落的腦袋狠狠地一砸。

花落一瞬間只覺得天昏地暗,手也一松,倒在了地上,她費力地擡起了一只手摸了摸頭上的傷口,摸到了滿手的血,而且還火辣辣的疼,連耳朵都在嗡嗡作響。

她的手無力地垂下,然後她只感覺到一只手輕柔地托起了她的頭。

耳邊也響起了李瑞雯那加了幾分戲谑的冰冷嘶啞的嗓音,“你剛剛不是還很好奇這毒麽,要不,你也嘗嘗看吧,我院子裏的所有仆人都嘗過的。我之前也是糊塗了,居然都忘了,阿瑜到底是被嬌寵着長大的,到了地底下也該有貼身侍女伺候才行,就你好了。”

花落的眼前迷迷糊糊的,但還是能隐約看到李瑞雯的手在向她靠近,她的內心從未如此地恐懼過,她一點也不想死!她想伸手推開李瑞雯,但已沒了力氣。

她真的好後悔。

如果,她沒有出來……

如果,她沒有好奇……

如果,她沒有把這事想得太簡單,以為李瑞雯還是那個溫柔善良的李瑞雯,覺得自己留下來是沒關系的,而是選擇跟着趙睿一起跑……

如果……

可惜,沒有如果……

她今天,是注定會死在這裏了……

想想,她還未滿二十歲呢……

她感覺到李瑞雯的手越來越近,瓶口已經挨到了她的嘴邊,她已經十分絕望了,正待李瑞雯要把那毒往她嘴裏倒時……

她突然感覺到嘴前一空,托着她腦袋的手也放開了,她的頭又重新狠狠地砸到了地上。

此時,她的眼淚洶湧而出,卻不是因為頭很疼,而是因為開心,她很開心,她真的,真的活下來了,死裏逃生,趙睿,趙睿他搬來救兵了。

她勾了勾嘴唇,心滿意足地閉上了眼睛昏了過去。

而被孫子帶過來的趙旭堯則一臉失望地看着被小厮撞開的李瑞雯,嘆了口氣,“瑞雯哪,你真讓我失望啊!”

李瑞雯怔了怔,膝蓋一軟跪倒在了地上,淚流滿面,她凄凄然地問趙旭堯:“爹,為什麽!你說為什麽我的阿琅要死,為什麽連我弟弟的醫術也救不了他,上天帶走了我的晟兒還不夠麽?還要帶走我的阿琅!我可以沒有一切也不能沒有阿琅啊!”

“那阿琅的死又跟睿兒有什麽關系?又跟你院子裏的仆從有什麽關系?讓你犯得着去毒他們!”趙旭堯一想到最是溫柔賢淑的兒媳竟如此惡毒,氣得氣都快喘不勻了。

趙琅的死,誰能比他們做父母的更悲痛?可他們有過這樣的惡毒想法嗎?

趙琛見此忙上前為父親順氣。

李瑞雯聽了後,擦了把眼淚,笑道:“爹,還不止呢,娘一直最疼阿琅了,所以我便讓她接着去照顧阿琅好了,阿琅最寵愛阿瑜妹妹,我便讓妹妹同她那傻子閨女一起去陪伴阿琅了,還有仆從,怎麽能讓阿琅無人照顧呢,至于睿兒?難道他竟一點也不想念他的父親麽?”

說完她便看向了站在趙旭堯身旁的趙睿,趙睿被吓得立馬躲到了自己爺爺的身後。

趙旭堯聽了這話後,氣得是險些直接背過了氣去。

趙琛也是一臉的震驚,“你說什麽?我娘居然是你害的?你說你把我妹妹怎麽了?你說呀?我妹妹怎麽了?”

他疾步上前,一把掐住了李瑞雯的脖子,“你說,你害了娘和妹妹?”

李瑞雯臉漲得通紅,卻還是笑着,她瞥了一眼被人擡了起來打算送回趙書瑜的院子的花落,用啞了的嗓子笑道:“喏,那不就是來報喪的。”

趙琛被氣到不輕,加重了手裏的力道,一瞬間是真想就這麽掐死李瑞雯得了。

“阿琛,放開她吧!她不值得你髒了手。”趙旭堯也被李瑞雯氣得不行,聲音都顯得有些有氣無力了。

趙琛聞言只得恨恨地放開了她。

李瑞雯摔倒在地上,捂着胸口大口急促地呼吸着空氣。

她啞着嗓子,歪着頭,笑着沖趙琛道:“二弟呀,你怎麽不掐了?”

