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鹹魚的演講

跟腦子裏每秒都在運作幾千兆字節的雲逸不同, 站在臺上的雲璎，思緒已然放空。

她沒有看向觀衆席，只是按照朱莉的叮囑, 盡職盡責地微笑、颔首、接受皇冠。

為雲璎佩戴皇冠的，是原書中雲璎已逝父母的全息投影。

朱莉再三囑咐雲璎不要因為感情哭出來，但這對于雲璎來說從來不是問題, 因為在換了芯子的她眼中，眼前的投影只是兩個慈祥面善的中年夫婦罷了。

所以雲璎做得很好。

結果, 雲璎這邊沒哭, 朱莉那邊倒快哭起來了——為了大局而隐忍的雲璎，這份有目共睹的成長，實在是會讓一路追随着她的人們感動。

而在觀衆眼中, 借助巧妙的光線障眼法，人們看不到投影下的機械骨骼，只能看到影像模拟出的前代皇帝與皇後為公主加冕。

經由皇室的許可, 現場的記者們在星網實時傳輸着皇冠授予儀式的影像。

星網上衆人議論紛紛。

【眼裏好像進沙子了，我其實還記得前任皇帝，只可惜因為輻射得了病。現在看他為自己女兒加冕, 突然有點理解了帝國皇室世代相傳的意義。】

【記得先皇帝還有一個兄弟來着？那人年輕就逃離了皇室，不知道在外還有沒有子嗣。】

【怎麽？一個可愛的雲璎公主還不夠嗎？再說了，既然那人離開皇室, 就不能再算是帝國皇室的成員。有孩子又怎麽樣？連私生子都算不上。】

【樓上□□味是不是有點重......我倒是覺得，皇室現在就一位公主, 不, 女皇，人丁還是有點稀薄。】

【你是物質入股還是精神入股了帝國皇室？管人家那麽多家務事幹嘛。不過我也同意皇室人丁稀薄這句話，希望女皇以後能多添幾個小皇子小公主。我願意為皇室繁榮獻一份力。】

【呸, 知道夢裏什麽都有，你還是趕緊醒醒吧。皇室繁榮輪得到你來獻力？】

到皇冠授予儀式結束時，星網上讨論的風向已經完全變了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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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多人從一開始的讨論雲璎本身、前任皇帝皇後跨越時空的“露面”，漸漸開始轉變為關注雲璎即位後，對于自己的感情大事會如何選擇。

畢竟，對情感狀态的八卦幾乎是烙刻在人類基因裏的好奇。

這之後，雲璎代言人造餅幹的消息被皇室放出來。原本，朱莉等人已經做好了皇室會被罵“格調低”的準備，但沒想到，絕大多數人都對此接受良好。

只是，朱莉他們也沒想到，這種接受良好竟然是歪了方向的。

對于代言中提到的“皇室希望跟大家一起實踐綠色環保，讓回收物質制成的‘人造餅幹’擺脫垃圾稱號”，許多人點頭表示認可、贊揚了雲璎幾句後，注意力便轉移到了顯微鏡級頭腦風暴上。

——所以，這個有些匪夷所思的代言，是不是暗示了雲璎挑選皇夫的些許蛛絲馬跡？

人造餅幹，餅幹......

