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明白

從陰陽殿到生死管理局并不遠,殷諾吃完了飯,摸着肚子要走,他心裏已經原諒了安子丘,或者說,他打這一架其實還有些心虛的意思在裏頭,以後見了白冽便可以說:你看也不是我自己願意死的,是安子丘害死了我,我還和他打了一架呢。。。

但是說到以後,那也是百年之後的事了,白冽身體那麽好,他就從來沒看他生過病,肯定能活好久。說不定也不用等百年,過幾天閻王煩了,将他趕走,他要再入輪回,不就和白冽再也見不上面嗎?殷諾摸摸自己的胸口,奇怪地覺得又空又難受。

順順見他摸完了肚子摸胸口還以為他不舒服呢,便問道:“您的辦公車已經撥下來了,也給您配了司機,現在車還停在總公司那邊,要不大人先稍等一會,我叫人把車開過來。”

殷諾搖着頭道:“我自己走回去。”

冥夜在一旁咳嗽了一聲,順順立即道:“大人要是等不及,不如與王同辇而坐,反正王還有公事要同黑無常大人商議,正好順路送送您。”

“同辇是什麽東西?”殷諾有些呆了。

順順指着門口一頂騷包的黑色大轎:“大人,請看!”

殷諾很是嫌棄地擺手拒絕了:“我不要人擡,我要自己走。”

“我都忘了,今時不同往日,人類都不喜這一套了。”冥夜就在一旁說了這麽一句。

“王,這也難怪,只是。。恐怕您還從不曾邀人同辇呢。。。”

順順連忙搭腔,各種明裏暗裏地指責某人不給面子。

殷諾只有兩年閱歷,玩不起這些彎彎繞繞,聽不懂這些話裏有話,他揮揮手,說“順順拜拜,閻王拜拜”,然後就頭也不回地走了。

順順很惶恐地對着他的背影揮手:“拜。。。。拜拜。。。。大人拜拜。。。。”

冥王表示很介意:為什麽他排在一個下人後面?

越看越覺得順順不順眼,當晚就将他革了職。順順聽完人事調動通知,很淡定地建議:

“啓禀冥王,小的認為殷判官此人深不可測,來自人間而如今卻身居高位,實在不能不讓人憂心提防。順順自薦當任殷判官的司機,屆時殷判官的一舉一動,小的都會向組織禀明,以保證此人對王絕對忠誠,別無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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冥王大人恩準了,又吩咐他,“把冥法從屋裏搬出來加一條,忤逆判官者,先受七十二極刑,後打入畜生道,永世不得為人。”

順順照着寫了,又自作主張地在後面以一行小字标注:“此法規只适用于殷姓判官。”

冥界往上數幾千年,往下數幾千年,也就這一位殷姓判官,後來聽說常有得罪了判官的鬼差,被壓到刑罰部受刑,刑罰部的部長查了冥法,指着那行小字對判官說罰不了,順順由此救下數條鬼命,便加了很多陰德。衆鬼普遍認為這是他在添冥法時便刻意為之,如此心機,怪不得日後職場上如魚得水,官也越做越大,到最後統領四大判官與大小無常,成了冥夜最得力的心腹也是有跡可循。當然,這些都是後事,此時順順只是由路人甲小透明晉升為男配角之一而已。

殷諾對自己換司機一事仍一無所知,他慢吞吞地到了生死管理局時,小白牛頭都已經不在,只有兩個面生的鬼差和俞歡在一旁杵着,安子丘一臉凄怆,顯然是經過一番□□了的。俞歡已經準備了一份手寫版的罪狀,上書:

“鬼魂安子丘,不守冥法,毆打判官,念在和我們殷判官曾經是同班同學的份上,從輕處罰,令其永世苦修以償罪過。今因天界人力資源緊張,将其調往天庭從事。不得反抗,否則。。。否則。。。到時候再說。”

