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冷冷清清
自殊易走後,溫德宮又難得地冷清了,不似謠傳他失寵那些日子,各宮各人都想着法子折騰他們,衣食短缺不說,就連醫者仁心的太醫院也随風倒,不過現在,衣食一應東西俱全,看到是溫德宮的人,都是遠着避着,低着頭怕沾晦氣似的。
畢竟是快死了的人,何必再計較些什麽。
只是元寶近日不大正常,總是面帶怒色,宮裏的人有一點小錯也揪着不放,非要大罵一頓才肯罷手,但都背着沈言之,沈言之不知不怪,春兒也沒閑心去搭理他,便更嚣張了幾分。
別人不知道,春兒倒是清楚的,雖殊易還未下旨,朝臣中間也是議論紛紛,但誰都明白承歡公子怕是逃不過這一劫了,他下了臺,随身的宮人們自然也落不了好,元寶又是平日跋扈慣了的,有多少人等着看他笑話。
靜靜悄悄,一點人聲都沒有,沈言之看着桌上的雞鴨魚肉,盡是大葷油腥,不由得苦笑一聲,“春兒,你是多希望我做個飽死鬼?”
提及此,春兒又紅了眼眶,“公子別說這種話,事情或許還有轉機,雖然皇上話說得狠,但到底還是在乎公子的,否則也不會拖到現在也沒有旨意下來”
“皇上話說得狠?”,沈言之皺眉,“那日……你果然在偷聽,春兒,你膽子可越來越大了”
春兒忙跪了,“公子恕罪,奴婢實在擔心公子才……奴婢——”
“算了,我知道你擔心,可這心眼耍在我這兒到罷了,到了別的地方要謹言慎行,少說話多做事,奉承的話該說的要說,該打點的也一點也少不得”
“是……”,春兒應了,低下頭去,欲言又止的模樣,沈言之哪裏不知道她在想什麽,緩緩道,“你一定不明白,為何皇上有意放我走,我卻回來了”
“公子……奴婢不敢……”
沈言之嘆了口氣,“我一向不愛賞花,看不得花開花落的年年輪回,宮裏舉辦花會也都挑在花季,因為最豔最美,開時俏麗,落時孤寂。花尚如此,何況是人?”
聽罷,春兒的眼淚又掉下來,可憐兮兮地道了聲,“奴婢知道了”,沈言之忍不住擦了擦她的眼淚哄勸了幾聲,這才停了下來。
沈言之的話她大抵聽了個明白,照顧沈言之這些年,他的脾氣她當然最清楚,走不了是因為舍不得,走了終有被人忘記的那一天,若沈言之真的走了,那他這四年來所做的一切又算什麽?留在這,在開得最盛時凋零,讓賞花人空留遺憾,藉此為憶。
沈言之是真的在找死。
可春兒前前後後想了很久,也沒能說服自己坦然地接受這個事實。她甚至想過很多種方法,比如悄悄送出宮,但在這緊要關頭沈言之突然消失了,該要皇上如何給所有人一個交代,諒沈言之也不會同意;再比如偷偷換人,找個替死鬼,但衆目睽睽之下想要找一個和他面貌身段相似的又談何容易,整日憂心忡忡,每天從睜眼擔心到閉眼,生怕一條旨意降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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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她心心念的公子,根本沒想過要活。
沈言之用過午膳,閑在一旁練字,還曾打趣他的字生前不算什麽,或許死後值了錢,到時候讓元寶到市井叫賣,一兩銀子看一眼,保準能賺一大筆。春兒看着心酸,索性站到了門口,眼眶裏又泛淚,悄悄抹了,淚眼婆娑地擡頭,卻見元寶的小徒弟德喜匆匆跑來。
他朝屋裏看了一眼,把春兒拉到檐下,小聲道,“姐姐,我瞧着雲起宮寧公子的辇轎正往這兒來,咱們公子和寧公子向來不對付,我連忙來告訴姐姐,姐姐拿個主意才好”
“他來做什麽?”,春兒思量一會兒,拔腿就往宮外走,“你去叫你師父來,無論如何不能讓寧公子進咱們宮的門,好事不來賀,這時候倒巴巴趕來了?!”
春兒走得極快,德喜趕緊跟上去,忙道,“姐姐,我不知道我師父在哪兒啊!”
“那就去找!”
春兒在門口遙望等了一會,果然看見寧卿如的轎子往這來,打頭的是書影,趾高氣昂的,頭要仰到天上去。在宮門口落了轎,書影怪聲怪氣地,“我以為溫德宮裏都是些沒規沒矩的,可還算有明白人,去向你們主子通傳一聲罷”
春兒白了他一眼,道,“寧公子來得不巧,我們公子歇下了,見不了客”
書影不滿地嚷道,“我們公子屈尊來見他,還有拒客的道理?歇下?急什麽,以後自有他歇的時候!”
“書影!”,“啪!”,兩個聲音幾乎同時響起,春兒氣極狠狠摔了書影一個巴掌,怒罵,“你是個什麽東西!皇上都還沒說話,你就敢對公子出言不遜?你有幾個腦袋幾條命!”
