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 我守着你

雲起宮又在一夜變了天, 召了禦醫來做個樣子,便再一次以暴病搪塞了過去。作為帝王,雖束縛不少,但權力仍在, 且後宮中事到底是皇上的家務事,質疑也有, 不過皆做坊間傳聞, 一如當年的承歡公子。

帝大哀,風光下葬, 空棺入土, 再免寧國三年賦稅, 就算給了寧國一個解釋。

書影倒是鬧了一陣子,直嚷嚷着讓守門的宦官讓開, 說什麽也要見公子最後一面。皇上有令,那些宦官豈會慣着他,且事先得了元寶公公的囑托,見他鬧得狠了, 便找了幾個人直接拖出去狠揍了一頓,生死不計, 到後來也就沒在雲起宮再看見他,似乎腿瘸了, 平日裏又沒甚人脈關系,在宮中找不到好差事,權自生自滅了。

殊易将人帶回了宣室宮, 沈言之看着自己一身宦官宮服也覺尴尬,且出宮的腰牌在春兒手裏,原以為殊易不計較便能放他出去,沒想到竟是被硬留在了這裏。

寧卿如的事前前後後鬧了十幾日,沈言之便在宣室宮看着殊易忙了十幾日,方知即便是帝王,粉飾太平也并非那麽容易,又想起一年前自己任性離宮,也是給殊易留了個大麻煩。

心中若說無愧疚,是假的。

然殊易也沒慣着他,他在一日,宣室宮其他宮人幾乎沒了事做,端茶遞水、鋪床熏香、磨墨墊紙,皆他一人親力親為,就連守夜,偌大的宮裏也只留他一人,第一晚勉強撐了過去,第二晚便偎着門框睡了大半夜,第三晚很快沒了意識,次日醒來卻是在殊易床上。

殊易原就是想折騰他,但又豈不知他熬不過幾夜,第二晚見他宿在冰涼的地上雖不忍心到底忍住了,到了第三晚實是怕着了病,才親自抱到了床上睡下,此後便又按慣例底下宮人們輪流守夜。

沈言之倒一句求饒也無,若照平常早哄着殊易讓他回去,但自知此事他理虧,不敢有他言,翰林院那邊告了假,幸許淮是個明白人,省去了不少麻煩。

殊易在案前批閱奏折,沈言之便在一旁研磨,本是費手腕的活計,但殊易偏偏批過奏折後練字,練過字後作畫,往往一日要磨上兩三盤,直讓沈言之叫苦不疊,忍不住了想怨上幾句,這口還沒張開,便見殊易一記眼神瞪過來,只好又咽回了肚裏去。

屋子裏靜悄悄的,一人寫字一人磨墨,沒一會見謝全從外來,看二人此狀,猶豫一下,方壓低了聲音道,“皇上,薛貴妃在外面呢”

殊易連頭也未擡,“什麽事?”

謝全道,“似也沒什麽正經事,仆見端着個瓷盅,許是來送些可口玩意兒”

殊易一頓筆,直起腰擡頭瞧了沈言之一眼,他倒恍若未聞,手上磨墨動作未停,一副乖巧極了的樣子,輕笑一聲,複起筆,淡淡說道,“朕忙着,讓她回罷,天也漸漸涼了,叫她無事少到外走動,若是一不小心礙了人眼,朕又要忙上數日”

這話說得謝全一愣,不明其意,然沈言之卻聽得明白,他哪裏不知這話是說給他聽的,擡眸偷瞧殊易一眼,扔了手中墨條,對謝全道,“你且出去回了貴妃,瓷盅端進來便罷”

“是,仆知道了”,謝全忙出去了。

沈言之看着殊易,沒好氣道,“都這些日子了,竟還氣着”

殊易一聽這話,倏然一拍案,聲不大,話裏也沒幾分氣,“罰未罰,罵也未罵,朕倒氣不得了?”

沈言之立時挪身跪了,正跪在殊易身旁,“臣自知臣錯,錯也認了,皇上要罰要罵臣絕無一句怨言,何必如此折騰數日,倒不如給臣個痛快呢”

殊易瞥他一眼,只道,“朕哪兒敢怪你,莫不時将後宮搬空了,朕倒還得謝你替朕省了一大筆銀兩”

沈言之原對此事心存愧疚,這才由着殊易在宮裏不明不白地待了數些時日,他哪裏就好過了,在這兒算不得宮人也算不上主子,時刻在殊易身旁伺候着,受了多少白眼異言?

偏殊易還用這些話堵他,所幸跪也不跪了,站起身拿了一旁的墨盤收進了裏屋,殊易沒了墨也只靜瞧他要做什麽,正巧謝全端了瓷盅來,沈言之回身看了看那瓷盅,揮手遣了謝全下去,毫不客氣地掀了蓋舀起一口送進嘴裏,還裝模作樣地像是細嘗品味,然後拿着案上的鎮紙又往裏屋走,還一邊道,

“難吃,別吃了!”

