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辰時,秦落衣來到了百裏府。眼前的府邸并非她想象中那般奢華,而是簡約低調,毫無華麗的修飾。若不是大門之上工工整整挂着“百裏府”三字,或許誰都不會猜到這竟是京城第一富豪百裏辰的府邸。
她徒步入內,發現府中仆役不多,不過各司其職,安靜有素。而院子裏零零散散的幾名仆役,雖做着打掃之活,秦落衣卻能在他們走路姿勢、穩健步伐等細微動作中發現他們皆是會武,而且武功不低。
她皺着眉想了想:或許是家財萬貫,所以才請了不少護衛看家吧。
常青和雪梅是百裏辰的貼身護衛,府中的人見他們領着一位女子進府,并非離大夫,雖覺奇怪,也沒有多作詢問。
常青帶着秦落衣穿過前院,一路走向大廳。一路上,秦落衣聽不到人聲喧嘩,所有人的腳步聲都極輕極緩,也看不見一名女子。
來到大廳,只見一婦女緊張地坐在椅上。婦女年約四十,兩鬓花白,臉頰消瘦蒼白,病态間帶着一絲愁容。她穿着素雅的白衣,使得原本就慘白的臉更是如一張紙。
秦落衣原以為百裏辰的母親應衣着雍容華貴,珠寶首飾應接不暇,卻想不到會這般平凡樸素。
為何不認為對方只是個嬷嬷?因為婦女坐在大廳的主位,應是這家的女主人。而且外界傳言,百裏辰早年喪父,身邊只有一個體弱多病的母親。這位婦女面帶病容,恐怕有着長年之疾,而她雖是衣着樸素,但用的面料卻是名貴的錦緞。
她眼裏微微閃過一絲狐疑,這母親身邊竟沒有一個丫鬟服侍着。
瞧 見常青、雪梅二人,婦女眼睛滑過一絲欣喜,忙起身相迎,卻看到随後步入大廳的不是離昕,而是一個背着藥箱的陌生女子時,原本蒼白的臉更是白了一分。她有些 頹廢地坐在椅上,口氣難掩的擔心:“帶個女人來又有何用,你又不知他不喜人近身……哎……離公子在何處?為何還未到?”
“屬下未找到離公子。”婦女眉心一低,臉露愁容,常青見狀,立刻解釋,“不過夫人放心,半個多月前,公子發病時這位姑娘就在旁邊,将公子的病情完全壓制了下來。這次應該同樣有法子……”
婦女一聽,神色一愣,有些呆呆傻傻地琢磨着前半句話,看着完好無損的秦落衣竟一時間反應不過來。秦落衣見婦女望着她的神情十分奇怪,連忙上前一步,認真道:“伯母請放心,我雖然不能解蠱,但一定會竭盡全力,讓百裏公子的病情穩定下來。”
“蠱……蠱……”婦女呢喃了兩聲,神情盡是苦澀。半響,她揮揮手道,“那就拜托姑娘了。”
常青朝婦女點了點頭,便領着秦落衣來到百裏辰的院落。院子裏空落落的,竟沒有一個人。在往裏走幾步後,卻瞧見百裏辰一身紅袍地站在一棵綠色蔥蔥的槐樹下。
還是昨日那似血紅袍,奪目張揚的紅色在清風下搖曳。他腳踏長靿靴,垂落的黑發輕舞飛揚,長長的發絲夾帶着飄落的飛花不時掠過他如雪般白皙的臉頰。精致的五官暴露在陽光下,華光流彩,英俊而優雅。薄薄的嘴唇帶着一點嫣紅,讓驕陽都為之失色。
他的手輕輕地撫摸着槐樹,一寸寸地撫摸着,那神情安然,帶着淡淡淺笑,猶如三月裏随暖風搖曳的一株春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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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青瞧見百裏辰神情正常,心情一松:“公子,外面風大,進屋休息吧。”
剛走上幾步,一道淩厲的掌風對着常青打了過去。盡管常青已經以最快的速度避開,甚至急忙抓緊秦落衣,将她拉向一側,但那掌風還是淩厲地落在了他肩部,将他震出了幾米遠。
常青噴出一口血,狼狽地摔倒在了地上。
感覺自己被一道森冷如刀的視線注視着,秦落衣一驚,迎上的是一汪深潭。黑曜石般的眼瞳深處明晃晃的閃爍着暴戾與戒備,淩厲的目光冷冷地盯着秦落衣,讓她心底發寒、毛骨悚然,驚慌地後退了好幾步。
常青咽下了口中的腥味,急急道:“秦小姐,快,離主子遠一點!主子病發時,四周三米內,不能有活人。”
想想每次主子發病的場景,常青就不寒而栗,望着百裏辰的目光有了絲懼意。“往日是我們和離公子一起上,才能将發病中的主子壓制住,打暈他喂藥。如今離公子不在,僅憑我們完全不是主子的對手。”
秦落衣瞬間明白,難怪院子裏現在竟一個人也無,恐怕是瞧見百裏辰病發,都跑遠了吧……
“只要喂他藥就可以了嗎?他自己不喝藥?”