接着又甚為恭敬地朝寧卿如拜了個禮,面色仍怒,“寧公子,我們公子确實已歇下了,寧公子要是有什麽要緊事,可以讓奴婢代為通傳。奴婢也想奉勸公子,欽天監說我們公子是不祥之兆,寧公子還是不要來沾晦氣的好,省得出了什麽事又賴到我們公子身上,人言可畏啊”
“你——”,書影不忿,擡起手臂就要還手,寧卿如又呵斥一聲,“書影!退下!”,這才好不容易忍住了,退到一旁。
寧卿如倒不在意春兒的譏諷之言,緩聲道,“既然你們公子歇下了,那我就不叨擾了,麻煩幫我向你們公子轉達一句話,‘人生如處荊棘,心不動,人不妄動,不動則不傷’”
“奴婢定會代為轉達”
寧卿如轉身而去,待走遠了春兒才放下心來,回到屋裏卻聽沈言之找他,忙道,“怎麽了,公子”,沈言之笑道,“我見你剛還在門口站着,一轉眼就沒了,所以問問你去哪兒了,你倒問我怎麽了?”
春兒緩下神,琢磨寧卿如剛才的話,總覺得不是什麽好話,恐怕公子聽了不悅,于是就決定瞞下來,支支吾吾搪塞了幾句,沈言之也沒作疑,繼續翻看他手中的書,讓底下的人自便。
雖然宮裏看起來一片祥和,但每個人心裏都明白,都急着去找新去處,沈言之平日雖待他們不薄,但到底沒有春兒元寶親近,自己尚且不知該魂歸何處,也由着他們去了。只是看春兒緊跟着自己,不由得嘆氣擔憂,覺得這丫頭太過執拗。
再看手裏的書,其實只随便翻了幾頁做做樣子,他又何嘗不愁,幾日了一點消息都沒有,殊易也再未來過,聽說大臣們頻頻上奏,殊易也是焦頭爛額,在書房裏發了好大的火,多少人都等着殊易的旨意下來,包括沈言之自己,省得故作鎮定,夜夜難眠。
月滿則虧,盛極必衰,果然如此。
另一邊,元寶遲遲未歸,春兒見他一反常态,也以為他和底下的宮人一樣沒良心,棄公子而去,索性也不去找他,自己生悶氣。直到傍晚,春兒伺候過沈言之晚膳,正出來,剛好碰上元寶偷偷摸摸地進來,春兒見他那副樣子,更是氣不打一處來,雖然曾鐵了心不理他,但還是忍不住叫住了他。
“呦,我道這是誰呢,一白天不見人影,不知元寶公公為自己尋了什麽好去處?”
聽着春兒冷嘲熱諷,元寶倒也不惱,哭喪着臉,“姐姐你可別打趣我了,公子還在這兒,我去尋什麽好去處,你要是還惦念我們之間的情分,快給我拿點藥來才是要緊”
春兒這才注意到元寶身上髒兮兮的,衣服也是皺皺巴巴,臉上青了一大塊,根本不是人模樣,連忙放了手上的東西,拉着他進了屋,借燈光一瞧更是凄慘,一邊轉身拿藥一邊問,“這是怎麽了,一天沒見怎麽成這副樣子了”
“你就別問了”,元寶脫下外服,撸起袖子,青青紫紫的傷,吓了春兒一跳,不過也立即反應過來,道,“虎落平陽被犬欺,你這可是遭報應了”
元寶一聽,面色不善地啐了一口,罵道,“那幫小兔崽子,還真把自己當人看!”
春兒罵他,“你就消停些吧,現在可不比從前了,身上帶點銀子,也好打點”,元寶怒哼一聲,點頭,“帶着呢,不然姐姐你可就見不着我了!啊——姐姐你輕點兒!”
春兒沒好氣地給他上藥,手上力氣一點不小,疼得元寶呲牙咧嘴,中間抽着氣連忙道,“我今日是去打聽消息的!”,春兒這才停下手,忙問,“打聽消息?打聽到什麽了,皇上那邊到底什麽動靜?”
元寶道,“我早上偷偷去瞧了眼,那些大臣下朝之後各個愁眉苦臉的,肯定是碰了釘子,想來皇上還是念着咱們公子的,僅憑那些大臣幾句話,怎麽就能莫名其妙地處置了公子呢,我見你這幾日總是哭,哭得眼睛都腫了,也稍微安下心,我覺得事情還是有轉機的”
“你說得輕巧!”,春兒把藥塞給他,忿恨地坐到他旁邊,“哪裏就這麽容易了呢,皇上多年無所出可是大事,光這一頂帽子就能壓得公子透不過氣來,皇上能緩一日兩日三日,可能緩一年兩年三年嗎,總要有人出去當這個替罪羊!”
“那也不能是咱們公子!”,元寶幾乎是喊了出來,“公子現如今臨危不亂,咱們也得有這個氣性,皇上待公子好,不會就這麽舍棄公子的”
春兒聽他一番言語,卻是沉默了,原來元寶說了這麽多,還是念着皇上對公子的情分,但她跟着沈言之這麽久,也摸清楚了帝王家的所謂情分,可以盛寵,也可以一朝落寞,公子是今天的公子,可誰又知道會不會是明日的溫昭儀?
公子臨危不亂,不是他相信,而是他接受。
“管他最後如何,自當生與公子同生,死和公子共死……”
“你又說這種話做甚!”
忽然外面一陣喧鬧,腳步聲急促慌亂,火光通明,春兒騰地一下站了起來,心中不祥之感頓生,剛想出去看看是怎麽一回事,便見德喜急匆匆地闖了進來,面露驚恐,大喊,“師父!姐姐!不好了,皇上派人來了,拿着白绫和鸩酒,怕是不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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