下面是一個大大的拇指印,俞安屁颠屁颠地跑過來遞給殷諾一只毛筆:“在這裏打個勾就好。”

殷諾慢半拍地打了勾,然後才發現安子丘滿目含淚地看着他。有些不忍心,便安慰他道:“有空過來玩啊。”就這麽看着他被兩個鬼差押走了。

雖然是沒有這種先例,但當晚俞歡還是到王跟前打了小報告。說是殷諾他們前腳剛走,天界便派人來,幫着拟了這麽一份罪狀。

王聽後點點頭,并無異議。

俞歡又說:“他臨走前殷判官還叫他有空常來玩。”

王便道:“給他一張冥界的通行卡。”

“那天帝那邊。。。”

“他倒巴不得,那姓安的也不是個乖巧的,在這闖禍總比在天界闖禍來得容易收拾,且他道行尚淺,天界還不是他的天界呢。”

俞歡奇道:“天帝到現在還不肯納後,真如傳聞所說,是在等千年前的戀人嗎?”

王看着被滿室夜明珠照亮的寝宮,懶洋洋道:“這我不管,只要那姓安的小子能陪着殷諾玩便是了。”

俞歡看他眉眼溫柔,驚覺自己竟是窺得幾分帝王的真心,忙低頭不敢再看。

地府寂寞,王再是了解不過,而他又将真心藏得太久太深,一旦寵起誰來總是不遺餘力的。

第二天早上,殷諾便算是正式走馬上任了。他與別人不同,判官府便置在陰陽殿內,前面是審判小廳,一張寫字桌,一個裝滿卷軸的書架,兩張椅子,一張木質的給犯人坐,一張總裁轉椅自己坐。他覺得好玩,坐着那轉椅饒着整個審判小廳滑了一圈。俞歡怕他摔了,跟在他後面護着他,如此七八圈下來,直累了個氣喘如牛。

審判小廳後面是他睡覺的房間。不知是有意無意,總之,他的審判小廳隔壁就是冥夜的審判大廳,他的房間隔壁便是冥夜的寝宮。殷諾轉夠了審判小廳,直接把椅子搬出來,在陰陽殿的走廊沿着光滑的瓷磚地面滑行,一滑便滑到了冥夜的寝宮門前。

冥王大人正在用餐,桌子上擺滿了色香味俱全的宮廷料理,這還只是早餐罷了,順順在一旁數了數,一共十五個小盤子,三個大盤子,有湯有粥,有菜有甜點,全是清淡可口的,再加上那好看的賣相,只買得起零食的順順只能轉移目光,不忍直視。

冥夜是早就脫離物欲的,即使再美味的食物于他來說也味如嚼蠟。陰陽殿的下人也可說是從來不曾端上過一盤菜肴。所以順順覺得冥王太明顯,卻也不敢提醒他。

果然那頭殷諾丢下轉椅嗅着食物的香氣鑽進了門。冥王傲嬌地舀了一勺紅豆薏仁湯,再傲嬌地喝下,然後傲嬌地扭頭看着殷諾。司馬昭之心,簡直再明顯不過。

接下來的事順理成章,冥王大度地表示東西有點多,不如君臣同樂,大家一起吃啊,殷諾點頭表示好啊好啊好啊。冥王又表示既然你喜歡不如以後一起吃吧,殷諾點頭表示好啊好啊好啊。

俞歡在一旁實實在在地咽了一口口水,肚子叫得正歡。

殷諾便說:“俞歡,一起吃啊。”

俞歡目不斜視地搖頭,“俞歡已經吃過了。”

殷諾又去叫順順,得到同樣的回答,只好自己享受起來。冥夜原本不愛吃這些俗物,看他吃得香倒也跟着夾了幾筷子,順便有一搭沒一搭地問起殷諾在人間的生活瑣事。

殷諾被白冽教的很好,食不言寝不語,他雖不喜歡在吃飯時說話,但想着自己副職是判官正職是陪聊,也就老老實實地答話。

不可避免地聊到白冽,冥夜狀似無意地提了一句:

“他對你好嗎?”