沒多一會,案上的東西便陸陸續續地皆被沈言之捧進了裏屋去,接着一個悠然的聲音從裏面傳出來,帶着濃濃笑意,“東西都在這兒呢,想批奏折,進來批吧”

殊易看着空空蕩蕩的書案,氣也不是笑也不是,只能搖搖頭進了裏屋,兩只腳剛邁進去,門就被關緊,身後忽黏上來一人,從後毫無規矩地摟住他,胸背相貼。

沈言之喃喃道,“可別氣了吧,這麽多日了,再大的氣也該消了,臣知道是臣不對,下次再沒這事了,這些日也該折騰夠了,平日裏連坐都沒得坐,一站便是一整天,晚間蠟燒盡了方和衣而睡,沒幾個時辰又摸黑爬起來,可不就算是罰了?”

“這就完了?”,說着,殊易抓住他的手,猛地将人拉到身前來,沈言之一個踉跄,差點摔倒,幸殊易一把摟過他的腰,才穩住了身子。

呆愣愣地看着殊易,二人面目相距不過一拳,沈言之分明從那雙眸子裏看到了些異樣的神色,喘息聲漸漸重了起來,放在他後腰的手也變得不安分。

殊易的聲音低沉,響在沈言之耳畔,“你知道寧卿如是誰?即便進了宮,他還是寧國的皇子,再不受寵,他的生死也皆與寧國有關,若這事被人瞧出了端倪,或者寧國想要他們的皇子魂歸故土,你要朕如何向天下人交代?你想過這些沒有?!”

沈言之沉默,盯着他看了半晌,想要覆唇過去,卻被殊易躲開了,一愣,聽殊易怒道,“把話說明白了,今日休想敷衍”

一絲慌亂閃過,沈言之偏過了頭,殊易又掰着他的下巴強迫他直視自己,沈言之一時也急了,道,“臣那日都說明白了,皇上還想聽什麽?”

殊易笑,一把抱起他便扔至床榻,壓身過去,按住手腳,動彈不得,“說明白了?說明白了也毫無悔過之心,算什麽說明白了?”

還未等沈言之有所回應,殊易便放下床帳,将世間萬物皆隔在這小小床榻之外,毫不顧忌地在其上動手動腳,沈言之急得想擺脫,口中直道,“臣若無悔意,豈會在這裏任皇上折騰,這些天皇上連句軟話也無,臣心裏惶恐,即便那些沒眼色的宮人瞧準了時候給臣難堪,臣也未言一句,知皇上難辦,知臣這事做得任性,臣一早認錯了,皇上還想——”

“難堪?”,殊易忽然一停,皺眉道,“誰敢給你難堪?”

沈言之在宮裏曾住過很長一段時日,哪個宮人不知他深得聖寵,即便是在身邊伺候幾日,誰敢給他難堪?

沈言之抽了抽鼻子,扭過頭,看着明黃色的被褥,委屈盡顯,“那些宮人慣會看眼色的,皇上有心折騰臣,她們哪裏就看不出來了,再看臣身上這身衣裳,也能猜個大概”

殊易一聽便笑了,再看身下人模樣,忍不住一吻落在額間,“受些委屈好,做事越來越沒分寸,也收收你那性子,回來了便沒消停過,那些日子總是歇不好,成日裏昏昏沉沉的,豈非活該?”

沈言之哼了一聲,還想辯駁些什麽,剩下的話卻都被堵在了唇齒間,唇舌糾纏,帶着幾分暴戾與狠意。

殊易氣是氣,不氣他隐瞞,更氣他不知分寸,慣歸慣着,但好歹才安定下來,此後日子還長,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若全憑了他性子來哪一日真鬧出大事來可怎麽好,可看着沈言之迷蒙的雙眼,聽着他齒間的嗚咽,便也不再擔心什麽,這小家夥,除了平日裏吃點醋外,估計惹不出什麽事了。

白日黑夜,春宵帳暖,沈言之豈會不知殊易深意,任性是任性,可愧疚也是沉在心底的,雜亂的念頭紛紛擾擾地散落心間,殊易氣他,他受着,殊易折騰他罰他,也受着,但經這幾日,似是在為愧疚贖罪,那些念頭竟也漸漸安定下來,無慌無憂,無悲無愁。

在二人糾纏中睜眼,殊易靜谧的眸子映入眼底,他聽見殊易說,“等朕老了,咱們別守在這兒,朕帶着你出去,你喜歡哪兒?無邊大漠?還是煙雨江南?”

“哪裏都好”,沈言之弓起身子,喘息着回答,思緒卻極清明,“即便死在這兒也無怨,從入宮的那一刻起,從那一刻起便認了我要死在這兒的,我守着你,殊易”

沈言之一字一句,皆如鋒利的矛刺破一層層堅硬的外殼直至柔軟心間,鮮血淋漓,“你先去了,我就去守皇陵,我守着你,殊易”

一滴冰涼砸在眼下,沈言之一怔,擡眸而望,原該是溫熱的,卻在落下的一剎那散盡餘溫。

這是殊易,第一次落淚。

作者有話要說:  昨晚碼了一些,實在沒忍住困意睡了過去,本想今早早起碼字,可就是睜不開眼,迷迷蒙蒙地醒來,才知是燒糊塗了,拼命也碼完了,實在是太晚了

鞠躬~~~愛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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