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鹹魚的會議

深夜時分, 雲璎格外罕見地失眠了。

她一個骨碌從床上爬起，先是捏了捏放在床頭的人造餅幹袋子，又悵然若失地松開手。

猶豫再三, 雲璎俯身趴在地上，從床下摸出一個小黑匣——在跟朱莉溝通過後，這個東西就變成了讓她難以入眠的罪魁禍首。

……這裏面, 真的裝着那頂皇冠？

連繼任大典彩排時都沒有讓雲璎佩戴的，因為過于貴重而在大多數時間都只能放在保險箱裏的、全星際獨一無二的皇冠？

雲璎糾結地撓了撓頭。在不知道小盒子身份之前, 她還能随便存放它；可現在, 總感覺放哪裏都不太合适。

其他東西也就算了，可這個皇冠，畢竟是她當時在星際銀行除了金錢外, 唯一拿到手的帝國皇室“遺産”。

而這也不正意味着，這頂皇冠跟那拐了行的存款重要性不相上下嗎？

思來想去，雲璎選擇惴惴不安地把盒子揣到衣兜, 蹑手蹑腳朝門外走去。

……要不還是給朱莉說一聲，把這東西先放在她那裏吧。雲璎自己可不想承擔這種沉甸甸的負擔。

這樣想着，雲璎打開了房門。

可沒想到, 一下子映入眼簾的，是瞪大雙眼跟她目目相觑的——樂禮贊。

雖然只在那天跟他見了一面，可雲璎對他印象十分深刻：畢竟也是原書中有頭有臉的反派, 記住對方長相是必需的禮儀。

但在這一瞬間，雲璎腦海閃過了許多念頭：這家夥不是應該被綁在飛船上嗎？怎麽只一天不見, 臉上就多了這麽多傷口還看上去腫腫的？深夜悄無聲息站在她門外是想要搞事？

而且, 最重要的是，輪崗在門口的喬安跟傅子言去哪了？

電光石火間，雲璎已經下意識地準備關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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盡管她面對危險時的動作跟反應一向十分迅速, 但樂禮贊還是手疾眼快地伸進來一條腿，擋住了她關門的動作。

“請等一下，那個笑起來很惡心的家夥被我支走了，公主，我只想請求你一件事！”

笑起來很惡心的家夥……

好的，她知道了，玩忽職守的這個人是傅子言。

雲璎沒有說話，但也沒有放松手中的力道，任由樂禮贊的那條腿在門內撲棱。

衆所周知，相信男人的一張嘴，還不如相信白日見了鬼。

“……能把我也帶下飛船嗎？如果是你的話，跟明曜公爵提一句，他肯定會同意。”

“因為如果留在飛船上，我一定會死！公主，你不能對帝國子民見死不救啊。”

雲璎不言，繼續狠心加重了推門的力度。

直到樂禮贊一聲“嗷嗚”縮回腿，雲璎才長舒一口氣，流暢地帶上了門。

門外，樂禮贊開始不死心地敲門。跟最初的嚣張桀骜不同，此刻的他，近乎是在低聲下氣地哀求着雲璎。

“公主殿下，好心的公主殿下！我願意拿一份占蔔結果來換，對這份占蔔，你一定會感興趣的。”

占蔔？這是什麽東西？

雲璎幹脆利落地堵上了耳朵：不聽不聽，王八念經。

又過了一會兒，門外似乎消停了下來。雲璎松了一口氣，準備回到床上。

突然間，門外樂禮贊幽幽的一句話讓她停下了腳步。

“血統能力讓我感知到，真正的公主，會死在繼任大典之上……”

———

翌日。

擺放着銀白橢圓形長桌的飛船會議室內，雲璎出神地看着眼前的全息立體投影。

在安然渡過了先前幾次危機後，明曜邀請雲璎一行人前來商讨新出現的問題。

盡管昨晚已經從樂禮贊口中大致了解些許緣由，但在明面上，雲璎還是只能裝作什麽都不了解的模樣。

“這是對方傳來的畫面，極有可能是艾爾溫獨子——艾連下達的指令。”

除了這份投影外，對方還送來了一份客套的歡迎信。只是，衆人明顯對這份特殊的投影更感興趣。

全息影像中，一排看上去明顯訓練有素的軍人成群結隊地出鏡，接下來，畫面的焦點逐漸給向一旁的各類武器：有中空的六邊形中型粒子炮，也有類似屏風的不規則磁場型防禦盾等等。

