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鹹魚的心聲

雲璎原本定在明曜臉上的視線一瞬飄忽, 不知為什麽，她莫名有種做賊被發現的心虛感。

淺淺地吐出一口氣，雲璎停在明曜床邊, 不知是該俯身還是繼續居高臨下地看他。最終，她做出了決定。

“……嗨，”雲璎先弱弱地舉起了爪子, 搖了搖後又放下，問他, “明曜, 現在感覺怎麽樣？”

明曜沒有立刻回答雲璎，而是目光向她身後看去，下巴微擡, “那邊有椅子。”

“如果不嫌棄我這個病人，就搬過來坐一會兒吧。”他尾音放輕，恰到好處地顯現出些許脆弱。

雲璎本還想問在房內待命的機器人去了哪裏, 但在聽到明曜話語中罕見的示弱後，她頓時将原本的疑問抛到了九霄雲外。

她不費力地搬來椅子，在明曜身旁坐下。微微颔首時, 雲璎能夠将明曜蒼白的面容外盡收眼底。

“你到底是病了多久？”她不由得皺眉問。

離得近了，雲璎才發現明曜下颌有一小圈淡青的胡茬，看上去他已經有段時間沒打理自己。不過這出現在一向一絲不茍的明曜身上, 竟還莫名帶了些意料之外的頹廢美感。

雲璎看到明曜的喉結緩慢地上下滑動一下，聽他有些委屈地開口, “就是前幾天跟你發消息時生的病, 這幾天一直沒好。也許，是因為我在等你，病才一直沒好吧。”

明曜輕輕說着有點任性的話, 纖長濃密的睫毛在他下眼睑掃出一片陰影。

聽到他的話，雲璎一時有種老母親操心般的“孩子不積極治療還說胡話該怎麽辦”的微怒感。

明曜的領星不是科技格外發達嗎？怎麽能對自己這麽不上心。

“當時我只是發個燒，你就給我用了醫療艙；對着受傷的雲逸，你也立即用上了醫療艙，現在你生了病怎麽不用你自己的醫療——”雲璎有些生氣地說。

這時明曜打斷了她的話，略帶疲憊的尾音瞬間讓雲璎的怒氣啞火，“我還以為你不會來了。所以現在我很慶幸，慶幸自己的病還沒好。”

雲璎愣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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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那雙以前總是含着笑意，如今卻帶着點讨好的琥珀瞳孔注視，雲璎一時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明曜的視線像是曳着火焰的流星，好像只一瞥就能在她心頭砸下個月球坑。

雲璎嘆了一口氣，喃喃道：“我怎麽會不來呢？”

“之前我對雲逸子爵的态度不好，對不起。”明曜稍微偏了偏頭，鴉羽般的碎發随着他的動作散在高挺的鼻梁。

……竟然在這種時候道歉。

看着明曜的這副模樣，雲璎覺得哪怕真的是明曜錯了，恐怕她自己也會硬生生颠倒黑白。

“你道什麽歉？你不用道歉，要講對不起也是他該跟你說，誰讓他做出的舉動那麽讓人誤會。”鑒于雲逸并不在場，面對眼前近在咫尺的美色，雲璎開始睜眼說瞎話。

“可你還是沒有來看我。”明曜唇角抿直。

“這……我只是這段時間太忙了，所以沒時間聯系你。”雲璎違心地說。

明曜靜默地望着她，認真的視線讓雲璎有些發怵。

“真的！我可是整個帝國的女皇，每天只處理的政務就有這——麽——多——”一邊誇張地說着，雲璎一邊拿手臂比了個擁抱太陽的姿勢。

她以為這樣明曜會發笑，但他只輕輕動了動唇，吐出一句有些清冷的話。

“那就不要忙了。”

“……你說什麽？”雲璎沒聽清他的低語。

“我說，那就不要忙了。”明曜微微擡高聲線，猝不及防伸出手，攥住雲璎的手腕。

滾燙的掌心烙在雲璎手上，仿佛滴了一滴滾燙的岩漿在她心上。

明曜以一種跟強硬動作不匹配的輕柔力度，将雲璎的手翻過來，骨節分明的手覆蓋于其上，吐息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不要忙了。該做的都交給機器人，交給朱莉他們，或者交給我。我只想你輕松快樂。”

只想你輕松快樂。

這明明一直都是雲璎心中根深蒂固的信條，可當這句話在明曜口中說出來時，卻莫名讓雲璎覺得她心髒鼓噪得厲害。

無措。

害羞。

以及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開心。

她耳根灼燒，不敢回看明曜燦若星子的眼眸，來回張望着想要起身，“你生病了，我不把病人說的胡言亂語當真。诶，機器人呢？門怎麽是關——”

似乎有什麽不對勁。

下一個瞬間，站起的雲璎被一股力道絆住，踉跄地向一旁倒去。

手心的熱度蔓延到了全身，她陷入了一個又柔軟又熾熱的懷抱之中。

明曜松松地圈着她，眼神清明，此時已經看不出一絲剛才病恹恹的模樣。

“不當真？”

雲璎幾乎忘記了呼吸，她聽到自己投降般說了幾個字，但大腦卻完全混沌一片，意識不到自己到底說了什麽。

“……我不開心了。”明曜說。

聽到明曜近乎喟嘆的聲音，雲璎這時意識才緩緩回籠。

她用手惱怒地推了推他胸膛，嘴硬道：“你不開心？那就放開我，我還更不開心呢。”

為了表示自己的憤慨，雲璎還格外刻意地哼了一聲。

此時有一股好聞的清香湧入鼻腔，雲璎聽到明曜的低笑聲。

“不，這樣我很開心，”明曜原本輕攬着她的手臂緊了緊，“我不開心的，是幾個月前的事。”