幾乎沒有人相信雲璎是真心實意地為餅幹站臺，畢竟，皇室在普通民衆心中，一向是鍍了一層輝煌朦胧的神秘面紗。

那位只能在全息投影上看到的帝國唯一公主，逃亡過程神奇地收複了許多星球、甚至在極短時間就重建了帝國主領星的未來年輕女皇，會吃跟他們一樣的人造餅幹？

不可能！

她是要吃仙露瓊漿的好嗎！

所以，雲璎的這個舉動一定是在暗示着什麽。

盡管大家都一致認為雲璎的代言行為背後隐藏着她真正的意圖，但衆說紛纭，暫時還無法達成一致結論。唯一被普遍認可的，是這個神秘決定極有可能跟女皇的未來皇夫有關。

而此時面對甚嚣塵上的讨論熱度，誰都想提一嘴自己的猜測。

畢竟如果猜錯也沒什麽大不了，反正也無人在意；可要是猜對了，那就稱得上是能吹很長時間的資本。

于是，結合最近的皇冠授予儀式，一場自下而上進行的全民競猜皇夫運動，轟轟烈烈地拉開帷幕。

有人說她看上了制造人造餅幹的某位工廠主，兩人意外在逃亡過程相識，一塊人造餅幹就締結了他們之間的傳奇愛戀。

還有人說她在荒野星球時有個不知名的青梅竹馬，兩人當時靠人造餅幹傳訊，如今，易得的人造餅幹是他們重燃愛火的訊號。

這兩個版本太過夢幻，有心人稍一推算一下邏輯就能發現不對勁。所以最廣為流傳的，還是下面這個猜測——

帝國皇室的雲璎女皇，愛上了一個平民。

人們說，代言人造餅幹，是雲璎走下神壇的第一步。她想表達自己沖破世俗的決心，表明自己可以接受人造餅幹，自然也可以接受一位普普通通的皇夫。

這個猜測，帶着煙火味的浪漫，一夜之間令無數帝國男人徹夜難眠：或許，女皇看上的會是我呢？

也許在雲璎逃亡過程中，他們曾擦身而過呢？又或者，在匿名的星網上他們早就已經接觸過了？

......夢總是美好的。

這種種可能性，讓雲璎未來皇夫的讨論熱度經久不衰，甚至快要掩蓋她繼任大典的光環。

幾日後，繼任大典最後的即位演講前夕，雲璎看着光腦上的種種言論，笑得前仰後合。

“哈哈哈，我什麽時候多了個賣小餅幹的霸總男友？這人說的有鼻子有眼，我都快信了，好真實。”

為她上妝的小圓耐心等待她笑完，然後給她補上最後一點腮紅，又拿起紙巾點點雲璎眼角笑出的淚花。結束後，它光屏上露出由簡單線條組成的笑臉。

朱莉站在一旁，欣慰又滿意地對着雲璎點頭，感慨道：“沒想到，這一切會這麽順利。公主......不，女皇殿下。”

雲璎回頭對她做鬼臉，“說了好多次，私底下叫我雲璎就好。女皇這種尊稱，聽多了要折壽的。”

朱莉無奈地笑笑，認真地在雲璎身後梳理她的發梢，“歪理。之前叫了那麽多聲‘公主’，現在不依然活蹦亂跳的？”

雲璎偏過頭，“反正我覺得不好。”

“好吧，雲璎殿下，”朱莉倒也從善如流地改口，換了個話題，“......還記得你之前提過的雲逸嗎？”

毫無心理準備地驟然聽到“雲逸”兩字，雲璎還沒來得及收斂的笑容僵在了臉上。

“我昨天無意中翻看皇冠授予儀式那天的賓客名單，居然在角落裏發現了這個名字，是記者身份。當然，也有可能是重名，所以我把錄像投影找了出來。”朱莉拍了拍雲璎的肩膀。

“他似乎，的确跟旁人不太一樣。我想問你，殿下你之前提到過的，雲逸是皇室流落在外私生子的事，是真的嗎？”

盡管朱莉口吻并不嚴肅，但雲璎還是咽了咽口水，一時不知該如何回答。

——原書中，朱莉是第一個找到雲逸，并且支持雲逸的人。

若是之前，雲璎對此樂見其成；可現在，她的想法已經悄然改變。

“他......我......”雲璎支支吾吾了一會兒，突然一下子站起來，“不行！等會兒就要演講，朱莉你再逼問我，我就要把稿子全都忘記了！”

朱莉無奈地拉過雲璎的手，在她白嫩的手背上拍拍，“誰逼問你了？再說，提稿器的位置就在你眼前，之前也已經演習很多次。”

雲璎：“這——”

“別擔心，殿下，”朱莉對雲璎一笑，“如果那個雲逸想拿自己的身份來威脅皇室，我絕不會讓他得逞的。”

雲璎安靜下來，垂首松松地回握朱莉的手。

過了一會兒，她悶聲道：“朱莉，你會不會對我很失望？明明之前那麽期待你們找到雲逸，現在卻又出爾反爾。”

朱莉搖搖頭，反而對她溫聲說：“正相反，我倒是松了一口氣。要是你真的想把那個不知真假的所謂私生子帶進皇室，我才會頭疼。”

“而且就像先前說過的，我相信你。所以，我不會對你失望。”

雲璎眼淚汪汪地看她，“朱莉......”

