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鹹魚的會面

雲璎的即位演講結束後。

離城堡十幾公裏外的酒店內, 雲逸臉色難看地申請了一則通話。

過了許久，通話才被接聽。彈窗光屏上浮現的，是前幾天皇冠授予儀式時跟他搭過話的記者。

“小哥, 你沒能到現場真是太可惜了！這絕對是一個大新聞！”那人滿臉興奮，揮舞着手中的錄影筆。

雲逸急切地問，“直播确定是同步的嗎？雲……女皇的話有沒有被篡改？”

那人果斷搖頭, 說：“怎麽可能被篡改？就是實打實的出乎意料。到場的幾個記者現在都忙瘋了，要不是我剛剛出了稿子可以喘口氣, 現在肯定沒辦法跟你聊天。”

眼見雲逸表情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陰沉下來, 那人似乎想到了什麽，稍微收斂了臉上的高興與得意。

“對了，小兄弟, 你怎麽會被突然解雇？不然，今天你也能看到這個一定會被載入史冊的場面。”那人小心翼翼地問。

雲逸沉默片刻，扯着嘴角露出了一個不走心的笑, “只是正常的人事調動罷了。”

但其實，是皇冠授予儀式不久，突然有幾個同事隐晦地前來問雲逸跟皇室的關系。據說是因為, 有皇室的人專門排查了那日入場的記者名單，其中着重過問了雲逸。

那時雲逸還不想過早暴露自己的身份，權衡之下只得選擇暫時離職。

沒想到, 就在他缺席的這次即位演講，雲璎竟然會始料未及地提出關于異族的政策。

這個話題之後, 雲逸兩人又随便聊了點東西, 但雙方都淡了繼續攀談的心思。過了一會兒，那個記者便以“新聞稿還需要潤色”為由結束了通話。

雲逸收起光腦，有些焦躁不安地在房內踱步。

……看上去, 現在的雲璎已經被明曜脅迫了。她口中提到的異族，指向性實在太過明顯。雖然絕大多數人都不知道明曜的異族身份，但是——

雲逸略一偏頭，視線定在床頭的書上：這本書中，早已經明明白白地提到了明曜的異族血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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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被明曜威脅這一種可能，雲逸實在想不到第二條路來解釋雲璎石破天驚的言論。

總不能是她自願的吧？

雲逸斬釘截鐵地認為，雲璎自願說出那一席話的可能性，幾乎可以跟她愛上一名異族的可能性比拟，又或者是與太陽從西邊升起差不多，因為這幾者的發生概率都無限趨近于零。

而且……

他走到床頭俯身拿起那本書，指甲在厚封的書頁上印出一個淺淺的印記。

或許，明曜也像他一樣，提前知曉了劇情的走向。

他雲逸能拿到這本書，為什麽別人拿不到？明曜提前預知到故事走向這種事，也是有可能發生的。

如果順着這個思路想下去，那麽一切都讓人不寒而栗。雲逸皺着眉思索：這些看上去一切向好的改變，只是明曜放出的煙霧/彈。

整個世界，說不定正在邁入消亡的倒計時。

這個想法一旦浮現，就格外頑固地立在雲逸的腦海，越深思越讓他不安。雲逸立刻決定，自己要快點去找雲璎。

……先保護她，然後，再想辦法跟明曜對抗，繼而拯救這個世界。

為此，他需要改變自己的計劃。

雲逸深吸一口氣，默默地想：也許，是時候動用自己的底牌了。

而這底牌就是他的身份——帝國皇室流落在外的純正血脈。

可雲逸沒想到，這張底牌的動用情況完全不像他想象中那樣順利：最大的障礙點在于，沒人願意相信他。

書裏他很快就得到衆人信任的原因，很大一部分都是由于破罐子破摔：雲璎公主死後帝國後繼無人、面臨危險，當時跳出來能證明是帝國皇室血脈的就雲逸這一個，哪怕不信也得想辦法相信。

而現在，皇室的雲璎女皇好端端地活着，帝國也一派欣欣向榮，實在是沒有雲逸出場的理由。

也不知是怎麽回事，在證明自己身份的道路上，雲逸翻來覆去地折騰了許久。

“尊敬的雲逸先生，由于機構工作變動，您的血統檢驗報告仍需推遲3-5個工作日……”

雲逸先是嘗試把血樣送到相關機構，但血統檢驗機構遲遲不出報告，說是響應女皇號召，盡可能減少血統對普通人生活的影響；除此之外，雲逸通過各個途徑遞往皇室的信息石沉大海，完全聽不到一丁點回響。

