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唉,你們幾個說說這勞什子鄉試為何要考那麽久啊,吃喝拉撒都在一個小破屋子裏,居然還得自己弄飯,我二哥好歹也是被一屋子丫鬟仆婦服侍着長大的,幾時受過這麽多苦,到時候出來肯定得大病一場。”趙書瑜拿着一封信朝花落燕歸抱怨道。

最近這幾天,趙書瑜那二哥跑去參加鄉試去了,她那二嫂拖着病體沒有丈夫陪伴也是孤單得很,她好歹也是書院子裏頭長大的,知道這傳說中的鄉試到底是怎麽樣的,心裏頭十分擔心,身邊又沒人可傾訴,便想到了自家小姑趙書瑜。

她含着熱淚,寫下了一封長信,信裏頭寫着她的孤單寂寞冷,寫着幾個娃的不乖還哭着要爹爹,寫着她印象中的鄉試的苦日子是怎麽樣的。讓趙書瑜在看了她的信後,也是心疼起那趙琛來了,她那不着調的二哥自幼愛欺負她不假,但那畢竟是自個的親二哥,想到他在受苦,趙書瑜心裏頭也是難受得很,只希望自家二哥千萬能中舉,免得三年後還得繼續受苦了。

燕歸聽了她的話,也是連忙安慰她道:“夫人呀,您且放寬心,二少爺他一看就是個有福之人,有個詞兒不就是苦盡甘來麽,不過就是過幾天苦日子而已,等着二少爺的可是大富貴呢。”

聽着燕歸笨拙的安慰話語,趙書瑜也不禁笑了:“那是那是,也不看看他趙琛是誰的兄長。”

她把信一放,順手拈了塊點心放進嘴裏,嚼着嚼着便突然間冒出了個奇怪的想法,她把嘴裏的點心吞了後,一雙杏核眼亮晶晶地看向花落燕歸,提議道:“你們說,我要不要也去學着做做飯?”

這……

花落燕歸表示,她倆都不會做飯呢,您作為女主人學這個做甚?

趙書瑜見她倆都不說話了,扁了扁嘴,轉念一想,這兩人貌似也不會來着,她倆自幼陪伴她,除了給她端茶遞水服侍她穿衣洗漱外,就是只會繡花裁衣做些小手工了。

“要不,你倆去跟着廚娘學學,然後來手把手教我?”趙書瑜又提議道,她一想到自家二哥在自己做飯就突然感興趣了。

“這如何行呢。”燕歸委屈道,“難道您願意我們帶着一身煙火氣用一雙粗糙的手來服侍您?您願意看着我們被油煙熏成兩個黃臉婆?”

也是,一想到油煙味,趙書瑜心裏頭立馬打了退堂鼓,放棄了這個突然冒出來的想法,她頓時更是心疼她那可憐的二哥了,估計這時候正含着淚燒飯呢,沒準還被炭火嗆得眼淚直冒噴嚏直打,弄得滿臉都是灰呢,太可憐了,不過,為何她一想到那場面就忍不住想發笑呢,不行,她可不能如此幸災樂禍,那受着苦的可是她同父同母的嫡親二哥啊。

想着,她又拈起了一塊糕點,她那養尊處優長大的二哥手藝肯定是極差的,他那兒肯定也沒啥好材料,這最是普通的糕點在此時的他心裏,肯定也是世間難得的美味珍馐如同龍肝鳳髓,她吃着,簡直覺得這平平無奇的糕點都變得更加美味了。

燕歸也是搖搖頭,相伴這麽多年,她也是一眼就看穿了自家夫人心裏頭的想法,也是二少爺當年欺負她欺負得狠了,才會讓她這樣一邊心疼一邊又幸災樂禍的,若是在那考試的是一向最是疼愛她的大少爺,肯定又是另一番光景了。

唉,就是為何,大少爺那般好的人就偏偏走得那麽早呢。

她可還記得,自己在年少時,最是仰慕大少爺了,也非常喜歡那時候還溫柔善良的大少夫人。那時候不知天高地厚的她還暗搓搓地想過去當大少爺的妾呢,現在想想,真覺得自己實在是太過可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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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位大少爺呀,那麽多年來,都不曾多看過她一眼,對她說過的最多的話,不過就是問她家小姐怎麽樣。