“好了，剛剛還樂呵着呢，”朱莉也站起身，松開手，格外欣慰地望着她，“接下來是你的主場。”

“走吧，要昂首挺胸，女皇殿下。”

———

在衆人的矚目下，明曜坦然地坐到了空無一人的第一排。

......畢竟，原本也能坐在這裏的艾爾溫，已經被流放到了邊境星球。明曜便成了唯一的一人。

作為如今帝國唯一的公爵，明曜聽到人們在“說”，佩服他有站對隊的勇氣跟決斷。一年前，誰都不會想到行将末路的皇室，現在竟然還能煥發亮眼的第二春。

明曜溫和地笑了笑，坐在座位上靜待雲璎的出場。

周圍仍是各種意義上的窸窸窣窣與吵嚷，但現在的明曜已經能夠淡然忽略：由于大多數時候他跟雲璎在一起都能獲得寧谧安靜，所以，偶爾需要出頭露面時周圍煩擾的心聲，也被明曜好心态地看作了調劑。

......這與生俱來的缺陷，曾經被他深深憎惡的特質，已經不再像之前那樣難以忍受。

畢竟想要得到點什麽，總得付出代價。

尤其是，他想得到的，或許是這個世界上最珍貴的一朵小玫瑰。

兩只修長的手交籠在一起，明曜臉上淡不可察地露出笑意。

突然間，全場的低語交談聲毫無征兆地停了下來：雲璎終于登場了。

明曜擡眸，認真地望向款款走上演講臺的雲璎。

記憶裏，她第一次上臺時臉上的茫然跟膽怯仍歷歷在目；而現在，雲璎身上似乎散發着光芒，也許依然帶了青澀，可已經不會有任何人質疑她的潛力與未來。

內心湧動着難言的驕傲與溫情，明曜聆聽着雲璎流暢自然的演講——為了這個時刻，她一定提前練習過許多次。這對格外怕麻煩的雲璎來說，着實是個不小的進步。

她站在臺上侃侃而談。

“......為了帝國未來的發展，我代表皇室向諸位承諾，一定會公允公正，發展各星球的科技經濟，致力于讓全星際的人類都過上更好的生活。”

話落，雲璎抿抿嘴。

似乎是講完了，明曜聽到耳邊開始響起掌聲的前奏，于是他也擡起手。

但沒想到，雲璎深吸一口氣，又繼續開口。

“......除此之外，我還有一件事，想跟大家說。”跟先前鎮定的聲音不同，雲璎的語氣有些許動搖。

她臉上重又浮現出一種糾結膽怯，目光緩緩移動到明曜身上。

兩人之間的距離不算多遠，所以，明曜能清晰地看到她黑白分明的眼眸。

明曜心尖一顫，開始聽到鼓膜傳來漸強的心跳。

上次站在演講臺時，雲璎也曾這樣望向他。那時，明曜給了雲璎一個微笑，而如今——

由于雲璎一直不說話，只看着觀衆席的前排，周圍開始又出現低聲的困惑與猜測。

明曜緩緩地眨了眨眼，跟第一次一樣，對着雲璎翹起嘴角，微笑。

“......是關于血統制度的事情。”

就像是受到了鼓舞，雲璎神色不再猶豫，語氣也重又堅定。她直視着明曜的瞳孔，不疾不徐地繼續往下說。

這個始料未及的話題，讓會場一瞬間安靜下來。

“皇室會推行一系列配套政策，對血統制度進行改革。無論什麽樣的血統，不應當成為一個普通人生活的阻礙。”

這個畫面，此時在無數人光腦上同步播放。

猶如平地一聲驚雷。

此時還沒有多少人能預料到，這個聽起來還不算太成熟的想法，會成為今後數千年間帝國屹立不倒至關重要的因素。

而說出這個想法雛形的雲璎，如今只是望着明曜，露出了發自內心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