走投無路的雲逸焦灼不安，最後只好選擇最不靠譜的一條路——親自上門。

結果，他卻被城堡的侍衛隊當作入侵者，關入了城堡的看守室。

“我要去見我的妹妹！我也是皇室的人，她現在有危險。”雲逸抗議道。

“跟女皇攀親戚這種好事恐怕還輪不到你。真以為自己姓雲就是皇室的人了？那改天我也改個姓。”其中一個守衛陰陽怪氣道。

但另一個守衛卻把雲逸後一句話聽了進去，“這人說女皇有危險？他是不是知道什麽？”

見守衛的态度有操作的餘地，雲逸靈光一閃，硬生生吞回了本來想說出口的辯解話語，幹脆利落地選擇閉嘴，一臉高深莫測。

結果這副“我知道什麽但我就是不說”的模樣果然讓守衛中計。

“喂，小子，你在打什麽算盤？”見雲逸一下子沉默，兩人對視一眼，神情都嚴肅起來。

正好最近城堡一片祥和，守衛們完全無事可做。秉持着“自己給自己找事幹”的原則，他們選擇小事化大，把這件事層層向上報告。

所以雲逸最終還是如願以償見到了雲璎。

只是雲逸沒想到，兄妹相見的場景，并不像他想的那樣感人美好。

“小圓，你覺得這個應該怎麽處理，荒野星的基建應該從哪裏起步？樂禮贊發來的這個報告水平怎麽樣？”

被電子手铐禁锢着帶向會客廳時，雲逸站在門外，聽到門內傳來雲璎隐約的聲音。

……她在向大臣們咨詢政務嗎？

小圓這個稱呼聽上去格外親昵，不知是帝國的哪位大臣。

雲逸在腦海中默默搜尋，但令他感到奇怪的是，似乎在他早已爛熟于心的書中劇情裏，沒有一個帝國方面的主要人物帶“圓”字。

可眼下并不是好的詢問時機，雲逸默默吞下了這個疑問。

“女皇殿下，那個人來了。”站在門旁守衛的一個高大男人為雲逸通報，他面容冷峻，從頭到尾都目不斜視，似乎完全忽略了雲逸的存在。

另一邊的男人表情要輕松些，他上下打量了一下雲逸，對那個肅着臉的男人說：“……喬安，這就是殿下之前一直提的雲逸？”

雖然這人在對着喬安說話，但聲音并沒有刻意降低，讓雲逸聽了個明明白白。

雲逸心中一驚。

……難道雲璎，早就知道他的存在？

在他身前，喬安就像是沒有聽到傅子言的問話一般沒有回應，只是在得到房門內雲璎的允許後，俯身将門打開。

映入雲逸眼簾的，首先是有些刺眼的日光。他微微眯眼，發現背對着他的黑棕色長沙發上坐着人，只冒了個頭頂；而後那坐着的少女站起身，纖細的身材被光線勾勒，黑色的長發整齊地散在腰際。

只這一個背影，就讓人不自覺期待她轉身後的模樣。

如他所願。

少女施施然轉身，姣好的面容上帶着一種似笑非笑的餘韻。

雲逸不覺屏住呼吸，聽到自己心髒逐漸加速的聲音：他這段時間一直盼望見到的妹妹，終于出現在了眼前。

先前的一切艱辛似乎都化作了過眼煙雲。

……她一定會理解他的。

雲逸張張口，一時間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雲逸先生，你的情況皇室已經了解，請坐吧。”開口的不是雲璎，而是站在沙發右側的一位中年女人，一絲不茍又威嚴的模樣。

這時，雲逸才把目光移到她身上，腦海不由自主地浮現一段描述。

【面前的女人一臉嚴肅，對着雲逸深深行禮，下眼睑深深的鐵青色暗示了她這段時間的奔波勞頓，但她發型與衣着依然打理得井井有條。

“您是……雲逸，對嗎，”她肯定地說，語氣帶着一絲不易覺察的沉痛，“我終于找到您了，皇子殿下。”

聽到這個稱呼，雲逸大吃一驚，猶疑地打量她。

“我叫朱莉，皇子殿下。我會将發生的事情一一告訴您，現在，請您暫時離開軍校随我來。帝國需要您。”】

雲逸不由得脫口而出，“朱莉？”

朱莉神情頓了頓，微微颔首，“看來雲逸先生已經做了不少功課。”