讓趙琛氣得不得了。

趙旭堯極力穩住心神又問:“那你到底是怎麽殺了我夫人的?”

李瑞雯頓了頓,過了一會才又笑道:“爹,這還用問麽,我爹當年秘制的一種慢性毒.藥啊,讓她容光煥發的,掏空她的身子,毒發時便驟然虛弱,一般的白癡大夫診斷不出來是毒的,至于我弟弟,他知道有這毒也想不到會有人用來害娘,誰都不會知道。”

李瑞雯說得雲淡風輕,就像是在介紹今兒個這道菜該怎麽做一般。

趙旭堯聞言,仿佛瞬間就蒼老了許多。

“把她送官府吧。”他如是吩咐道。

如此毒婦,他們是再也不想見到她了,也不想讓她的血髒了他家的地。

說完,他便由人攙扶着,跟趙琛一起去看趙書瑜了,不過五十歲的他原本還挺拔的後背都仿佛瞬間佝偻了。

而有些驚吓過度的趙睿就被丫鬟們帶下去休息了,走之前他還是回頭看了自己的母親一眼,在發現李瑞雯也在看他後吓得立馬扭開了頭。

李瑞雯今天所做的事,估計會給他帶來永遠無法磨滅的心理陰影。

李瑞雯淚眼蒙胧地看了一眼自己兒子的背影,怔了怔,突然間,凄慘地笑了。

當趙旭堯與趙琛懷着悲痛的心情進了趙書瑜的房間,想要再看趙書瑜最後一眼時,卻看到趙書瑜正坐在床邊跟一個小丫頭一起照顧着瑾瑾,他們不禁眼眶一熱。

她還活着就好!

趙書瑜見到父兄來了,擦了擦額角的細汗也忙站起身來迎了上去。

趙旭堯他們也是在看到還好好的趙書瑜後,才漸漸冷靜了下來,若趙書瑜真的有什麽事,還能等着花落來報喪?果真是關心則亂啊。

“阿瑜啊,這瑾瑾怎麽了?”趙旭堯拍着趙書瑜的手問。

趙書瑜聞言神色有些黯然,“她這是中了劇毒呢,那群老頭都解不了。”

見自己最寵愛的女兒一日之內經歷這麽多,趙旭堯也是心疼,忙安慰着,讓她放寬心。

今天出了太多的事了,他看到小女兒還沒事,心裏到底還是好受多了。

此時,那李瑞安也由人領着急急忙忙地趕過來了。

趙旭堯跟趙琛在面對殺妻殺母仇人的弟弟時,臉色難免有些難看,若不是還想着,此事并不是他的錯,而且在床上躺着的這個小丫頭還需他治療,真想立馬把他給請出去,免得看了刺眼睛。

趙琛撇了撇嘴,上前拉着趙書瑜說道:“妹妹啊,咱們別在這打擾李大夫了,讓他好好給那什麽瑾瑾解毒吧。”

趙書瑜聽到這話,眼睛瞬間一亮,“二哥,你的意思是說,瑾瑾的毒可以解?”

能不可解麽,就是這家夥的姐姐下的毒啊,不過他還是默默地吞下了這句話,點點頭,拉着趙書瑜到廳裏坐下了,并打算跟她講講剛剛發生的事,這麽大的事,總不能讓妹妹什麽都不知道吧。

而房裏的李瑞安在意味深長地看了他們離開的方向一眼後,就繼續認真地給床上躺着的瑾瑾解毒了。

他從一走進門,看到趙旭堯跟趙琛的表情就知道,他姐姐下毒的事情已經被大家知道了,但他也沒想到就是,他溫柔善良的姐姐竟會如此狠毒,害了一個還不夠,還會再向別人下手,而且還是這麽小的一個小女孩。

前幾天鄒氏突然病重時,診脈的就是他,他一把脈便知道是什麽情況。他不是很理解姐姐為何會這麽做,居然要毒殺一向疼愛自己的婆婆,但當他一扭頭看到姐姐祈求的表情時,他便心軟了,居然鬼使神差的,沒有選擇說出實情,畢竟那是他唯一的姐姐啊,親人畢竟更重要些不是麽,反正鄒氏也是救不活了。

但在他回到回春堂冷靜下來了後,他就有些為自己的決定而後悔了,他可是大夫,怎麽能做出如此沒醫德的事呢?可瞞都瞞了,他又能如何是好,這些天以來他一直都在擔驚受怕着。

剛剛在看到趙氏父子的臉色雖然難看但眼底裏并沒有憎惡時,他确實是松了一口氣的,這說明姐姐并沒有對這些人說出他包庇她的事情來,那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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