“蠱 毒是每月十五病發,往日主子都會在清醒的狀況下提早服用,除了上次正巧外出忘記帶藥外。但這次生生提早了十日。主子突然病發,令我們措手不及。”常青苦笑 了一聲,道,“如今,我們雖有離公子配的藥,但無法靠近主子,更別提将藥遞上了。現在,主子六親不認,根本不聽我們的話……”
端着瓷碗的雪梅走近,瞧了一眼受傷在地的常青,對着秦落衣冷哼道:“你不是要幫忙嗎?那你就将藥給主子。主子可是因為你發病的!你得負起這個責任!”
“雪梅,莫要胡言亂語,想主子清醒後責罰你嗎!”常青剛開口,立刻咳嗽了起來,看來百裏辰這一掌令他傷得不輕。
秦落衣眉色一緊,蹲下身,伸手扣住了常青的脈搏,原本輕蹙的眉頭如今深深的擰在了一起。她原以為百裏辰發病後只會攻擊陌生人,沒想到連熟悉的護衛都下如此重的手!看樣子真如常青所言,百裏辰發病後六親不認。
她立刻從藥箱裏掏出一枚藥丸遞給了常青:“這是治內傷的藥,你現在不可亂動,安心調理內息。百裏公子的事,我會想辦法。”
常青一愣,感激地吞下,随後盤腿開始調理內息。
秦落衣一擡頭,瞧見百裏辰緊緊地靠着槐樹,黑曜石般的眼瞳中閃爍着濃濃的戒備與警惕,右手微彎凝聚着幾分內力,上前的步伐不由頓了頓。她端着手裏的瓷碗,硬着頭皮,小心翼翼又連哄帶騙地詢問:“百裏公子,藥來了,喝藥可好?”
百裏辰微微皺起眉頭,陰冷的眼眸中閃過一絲迷茫。很快,在看見瓷碗裏盛着的黑色液體,正騰騰地冒着熱氣,他眼裏閃過一絲令人難以察覺的懼意和憤怒,連忙反駁道:“我沒生病。為何要喝藥?”他說着,眼中殺機更甚,“莫非你們在藥裏下毒,想害我不成?”
啊?
秦落衣疑惑地望着常青,常青低低道:“主子病發的時候,不記得任何的事,也不記得自己中蠱的事。以為……我們在藥裏下毒,要害他……主子他現在對任何人都戒備和警惕,不讓人靠近……又不肯主動喝藥……”
秦落衣的頭深深地疼了起來。百裏辰喝個藥怎麽這麽折騰呢。
她忽然靈機一動,道:“伯母呢?伯母為何不喂他喝藥?難道……百裏公子連母親都會攻擊嗎?”
常青一怔,晦澀地望着不理他們,獨自依靠在槐樹旁,閉目養神,神情放松的百裏辰,哽咽了一聲,道:“是。”
連母親都會攻擊,自己過去豈不是要被劈死?
是的,秦落衣剛跨出一步,閉目養神的百裏辰忽然睜開了眼睛,依舊是冷冽的煞氣,她絲毫不懷疑,自己若敢上前一步,必定身首異處。
要想喂百裏辰喝藥,果然需要打暈他,然後強喂之。只是,她毫無內力,百裏辰武功高深莫測,恐怕她還未碰到他,就被他一掌劈死了吧……
突然,秦落衣眼睛一亮。可以遠攻!
她從藥箱裏翻出一疊銀針,沾染上麻藥。随後,站于百裏辰的背部,素手一聲,幾根銀針朝着百裏辰昏穴飛去。先弄暈百裏辰,随後再伺機而動!