這次會議的主題是：在飛船被樂禮贊偷偷纂改了目的地，還向目的地原艾爾溫主領星發送訊號，且得到了對方的回應之後，接下來衆人該如何應對。

雲璎望向鎮定開口的明曜。他坐在自己左側下首的位置，特地将會議室正前方的主位讓給了她。

在她看來，明曜專注望着投影，慢條斯理分析的側臉輪廓十分賞心悅目：漆黑幹爽的頭發打理得體，優越的鼻骨與他深邃的眼窩、柔和的唇角跟棱角分明的下颌線相得益彰。

……清醒一點，雲璎。

雖然認真做事的男人很有魅力，雖然他此刻看上去英俊得一塌糊塗，雖然他甚至還穿上了帥氣熨帖的三件式西裝——

這無數個雖然，都不能抵消掉明曜站在她天然對立面的事實。

更何況，昨晚樂禮贊告訴她：盡管的确是他修改了目的地，可洞悉樂禮贊舉動的明曜什麽都沒做。

也就是說，明曜默許了這種對她不利的行徑。

盡管如果沒有樂禮贊的這一出，“領主失蹤事件”也還是會讓雲璎選擇改換目的地，可是，自己做跟他人做總還是有區別的。

意識到自己被美色蠱惑到的雲璎連忙收回出神的視線，她悄悄環顧四周，發現其餘人都在神色凝重地看着圓桌正中央上空懸浮的投影，所以沒人注意到她的愣神。

雲璎抿抿唇，慶幸地松了口氣。

“……領星上裝備的充電式高能III型轟擊炮、超高壓電力吸附防禦磁場和其他大大小小的武器裝備，所以，雲璎公主，您有什麽看法嗎？”

只是時機不巧，在雲璎收回思路的同時，結束了發言的明曜也已經把目光移向了雲璎。

——靠。

突然被點名的雲璎一下子脊背一僵，莫名地想到了前世數學課每次走神，思緒再回籠時黑板上就已經密密麻麻寫滿了她看不懂的公式符號。

這次情況更危急，因為她除了聽不懂外，還被明曜“點名作答”了。

既然這樣……

“……嗯。這件事吧，我覺得或許懂的都懂，不懂也不能多說。細細品一下會發現這裏利益牽扯太大，說了或許對我們沒好處，其餘的我也只能說這裏面的水太深了，牽扯到很多的東西。”

雲璎雙手交疊撐在鼻尖，作出一副深沉的模樣。

沒錯。

這種時候，只能靠“陰謀論”的萬能模板來救場了！

自從之前她在星際銀行拿到新光腦後，雲璎連接星網的頻率比之前高了不少。畢竟沒有兩小時的上網限制，她很快就在遨游星網的過程中學會了各種“黑話”。

在這其中，這種星網熱評前列經常出現的、看似說了什麽不得了的事情，但又實則全是廢話的“陰謀論”，今天就被她現學現賣了一次。

雲璎偷偷拿餘光掃視四周，發現其餘幾人反應各異。

看樣子，除了經常網上沖浪所以在忍笑的傅子言之外，明曜、喬安跟朱莉表情都略帶嚴肅凝重，似乎在認真思索她的話語。

為了防止自己的套路被勘破，雲璎輕咳幾聲，把在場衆人的注意力拉了回來，“……總而言之，就是這樣，我覺得事情比較複雜。”

她看向坐在末尾，笑意已經快藏不住的傅子言，“傅上将，是不是有什麽想要補充的？”

被雲璎有意點到後的傅子言，嘴角上揚笑容一下子僵在臉上。

看到他這個表現，雲璎心中的小人滿意地叉腰：就這就這？

傅子言這個家夥，明明不久前還痛哭流涕地在她面前宣誓忠誠，結果今天就敢暗地裏嘲笑她——這算什麽效忠？是得稍微敲打他一下。

可雲璎沒想到，在最初驟然的慌亂過後，僅僅過去幾秒鐘，傅子言就鎮定了下來。

他微微颔首，在桌面上敲擊了幾下，有一塊半透明的面板浮現在其上。

“明曜殿下，您提到的幾個重點的确需要注意。在這之中，那位艾連領主最想重點提出的或許是畫面最開始的粒子炮。”

也許是談到了他擅長領域的緣故，作為一名出色的年輕帝國上将，此刻的傅子言完全不複先前脫線的表現，侃侃而談的模樣十分專業。

在雲璎驚掉下巴的視線中，傅子言伸出手指，在身前的面板上點了幾下。

随即，中央的投影畫面飛速倒退，最終定格在了畫面開端的巨型炮之上。

“相信各位都記得不久前，公主在繼任大典彩排上遇襲的事情。當時，所有人都認為發動襲擊的武器是艾爾溫領星特有的粒子炮，也就是畫面上的這種型號。”

傅子言繼續說：“那麽，艾連在明知道粒子炮是‘兇器’的情況下，為什麽還要這樣将它特意展示在開頭？不知道大家有沒有注意最近星網甚嚣塵上的另一種言論，論證當時襲擊雲璎殿下的兇器另有其物。”