——幾個月前？

沒料到明曜會提起這個陌生的時間點，雲璎安靜了下來，用手碰了碰自己的臉頰，悶悶地說：“想要翻什麽舊賬？”

“艾連。”明曜言簡意赅，低頭蹭了蹭雲璎柔軟的發頂。

就像是軟乎乎的貓。

雲璎身形一下子變得僵硬，如同被施了定身術一般動彈不得，只機械地張口重複，“艾連？”

“他只是生個病，你就能跟他相處得那麽開心。你們一起吃了很多小餅幹，在中庭裏開茶會，然後……”

“你還拒絕了他的告白。”

“等等，停！”雲璎瞪大雙眼，擡起頭看他，“前面的我理解，最後一句是怎麽回事？拒絕他告白，難道我還做錯了麽。”

明曜苦惱似的嘆一口氣，“……不如說，你被別的男人告白這一點，就讓我很不開心。”

他伸出修長的手指，沉默地将雲璎有些淩亂的發籠到耳後。

“你是帝國的公主，現在是帝國的女皇。從最開始，你未婚夫的名單就能鋪滿整個銀藍星。”

尾音喃喃，像是在對自己說話。

“不管是朱莉還是雲逸，他們都起碼說對了一件事。我的血統，讓我從最開始，就不配存在于你的名單之上，直到最後也是。”

在最需要他委屈的時候，明曜反而語氣格外冷靜。

這種清冷蕭瑟的聲音，不知道為什麽，讓雲璎鼻腔湧起一陣酸澀，“……你知道我從來都不在意這一點。你不是也說過嗎？大家的血液都沒什麽不同。”

雲璎伸手揉了揉眼角，手指又被明曜輕輕碰了碰，帶着灼人的溫度。

“我的女皇殿下。怎麽這麽着急，我還什麽都沒說呢。”明曜語氣染上些許無奈跟寵溺。

聽到他語氣的轉變，雲璎用力吸了吸鼻子，扁着嘴擡頭看他。

“知道異族血統帶給了我什麽嗎？是聽力，”明曜說着，指了指自己的耳朵，“我能聽見人們心底的聲音。”

雲璎眨眨眼，沒想到明曜會這麽輕易将他的底牌和盤托出。

“心底的……聲音？”

說起來，原書從沒提到過明曜異族血統的能力。在這之前，雲璎不是沒異想天開過，只是今天聽到明曜親口承認，她仍感受到了震撼跟目眩。

“嗯，”明曜點頭，“遇到你之前，這些聲音快要失控了。”

“就算這些聲音在地下城時期幫過我，讓我堅持到之後的曙光初現，還幫我坐穩了帝國公爵跟銀藍星系領主的位子，可是，我真的聽不下了。”

雲璎愣愣地看着他，發現明曜的神色随着講述越來越溫柔。

“能想象嗎？哪怕堵着耳朵不去聽，只要身邊有活人在，喋喋不休的雜音會二十四小時湧入你的腦海。惡意、欲望、恐懼、厭惡、敬畏……到處都是人，到處都是聲音。”

這描述直接讓雲璎的耳朵尖銳地疼了一下。

下一秒，明曜溫熱的手指輕輕揉了一下她的耳垂，“這裏。遇見你之後，我明白，我再也不用失控了。因為在注視着你的時候，我聽不見人們心底的聲音。”

雲璎情緒順着他的話語走，恍然大悟地“噢”了一聲，“我這麽有用？”

結果，她被明曜哭笑不得地又捏了下耳朵。

“可是，不想聽到心聲的我，卻在無數個時候，都迫切地想要知道你心裏在想什麽，”明曜深深地看向她，“比如最初在飛船上相處，後來艾連對你告白，見到雲逸時你的選擇，還有——”

“現在。”

雲璎心髒停了半拍。

她張了張嘴，卻覺得喉嚨幾乎無法發聲。

……明曜想要她的回答。

“……你這樣不是很狡猾嗎。”在明曜直白的目光下，雲璎低聲呢喃，竟有種喘不過氣來的窒息感，“憑什麽讓我說出來。”

下一秒，她的手被明曜牽引着，放到了他的心髒處。

他的絲綢睡衣下是寬闊厚實的胸膛，雲璎的手心貼在明曜胸前，感受到了來自手掌下方有些急促的震顫。

“你知道嗎？我此刻有多麽想讓你聽到，來自我心底的聲音。”

明曜牽起嘴角，露出了一個罕見羞澀的、毫無陰霾的笑。

“……它在說，雲璎，我喜歡你。我真的，好喜歡你啊。”

好奇怪。

明明只是按在他的胸膛上，其他什麽都沒做，雲璎卻覺得自己手中握有了明曜的一整顆心髒。

她感受到了明曜有些急促的心跳：那是猶如鼓點一般、卻又十分溫柔的聲音。

一個念頭浮現在雲璎的腦海：原來，人真的能聽到心聲。

“……我也是。我好喜歡你。”這句話毫無滞澀地從雲璎口中逸出。

這一刻，她聽到了明曜的心音，也聽到了自己。

明曜先是呼吸一滞，而後眯着眼笑得更開懷。他身上的清香越來越靠近，透亮如寶石一般的雙眸在雲璎眼前放大又閉上。

雲璎看到他阖上雙眸後濃密的黑睫。

一顆棉花糖做成的星星，輕柔地落在了她的唇上。香甜的味道幾乎麻痹了雲璎的大腦，讓她對接下來發生的事情都只能被動接受。

雲璎迷迷糊糊地想：幸好，人一直都是甜的。

作者有話要說：  吃人啦——（是又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