也是,在大少爺心裏,她也就是自己最疼愛的妹妹身邊的一個丫鬟而已,并無任何特別,估計都不曾記清過她到底長什麽樣。

她年少時這麽個小想法也就只有花落一個人知道了,因為她倆太親近了,什麽也瞞不過。

在知道大少爺去世了時,夫人是把自己一個人關在房裏哭了整整一宿,她也是哭了一宿,為了那麽好的大少爺,為了她當年那麽份青澀的愛戀。

她哭了多久,花落就抱着她安慰了她多久。

想到這,她扭頭,溫柔地看向花落,她只希望花落能真正放下那件事,能永遠開開心心的。

一旁的花落察覺到了她的目光後,也扭頭看向她,沖她盈盈一笑。

在趙書瑜一邊幸災樂禍又一邊心焦地等了好些時日後,才終于又收到了娘家的來信,當時瑾瑾也在她身邊,瑾瑾看着她喜不自勝的樣子,不禁好奇地問她:“書瑜,怎麽了?”

趙書瑜實在是太過開心了,都不覺得這個稱呼別扭了,她笑着把信在瑾瑾的眼前晃了晃。

“我二哥,我二哥他,他真的中了!中了亞魁!他!他明年還可以去參加會試呢!我二哥,我二哥他居然真出人頭地了!”

她簡直喜極而泣,她二哥可是讓她家揚眉吐氣了,她居然也是舉人老爺的妹子了,簡直腰杆子瞬間硬了幾倍。

信上說着各家的賀禮都堆積成山了,其中有些估摸她會喜歡,便遣人送來了。

趙書瑜見此不禁嗔怪地想,別家剛送的禮呢,剛到手就轉送給她真的好麽?也不怕別人知道了會得罪人,不過她心裏頭還是很開心的就是了,她的父兄啊,就是什麽都會惦記着她。

她抱着那封信,不停地傻笑,笑着笑着就又有些笑不出來了,這麽開心的時候,她偏偏就又想起了三年前,她那丈夫,就是因着考試時受了苦,一回來就病了,好不容易好轉了時就得知了落第的消息。

她那丈夫一直被寄予厚望,自尊心太強了,鄰裏鄰居的笑話他不僅知道,恐怕還想得更多些。

“唉……”她沒忍住,嘆了口氣。

瑾瑾見她笑着笑着突然間就一臉落寞地嘆了口氣,不禁關切地上前問:“你沒事吧?”

趙書瑜勉強地朝她笑笑:“沒什麽,你別擔心了。”

說完她又看向燕歸道:“你幫我備份禮物送去趙家吧。”

随後她便把信放在一邊癱在羅漢床上一個人撐着頭想了許久。

忽然,她喃喃地問瑾瑾:“瑾瑾,你說,人為何要死呢?”

這回卻并不是自問自答了,她認真地看着瑾瑾,只想要個答案,任何亂七八糟的答案都好。

瑾瑾歪頭想了想,道:“一個人如果沒有了死,那他的一切豈不都不再重要了?”

聞言,趙書瑜一愣,頭腦也瞬間清醒了,想不到,她的瑾瑾,還真是語出驚人啊。

如果她不會死,那她最終獲得的會是什麽呢?她想,也只會是永生永世的孤孤單單吧。如果她不會死,那她就可以為所欲為了,那她還會去珍惜什麽?反正不會死的話,所有的一切都可以重新來過。當一切都不再珍貴時,不停地重來人生,也會是件讓人十分十分厭倦的事呢。無法重來的,有限的生命其實也是非常美好的,它會讓世間的一切都變得更為珍貴。

思至此處,她笑着摸了摸瑾瑾的頭,“謝謝你。”

瑾瑾見她笑了,也低着頭跟着笑了。

就是,趙書瑜摸着摸着,又開始有些疑惑了,這瑾瑾,怎麽會說出這樣的話來?

她正想問時,瑾瑾卻又是看着她一副傻乎乎的樣子了,把她的問題又硬生生地堵了回去。

這瑾瑾,怎麽傻都能傻得這麽不同尋常。

難不成,這人其實是在裝傻?