可百裏辰的背部似長了眼睛一般,那銀針未碰到他衣服,就被他衣袖一揮,震落在地。而她在正對上他冷冽暴戾的目光時,呼吸瞬間一窒……
百裏辰目光淩厲,陰冷駭人,死死地盯着秦落衣,就像兇猛的獸遇到了敵人,警覺戒備着,也亮出自己鋒利的爪牙準備戰鬥。然而,他步伐剛動,忽然劇烈地咳嗽了起來。
“咳咳咳。”百裏辰痛苦地彎下腰,英俊的臉龐蒼白的沒有一絲血色,額頭大顆冷汗凝聚,撫着胸口的右手緊握成拳揪着胸口的衣服,墨色的眼瞳中閃爍着道道寒光,淺色的唇緊抿着,似在承受莫大的痛苦。
秦落衣猶豫了半晌,最終還是出聲:“百裏公子,你現在病了,需要喝藥。”
百裏辰一楞,瞪了過來,口氣竟有些像鬧脾氣的孩童:“不喝!”
秦落衣瞧見他咳得血跡斑斑,心中一急,連忙端着藥湯上前。卻在遞到百裏辰面前時,被他大手一拍傾翻在地,百裏辰更是因為這個動作,失了重心,踉跄地跌倒在地。他緊咬着牙關,渾身輕顫地縮在了地上。
滾熱的藥湯灑了一地,濺紅了秦落衣嫩白的手。她沒有痛呼,只是皺了皺眉,伸手撫了撫百裏辰咳得支不起身的背部,另一只手則扣向了百裏辰的脈搏。
瞧見秦落衣一步步靠近,竟然大膽地伸出手想摸主子的門脈,雪梅眼中閃過一次暗沉的殺機。但就在她以為秦落衣必會被自家公子一掌劈死時,百裏辰竟一動不動任由着秦落衣打着脈,原本滿身的殺氣忽的消散了下來。
百裏辰眼眸雖冷,卻開始渙散了起來,蒙着一層揮之不去的灰色,明顯是模糊了神智。秦落衣輕柔他背部的動作令他恍惚,帶着熟悉的錯覺和安心。
“秦……落衣?”百裏辰低喃一聲,淩厲眸底的陰冷漸漸消退,竟有一瞬間清朗明了。
“是我。”秦落衣輕聲應道,手上的動作并未停息。如此近距離的貼近,她能清晰地聞到他身上濃烈的血腥味,也能感覺到他微微僵硬的身軀。“你身體虛弱,還帶着傷,不該在外面吹風,應該在屋裏靜養。現在,我扶你進屋,等會乖乖地将藥喝了。”
墨色的眼瞳裏折射出點點星光,百裏辰乖乖地點了點頭,臉色蒼白到幾近透明,四肢僵硬又疲軟無力。他緩緩、緩緩地向着秦落衣靠去,一手也無意識地勾住了秦落衣的肩。
秦落衣被他這麽重重一靠,一時沒站穩,踉跄地後退了一步。她眉頭一皺,伸手欲将他推開,卻見他無力地靠在自己的肩上,雙眸緊閉,眉目松展,嚴密的防備已然卸去,似乎睡了過去。
此時,這張英俊安靜的面容少了以往的冷漠與淩厲,柔和得如詩如畫,又帶着兒童純真的笑顏。
“主子?”雪梅眸中閃着濃濃的震驚與難以置信,為何秦落衣只是說了幾句話,主子竟然安靜了下來……為什麽?難道在主子心裏,秦落衣真的就這麽非同一般?
她懷着不甘快步地走近,想将倚在秦落衣身上的百裏辰扶起,卻在碰到百裏辰衣服的那刻,昏迷的百裏辰忽然睜開了眼睛,冷冽的眸底閃着濃濃的暴戾與戒備,讓她不寒而栗。
她呆怔在原地,眼中滿是受傷,更隐有着燃燒的怒火。她服侍主子那麽多年,竟比不上秦落衣令他信任嗎?
等回過神來,秦落衣已經将百裏辰扶進了房。雪梅跺了跺腳,不甘地想追上,卻被常青攔住了去路。
她橫眉冷對道:“常青,主子如今昏迷不醒,你怎麽能讓外人伺候着,若是主子出事了,你擔待得起嗎!”
常青抿了抿嘴,冷道:“你根本無法靠近主子,進去了又如何!”他說着,擡頭看了一眼院中的槐樹,低低道,“這麽多年,主子仍不讓人近身,你是知道原因的。如今,主子讓秦落衣近身了,你知道,這意味什麽嗎?”
常青站在內室門口,看着秦落衣扶着百裏辰上床,在他身後墊上靠墊扶他靠好,貼心地為他除去靴子,給他蓋上被褥,利眸越凝越深:“主子信任她,相信她不會害他……”
雪梅站在原地,唇止不住地抖着,眼眶裏更是凝聚起了霧氣。
常青看了雪梅一眼,輕輕嘆氣:“再去熬一碗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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