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前塵
後來發生了什麽,殷諾不肯說了。
安子丘也是敢怒不敢言,他已經意識到這個穿黑色長袍的男人是這裏的大Boss,而且也是某人的後臺兼靠山。他一向識相,等冥王帶走了殷諾後才磕磕巴巴地把這件事講完。
他還記得那天他們跑出酒吧的時候他便指着殷諾破口大罵:“卧槽!我說你小子缺心眼啊,為這麽點錢值得惹這茬?”
殷諾不理,直嚷嚷要回去揍那些人,半點沒有要跑的意思。安子丘眼尖地瞧見五六個人從酒店裏追了出來,手裏還拿着木棍,他實在沒辦法,又氣又急地硬拉着殷諾闖了紅燈橫穿馬路。
因為一個想跑一個不肯走,拉拉扯扯間速度就慢了下來。等那輛白色的面包車竄出來的時候,兩個人分明都看見了,但也都沒來得及躲開。就這麽冤枉地被面包車給撞飛了。
殷諾躺在地上,感覺身子全然不是自己的了,明明有知覺卻動彈不得,他還在奇怪:怎麽不疼啊?那頭安子丘就跟着掉了下來,落在他身側兩米開外的地方,那張賤臉正沖着他。安子丘開始流血,他是閉着眼睛流的血,那些血把他趴在地上的那一半都浸濕染紅。
殷諾卻很氣憤,他想白冽都說了不能闖紅燈,要不是你硬拉着我,那些人還不一定打得過我呢?!這下慘了吧,白冽一定饒不了我們!
掙紮着想沖安子丘豎個中指,還是動不得,于是放棄。剛放棄了沒一會,魂便被索魂使俞歡給勾了出來。低頭看着地上的安子丘,到底還是用魂魄豎了中指。
而安子丘,暈了一會,最後也死了。就是死得晚了些,趕上陰間為接見天帝整頓市容,這才被送去鬼魂收容所呆了一夜,今日下午送達管理局。
世間鬼魂皆是先登記後審判再喝的孟婆湯,這人流程還沒走一半,就叫新任官員給打了。打了還不算,他老板還包庇他,全不講理地上下掃了安子丘一眼,冷冷道:“你知不知道毆打判官要受什麽樣刑罰?”安子丘捂着身上的傷處哎喲哎喲地叫喚:“分明是他打的我,我這兩棉花拳,能打着他什麽呀?”
冥王看他的眼神像看一頭垂死掙紮的牲畜一樣不近人情:“冥法有載,忤逆判官者,先受七十二極刑,後打入畜生道,永世不得為人。”
圍觀的鬼魂中傳來一片驚呼:原來判官這麽尊貴,幸好幸好,平時巴不得拍人家馬屁,從不會忤逆大人,否則不是倒大黴了嗎。。。
俞歡和牛頭也跟着抽冷氣:卧槽,冥法那麽厚誰知道有這麽條規矩,看來以後不能随便調戲徐判官了。。。。
安子丘再蠢這時候也知道哭了:“不是吧。。。。還有沒有王法了,殷諾,你小子說話啊。。。老子都要投胎當小貓小狗了。。。”
殷諾轉過頭去看着冥王,理直氣壯道:“我們打架不用你管。”
這世上竟還有這麽不知好歹的人,俞歡先替他捏了一把冷汗,冥王脾氣不好,很不好,不好到連天界也無人不知,敢冒犯冥王,可不是極刑與畜生道這麽簡單的處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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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知王心難測,冥王竟然絲毫不生氣,淡淡地,無所謂道:“那我把他交給你處置便是。”
殷諾低頭想了一會,沒想起來要怎麽處置他,于是跟着閻王走了。
安子丘很憤怒:“還沒處置老子呢,這就走了!講不講兄弟情誼啊!”衆鬼魂見沒熱鬧看了,也稀稀落落地散去。
小白見群衆都散了,鬼頭鬼腦地把俞歡和牛頭拉到一邊說悄悄話,指着安子丘小聲道:
“我聽小黑說,他就是天帝跟王讨要的人。。。”
俞歡乍一聽很是震驚,“天帝要一只鬼魂來做什麽?”
“我也不知道呀。”小白兩手一攤。
牛頭便在一旁笑得十分八卦:“你不知道,黑老大知道呀,你只要問,他就一定會告訴你。”
那頭安子丘自怨自艾了一番,回頭一看還有沒走的,滿腔憤懑這才找到發洩的對象,于是拉着俞歡他們足足訴了三個時辰的苦,充分表達了自己的憤怒與委屈以及對強權□□的不滿。他自認為是殷諾害死了他,因此被打的時候就很錯愕,心中本就怨着,又轉念一想老子已經死了連白冽都不用怕了,這才敢揮起拳頭。
他這邊正氣急敗壞地訴苦,那邊殷諾已經在陰陽殿的冥王寝宮坐下了,冥王不過拍了拍手,就有兩個侍衛端着菜進來,足足擺了一桌。殷諾認出其中一個侍衛便是那日在審判廳外回天帝話的兄弟,好奇地問他:
“你怎麽在這裏?”