她也是想太多了,這怎麽可能嘛,難道她會蠢到真的假的都看不出來?況且一裝就是一年也真是好耐性,誰說過笨丫頭就不能語出驚人了,前朝有位小将軍也是有些呆呆蠢蠢的,但照樣立軍功呢,別說什麽這不一樣,她覺得差不多。

因着兄長中舉才高興了沒多久的趙書瑜便又迎來了她那亡夫的忌日,想着她那早死的丈夫她也是難過,便帶着瑾瑾去給他上了柱香,她原本還想跟亡夫介紹說,這是女兒瑾瑾的,卻不知怎的,她始終還是沒能說出口。

趙書瑜都有些讀不懂自己了,也許是她突然間覺得自己亂替丈夫認閨女這種行為不好吧,而且,她想以她丈夫的性子,沒準會嫌棄這麽個呆呆蠢蠢的閨女呢,還是不說好。

又過了不久,便到了九月十二,趙書瑜一直記着,瑾瑾就是去年的這天被桃紅撿回來的。

她并不知道瑾瑾的生日,便索性把這天當做瑾瑾的生日來過得了。

她吩咐廚娘做了一桌子的瑾瑾愛吃的,還讓人給瑾瑾又新做了些衣裳,置辦了幾套新頭面,把瑾瑾打扮得跟小仙女似的。

趙書瑜看着身高早已到了她眼角的瑾瑾,雖然她非瞎說瑾瑾是過的是十二歲生日,但這樣看來,其實真心不止呢,明明今年年初還是個小女孩,怎麽一下子就長高了這麽多呢,下巴也尖了一些,倒是有幾分十四五歲的少女的樣子了。

不過她又想到了自己的一位一表三千裏遠房再遠房的表姐,不就是長得着急的典型麽,十二三歲就老成得跟十□□歲一樣了,跟她那表姐比她家瑾瑾還算輕的。

這麽一想,她也就放心了。

她也跟父親兄嫂說了瑾瑾生日的事,他們便送了不少的禮物過來,她父兄最近也是高興,禮物中還有一套從西域商人那兒得來的金鑲紅寶頭面,這一整套頭面上嵌的紅寶紅似鴿子血,而且毫無雜質,個頭也大,肯定是極名貴的,而且式樣并不老氣,竟是極适合年輕姑娘。

若不是瑾瑾生日,這估計就會是她的囊中之物了,她摸着上頭的紅寶石,倒突然有些不舍得給瑾瑾了。

想到這,她不禁暗罵自己真是眼皮子淺,不就一套首飾麽,天底下就沒更好的了不成?她的首飾都快堆成山了居然還惦記起父兄送給瑾瑾的東西來了。

她把頭面一放,扭頭看向正嘻嘻笑着臉頰紅豔豔的瑾瑾,心下不禁暗想,她的瑾瑾若是戴這套頭面,一定嬌豔得很。

對了,今兒個她還沒把自個準備的禮送出去呢,便忙小跑着去了書房拿了一卷畫卷回來,遞給了瑾瑾。

她還有些羞赧地道:“我已經許久不曾畫過了,不許嫌棄啊。”

一邊遞過去還一邊在心裏暗暗後悔自己當年沒好好跟女先生學丹青。

她這人平日裏最不會送禮,難不成再送首飾,也太沒新意了,而且确實夠俗氣,雖然她确實是個大俗人,她想着想着,便想到了瑾瑾當初曾送過她一幅極醜的畫來着,還一直被她寶貝一般地收着呢。

她遂決定效仿一下,雖然她确實不善丹青,但總畫得比瑾瑾好吧。

事實證明,把她的畫跟瑾瑾的畫擺一起,她的畫都能被硬生生襯成驚世之作了。

瑾瑾在剛接過畫卷時還有些不明就以,一聽趙書瑜這話,立馬就将一雙杏核眼給笑成了一對小月亮,露出了一口白牙。

她忙将那畫卷展開,裏頭畫的呀,果然就是她,還是畫的梨花雨下一身緋衣的她。

趙書瑜其實也不明白自己為何會畫這個場景,也許是因為覺得當時的梨花太美瑾瑾太美吧。

瑾瑾喜滋滋地把畫卷小心地卷好後,将它緊緊地抱在了懷裏,笑意那是藏也藏不住。

她家書瑜畫得可真不錯,雖然一點兒也不像她就是了,都沒畫出她千分之一的美貌來,但她一點也不嫌棄,書瑜碰過的東西在她看來都會變成無價之寶更何況親手所繪的畫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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