語氣冷淡，讓雲逸準備說出口的下句話哽在喉頭。

“啊，雲逸先生，請先坐吧。”雲璎開口，打破了有些沉悶的氣氛。

她聲音軟糯，但又自帶了一種不容置疑的氣場。

“殿下？這種事需要您親自說嗎？最近的課程應該提到過，在這種情況下——”朱莉蹙眉，轉頭對着雲璎說，“還有，請不要靠在沙發邊上。”

朱莉與剛剛面對着雲逸的一臉冷淡客套不同，如今她臉上，浮現出的是一種可以被成為“操心”的神情。

除了單純的責任外，還有許多真摯的情緒。

雲璎悻悻點頭，“嗯嗯，知道啦知道啦。小圓，那你再“請”一遍吧。”

“雲逸先生，請随我來，您的位置在這裏。”一個圓頭圓腦的機器人應聲向雲逸走來，伸出機械臂“吧嗒”一聲解開了雲逸手上的電子手铐。

……這就是小圓？雲逸目瞪口呆。

雲璎她，剛剛是在向一個機器人咨詢重要的政務？

這段時間，雲逸在外奔波時聽到不少關于新任女皇雲璎統治風格的消息——大都說她行事謹慎、決策平衡，所作所為都會附上翔實的數據資料作為參考；而且她決策速度格外快，幾乎涉及到社會生活的方方面面。

有人評價，簡直像是機器人一般完美嚴謹。

難不成，這是因為她使用的就是機器人？

這是什麽新型的“AI治國”嗎？

一波波認知沖擊襲來，讓雲逸忘記了自己來的目的，只愣愣地跟在小圓身後，坐在沙發上。

讓雲逸沒有想到的是，這一切還遠遠沒有結束。

“……很抱歉打擾您的談話，女皇殿下。明曜公爵來訪，請問您是否有時間？”這時，門外傳來喬安的聲音。

猝不及防聽到明曜的名字，這讓雲逸被震驚到的神思一下子回籠。

他立刻擡頭看向雲璎，卻發現她一副習以為常的樣子，甚至還在跟朱莉争辯，“朱莉你不用擔心，因為有小圓在，很多課已經沒必要學啦。”

一邊說着，雲璎一邊懶懶地擡手對小圓招了一下，小圓立刻機靈地跑到門口，打開了門。

見到她的舉動，雲逸大大地皺起眉頭。

雲璎怎麽能這麽輕易地讓明曜闖入會議廳？他只是一個外人。

完全沒有意識到他自己如今的身份才是外人，聽到門打開的聲音，雲逸視線緩緩向門邊偏移。

與此同時，雲逸腦海立刻顯現出原書中一段讓他極其憤怒的描述。

【雲逸被他一腳踹進泥水，下一秒，快到讓人看不清身形的明曜狠狠地踩上了他的頭顱。

這個看上去矜貴又紳士的男人開口，溫和地說出了殘酷的話，“帝國皇室都是你這樣的人？那可真是……”

“很不妙。”

雲逸被摁進污水裏，劇痛之下逐漸思緒模糊。

他墜入了黑暗的深淵。】

矜貴又紳士。

盡管對明曜惡感甚重，但雲逸不得不承認，在看到明曜本人後他發現，書中這兩個形容詞運用得格外貼切。

但是——

“小圓，雲璎今天開心嗎？”這是雲逸聽到的，明曜開口說出的第一句話。

這種有些過分友好跟親昵的詢問，讓雲逸心頭生出一絲怪異感。

“主人今天有87.25%的時間都很開心。”小圓一板一眼地回答，帶着明曜向衆人走來。

雲逸看到明曜視線首先落在雲璎身上，而後眉眼舒展，露出淺笑；接下來，他似乎發現了雲逸，目光微移——

然後，明曜的神色突變。

他雙眼不受控制地睜大又閉緊，格外痛苦地蹙緊眉頭，規矩地垂落在身側的雙手緊緊握成了拳頭。

雲逸不知道，此時在明曜的世界裏，從未出現過的、鋪天蓋地的大量雜音一瞬間鑽入明曜的耳朵，有如鋼釺一般在他耳中與腦海攪動。

與雲璎帶來的安靜寧谧是兩個極端。

……這對明曜來說，簡直是核污染級別的痛苦。

顧及着雲璎還在場，明曜毫不遲疑地咬破了舌尖，口腔內彌漫的鐵鏽氣息跟痛楚讓他強打起精神。

再睜開雙眼時，明曜望向雲逸的目光，已是遍布血絲，瞳孔深處滿溢無機質狀的肅殺之氣。

猶如一根寒冷的冰，讓雲逸一下子不寒而栗。

作者有話要說：  行走的雜音體.雲逸

行走的可愛多.雲璎

明曜：……這也只能區別對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