那人笑笑地鞠了個躬:“小的叫順順,原本是禦前擡轎的,近日剛升任冥王随侍,大人有什麽吩咐,随時都可以叫小的去辦。”所以說馬屁拍得好的都是人才啊。
殷諾點點頭沒說什麽,倒是冥王又看了這侍衛一眼。
殷諾昨天下午死了,死了以後,魂魄是不會有饑餓感的,除了受刑中要忍受饑餓的鬼,一般都不需進食。
在地獄,吃飯是件奢侈的事。鬼魂雖不會餓,但還有欲望,記得人間食物的味道,所以也會嘴饞。但每月工資就那麽一點,買得了零食買不了正餐。就俞歡手上的卡通手表,都足足花了他半個月的工資。
而凡是地獄裏的食物,器具,大多是實物焚化後借助法力制成。因為冥王在人間也有部下,且皆是一些有錢的修道者,因借了冥王法力遂以此道供奉陰間。
殷諾也是個嘴饞的,當下便埋頭苦吃,冥王就在一旁看着,一手支着下巴,一手拿了根筷子,“篤篤篤”地點着桌子。
如此敲了數十下,他忽然擡起頭問道:“昨日我命人查了你的功過簿,上面記載着你在人間的前塵過往。”
殷諾停了筷子。
“我是不是有一個舅舅叫白立啊?”
他這問題問得實在有些奇怪,冥王卻不覺得,只淡淡答道:“上面确實如此記載——為什麽這樣問?”
殷諾便有些怔怔地發呆:“我覺得他不像是我舅舅。”
他是在國外長大的,直到十八歲才和父母搬回國內生活。開學一個月前父母開車帶他去看望好幾年不見的舅舅,路上突然下起暴雨,一個貨車司機多喝了幾口酒,就這麽把他們的車子撞飛了出去,當時他的父母都坐在前排,他一個人坐在後座,車子甩出去砸在地上,剛好壓擠出一個畸形的缺口,他沒昏過去,就這麽暈暈乎乎地爬了出來,一夜間就成了孤兒。
這些都是白冽告訴他的。而白冽,是他在醫院醒來後見到的第一個人,也是他舅舅的兒子。
在他還不知狗血為何物的時候,他狗血地失憶了。一個叫白冽的陌生男人由此接管了他斷片的人生。
而殷諾只能接受。
或許沒有記憶便沒有情感,又或許真是他天生涼薄,對父母的死他冷靜地簡直令人發指,偶爾想起父母的一些畫面,也虛幻地如同是他幻想出來的一般。
葬禮辦得很體面,白冽幫他操辦了所有的事,就連父母的遺産,雖說是留給了他,實際上也是白冽在替他管理。殷諾沒辦法,那個時候他的腦子裏就只有一團一團的白霧,什麽都不能判斷,什麽都不能決定,像是一個新生兒只能由着白冽操縱他。他以為那只是暫時的,沒想到在那之後,整整兩年,白冽完全掌控了他的人生。
不可否認舅舅和白冽對他很好,但他總覺得有些奇怪。
他的舅舅在他面前總是沒有緣由地顯露出一些讨好和卑微,而白冽。。。。他更奇怪,說是從小被送到國外讀書,是在他家和他一起長大的竹馬竹馬,但是根本就是個大變态。。。
冥王看着殷諾在他面前發呆,不滿地将手裏的筷子戳到那張魂游天外的小臉上,話鋒一轉:
“你知道我為什麽要留下你嗎?”
殷諾搖頭,又點頭:“你不是說我罪孽深重嗎?”
冥王卻低聲笑了:“那是我胡謅的。。。。我留下你,只是想找個人和我說話罷了。”
冥王原名冥夜。造物之初,尚未有陰間冥界,萬物死去後靈魂無處可歸,天地由此陰氣盛厲,第一位冥王便是由陰氣所化而生。爾後冥王造了地府,于是世間萬物才得以生死輪回,不息不滅。
傳說中冥王不死不滅,但實際上那位冥王只主宰地府三千年便死去,冥史也并未記載冥王的死因,冥王死後留下自身骨髓所化的冥夜,吸盡地府陰氣而化為人形,繼承王權,守着這蒼生與寂寞,千年萬年不得離地府一步。殷諾卻不知這地獄裏已有千年不曾有新人就職了,俞歡他們還可以趁着去人間索魂出了這陰森森的地府,冥夜卻不同,他與這地府同生同亡,永遠都不可能逃脫。。。。
這位王寂寞久了便想找人說說話,但他是傲嬌慣了的,冥界又哪有人敢同他聊天胡侃,且他自己也看不起衆生萬物,并沒有屈尊降貴和這些賤民親近的意思。那日他将手掌放在殷諾額頭,實際上是借着殷諾的神識讀了他的記憶,沒人知道他為什麽要選擇殷諾。或許他只是随性而為,又或許是因為殷諾與他也算同病相憐。
殷同學只有兩年的記憶,在這兩年的記憶裏,他只認識一個叫安子丘的賤人和一個叫白冽的變态,竟是再沒有和世上的誰扯上關系了。白冽瘋得最厲害的時候,他只能窩在宿舍裏整日整夜地打單機游戲,連宿舍門都出不了,那個時候他又何嘗不想找個人陪他說話?
殷諾分不清他這話的真假,便只安靜聽着,冥王看他的眼神卻已不自覺帶上了暖意,“你看俞歡他們,每日都奉命到人間索魂,事物變遷,他們都親眼所見,黃泉路長,忘川水緩,他們便總能尋着機會和索來的鬼魂說話,所以他們才了解人間俗世,講話也和你們一樣。”
殷諾覺得,他好像不小心聽出了這位王語氣裏的委屈和別扭。戴着威嚴而冷峻的面具,王藏着他的人性與軟弱。
他歪頭打量殷諾,帶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邪魅之氣,還是那樣地慵懶,那樣地無所謂,但又好像不經意間流露了幾分真心,他對殷諾說:“他們不陪我說話,你陪我說,只要你陪得好,你便當得一天判官,如果哪天我厭煩了你——若有那麽一天,那我便放你再入輪回。。。”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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