一邊說着，傅子言往雲璎的方向看去。

小學雞幼稚報複舉動沒能成功的雲璎：……看什麽看？你分析得再有道理我也不會承認的！

“所以，”傅子言總結道，“說不定艾連的意思是，粒子炮并不是真正的兇器，兇手另有其人。”

“當然，這就印證了雲璎殿下剛剛的說法，事情的确很複雜。我能想到這個思路，也全是因為公主智慧的言論啓發了我。”

說完，他對着雲璎露出一口燦爛的大白牙。

雲璎：哼，這種低級的拍馬屁她能看不出來？

算了，看他這麽努力要讨好她的樣子，那就勉強接受這句吹捧吧。

“……是嗎。可是，還有一種思路，不知道傅上将有沒有想到。”

身側明曜開口，語氣溫和。

她撇過頭，由于跟明曜距離很近，雲璎敏感地覺察到他的肩頸線似乎有些微的緊繃感。

“對方傳來這段訊息，敢在開頭直接放出粒子炮這件‘兇器’，”明曜完全沒有談兇器真假，直接篤定了真兇就是艾爾溫，“其實是在立威，警示公主他手中還擁有強大的力量。”

明曜語氣沒有絲毫動搖，依舊保持着自己的步調，“況且，這份力量在當初能毀滅城堡，如今，自然也可以……”

他沒有繼續往下說，留下了未完的斷點，似乎是特意為了給衆人遐想的空間。

雲璎心裏一咯噔：是啊，明曜提出的思路是最直接，也是最簡單的。

那個艾連，其實就是在對她示威吧。

所以——

在會議室突如其來的沉默之中，雲璎小心翼翼地開口，“那麽，我們現在直接轉航？換個星……”

話音未落，雲璎已經看到朱莉隐秘地對她搖了搖頭。

雲璎沒說完的話一下子卡在了喉間，她悻悻地閉上了嘴，明白自己的這個想法肯定是不會得到朱莉認可了。

她有些失落地低下頭。

“……當然，如果公主殿下樂意，我的領星或許會是一個不錯的選擇。”

這時，雲璎聽到來自身側明曜的溫聲提議。

但此刻，明曜的這句話并沒有起到多大的安慰作用，反而讓雲璎渾身一個激靈。

等等。

難不成，先前他那麽多鋪墊，就是為了把她騙到自己的領星，來方便他痛下殺手？

心中警鈴大作，她瞪大眼睛擡起頭，幹笑着用握成拳的右手錘了一下左手攤開的手心。

“我突然想起來，自己遲早都得收複艾爾溫領星的啊！哈哈。”

——雖然在今天以前，這個念頭出現在她腦海中的頻率不超過三次。

“擇日不如撞日，反正對方已經回應了我們的訊號，還送來了歡迎信，幹脆就這次直接去收複吧。”

她沒有觀察明曜的表情，輕輕拍了一下桌子，“……而且，喬安跟傅子言不是最近在籌備護衛隊嗎？沒問題，我感覺已經萬事俱備了。”

在她身旁，明曜望着拒絕自己提議、用假笑來撐狀态的雲璎，微微蹙起了眉。

但緊接着，他意識到了什麽，眉眼漸漸柔和下來。

……難道，雲璎她，是在害羞嗎？

的确，去他領星的這個提議，是有些沖動跟出格；雲璎怕是還沒有做好直接在她喜歡之人的領星上居住的準備。

不過，自己的出發點的确是為她的心情跟立場着想。

明曜不動聲色地用大拇指摩挲了一下其他指節，說不清自己究竟是失望還是寬慰。

大膽的她、害羞的她、專注的她、放空的她……

幾乎每個描述，都能瞬間喚醒他腦海中清晰的影像。

突然間，明曜意識到了自己在想些什麽。

他呼吸一滞，而後低垂視線，非常緩慢地、不動聲色地摸了一下耳朵——自從跟雲璎重逢後，他耳朵上就再也沒有了特制耳機的影子。

因為，只要有她在，好像那些嗡嗡鳴鳴的吵鬧心聲都可以被容忍。

“……總而言之，我只能對您說聲不好意思了。明曜公爵。”雲璎最後對他扯開一個抱歉的笑容。

尾音微微上揚，像是有一根羽毛輕輕地掃過了他的心尖。

有點癢。

盡管因為走神而完全沒有聽到雲璎在說些什麽，可在表面上，明曜面色如常，完全讓人覺察不出異樣。

“如您所願，雲璎殿下。”

他對着雲璎微微一笑，琥珀眼眸中莫名帶出幾分潋滟的神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