殷諾足足想了半碗粥的時間才模模糊糊地答道:

“算好,也算不好。”

冥夜便追問,“哪一點不好?”

“他有時候關着我,不讓我出去。”又想了想,“他還不讓我交朋友。”

殷諾生來最渴望的便是自由,他骨子裏是長着一雙翅膀的,想飛到哪便飛到哪,想在哪裏築巢便在哪裏築巢,等轉季遷徙了也走得毫不拖泥帶水,哪管得檐下人家的失落悵然。白冽陡然要綁他的翅膀,一開始自然是經過一番鬧騰的。

那時候殷諾使的一招招都是帶着狠勁的。無奈白冽比他更狠。他鬧絕食,白冽就陪着他,哄着他吃飯,耐心就像沒有盡頭一般,殷諾摔了他幾盤子飯菜他就再做幾盤,殷諾要和他打架,他也只是站着任踢任踹,被咬的滿手都是血也不皺一皺眉頭。

殷諾在學校裏認識了新朋友,明明約好了一起去校外打網游,過幾天這人就像從來沒出現過一樣消失在殷諾的世界裏。鬧到後來殷諾已經有些神經質了,他會突然吃着飯就把飯菜往白冽臉上倒,半夜睡着睡着就尖叫起來,像有誰在他後面追着他似的叫得像垂死的動物一般,白冽只能把他抱緊,拍着他的背喊他的名字。等他冷靜下來,整個人就像從水裏撈出來一般滿身都是冷汗,這個時候白冽還能溫柔地對他笑,殷諾癱坐在地上,終于在這天夜裏妥協了。他對白冽冷笑,他說:“你是個瘋子。”白冽無動于衷。

不記得犯了什麽錯,被關得最久的那一次他砸開門逃走了,在街上游蕩了幾天,被白冽從到處都是流浪漢的天橋下捉回來。白冽永遠記得當時找到他時他一臉驚恐的表情,就像看見最可怕的惡魔一般。而殷諾也不會忘記白冽滿臉的疲憊與布滿雙眼的血絲,那是第一次白冽摘去冷靜的面具,他跑的太快了,一下就将殷諾死死地壓在地面,殷諾記得當時他帶着哭腔在自己耳邊說了一句:“你以為我就不會累嗎?殷諾,你以為這些都該怪我嗎?”

後來,就再也沒有起過逃跑的念頭了,不知道是不敢還是不忍,因為當時他帶着恨意扭過頭來的時候,竟然有一瞬間可憐那個滿身灰塵絕望無助的白冽。。。

白冽給他的回憶大都不太美好,他也就不太想談,但冥夜很有興趣,他信誓旦旦道:

“我永遠不會關着你的,你想同誰做朋友,我便幫你把他抓來。”

殷諾可能信,也可能不信,但他什麽話也沒說。

冥夜不喜他這麽冷淡的反應,便拐着彎抹黑白冽,“你以為那個姓白的是真心對你好,你只是不記得兩年前的事罷了,他。。。”

“那你呢?你是真心對我好嗎?”殷諾冷冷地打斷了他的話,“你如果真心對我好,便不會告訴我真相,寧可讓我活在回憶裏。”他看着冥夜,目露恨意,“我已經死了,我什麽都不想知道。”

這頓飯終是不歡而散。

回去的時候,俞歡忍不住替冥王說話,“我覺得王對您很好,不,是太好了。”

殷諾很認同,但是後來他拍了拍俞歡的肩膀,語重心長地教導道:“俞歡,沒有人會無緣無故對另外一個人好,白冽是,他也是。這些都是有目的的,這些都是将來要償還的。”

俞歡摸着頭若有所思。

即使只活了兩年,他也活得明白通透。冥王到底為何要把他留下,他不知道,也不在乎。但是。。。他清楚地知道,這些都是有目的的,這些都是将來要償還的。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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