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警告
俞歡同阿渡閑聊了一陣才回去,雖然聊得投機,又是久不見阿渡了,然而現在實在不是好時機,冥夜還躺在寝宮的床上受着罪呢。
他心裏牽挂着人間的殷諾和他可憐的王,是以也便心不在焉地告辭了,阿渡寬慰他道:“沒什麽大不了的,你改變得了的東西不必煩它,你改變不了的東西就更不必煩它了。”然而俞歡沒阿渡那麽想得開,反倒在回去的路上反反複複地琢磨阿渡的話,福至心靈的,他還真就想出了些苗頭。腳步一轉,他往輪回井去了。
無論外頭怎麽亂着,地府還是努力維持着表面的平靜,至少冥夜真身被偷一事地府裏便沒幾個人知道。因此輪回井如往常一般依舊是鬼來鬼往,飲下孟婆湯的鬼魂神智不清,稀裏糊塗地叫鬼差推着走。
孟婆還是老樣子,叼着根人間供奉的香煙,握着打火機的手細長白嫩,且上面還有着花紋華麗的黑色刺青,見了俞歡,她也只是優雅的吐出一個煙圈,不鹹不淡地問道:
“又什麽事?”
俞歡恢複記憶之後也曾跑來同這女人套交情,無奈她像一朵帶刺的玫瑰,千年之前便油鹽不進,千年之後也一樣。
俞歡盯着她手上的刺青看了好一會,才嘆着氣問她:
“有沒有人說你這個刺青_像是一個‘冽’字啊?”
她聞言勾唇一笑,無所謂地反問道:
“哪個冽?”
俞歡卻笑不出來:“白冽的冽。”
孟婆雖叫孟婆,卻長着一副十七八歲的少女模樣,于是年齡再老,少女的心思卻還不曾完全褪去,許多年前她也去過天殿,見過風姿卓越的百冽,于是明白天底下的男人都不過是塵埃,只有這人算計人時的溫柔和笑容叫人既害怕又沉迷。即便是冥夜,她也不過是畏懼,而白冽卻讓她生起一股不自量力去奪取的心。
俞歡見她沉默,已經證實了自己的推測,卻還是勸道:
“你該明白,他是在利用你。”
孟婆撫摸着自己手上得到刺青,神色從容:
“無所謂。因為我何嘗不是在利用他安撫我的欲望和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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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将煙頭熄滅了,冷靜地直視着俞歡的眼睛:“我不屑辯駁,只不過是幫他遞了一些消息,哦。。。。前不久他的一個熟人,也沒叫他喝孟婆湯便讓他投胎去了,你大可以罰我,反正我也幹膩了,正好趁此機會休息一下。”
俞歡原本只是來證實一個懷疑,現在真的證實了,反倒不知該怎麽辦才好了,于是他只能假模假樣地警告了那女人一句:
“最近地府事多,抽不出時間來處理你,等到塵埃落定,到時再向王禀明你的罪狀也不遲,希望你這段時間好自為之,不要再做違背冥法的事。”
孟婆訝異地掃了他一眼:“你莫不是看上我了?"
俞歡驚得倒吸一口冷氣,破口大罵:“你胡說什麽亂七八糟?!”
孟婆搖搖頭,鄙視地将他從頭掃視到尾:“随你便吧,老娘不伺候了。”
她像是真的不在乎自己未來的處境,竟是轉了身便繼續忙碌去了。俞歡傻站在原地觀望了一會,突然不知道自己幹嘛來了,一個個都是不怕死的英雄好漢,就他一個慫逼覺得活着很好,好到令人留戀嗎?
。。。。。。。。。。。。。。。。。。。。。。。。。。。。。。。。。。。。。。。。。。。。。。。。。。。。。。。。。。。。。。。。。。。。。。。。。。。。。。。
不怕死的人,大多是因為過得不好,或者厭惡這個地府,無常卻不是,然而他也做了罪該萬死的事且還死不悔改。
小白的傷勢已經痊愈,正蹲在投胎事務所的門口同一只大黑狗扔球玩,大黑狗原是地府裏行刑處養着專門負責撕咬鬼魂的工具,後來冥夜談了戀愛,覺得世界很美好,于是便把酷刑廢了,這批惡狗紛紛投胎去了,剩下這一只古怪的,因着小白偶然喂過它幾次,竟是跟定了他,連投胎也不肯去了。
殷諾還沒來的時候這狗牙癢難耐,又咬了來投胎事務所的一只鬼魂,野性難訓,本該送往刑罰處,小白兩顆豆大的眼淚一掉,無常便托關系找人将這狗送到西天佛前聆聽佛經,本該多聽聽兩年聖音再帶回來,因為小白傷勢初愈沒有精神,也就領回來給他逗悶了。
無常看他和狗一抛一撿玩得不亦樂乎,完全找不出之前受過一場重傷的痕跡,便覺得五髒六腑都回歸了原位,可以好好地思考一下退路了。他助白冽偷出冥夜真身,顯然出乎冥夜的預料,也出乎白冽的預料,可以說,若是沒有幻虛一行,如果冥夜那時肯盡舉手之勞幫小白一把,也就不會有如今這樣的局面。
報複做是做了,以白冽的手段,無常敢肯定冥夜受的苦絕對是小白的千倍百倍,所以他也跑去瞧過了,趁着順順走開那麽一會進了冥夜的寝宮,欣賞冥夜痛苦的模樣,他甚至俯下身去貼近冥夜的臉,細細地觀摩他緊閉的眼睛和皺着的眉頭,因為靈力盡失,他甚至不知道無常的到來。
無常看着看着,覺得自己終于被治愈了,他不再一閉上眼便看見小白倒在血泊中的樣子,也不再內疚地甚至生出自虐的念頭,小白最緊急的那幾天,他一度在成魔的邊緣徘徊,是小白在昏迷中喊了他的名字,于是他才殘留着一絲神志拖着自己,如今卻是終于舒了一口氣,覺得自己從心魔中走出來了,此事也可以了結,不再折磨着他。
報複得這麽直接有效,無常心中還是滿意的。他本想轉身離開,誰知冥夜卻在他臨走前醒了過來。
許是身體的不适讓他沒能安穩地睡下去,于是他在無常離開前緩緩睜開了眼睛。看見無常,冥夜倒也不驚訝,只淡淡道:
“還滿意嗎?”
無常摸了摸唇角:“十分滿意。”同時他也一直感到不解:“為什麽不命俞歡殺了我?”
冥夜甚至沒有向天殿說出他叛變的事實,無常猜測他是自顧不暇,然而他以前實在是眶眦必報,這個理由似乎也不具說服力,于是他便想不通了。
冥夜似乎連說話都很吃力,他只是冷冷地回答道:
“你死了,麻煩。殷諾也不會贊同的。”
無常道:“看來殷諾真的把閻王變成了菩薩。”
無常回憶着冥夜聽到這話時的神情,似乎是隐隐帶着幾分自豪。
雖說報複了冥夜,然而如果冥夜真的死了,似乎也很麻煩,這麽一來,他和小白又要重新找個去處了。。。
“丢過來丢過來!”小白興奮的叫聲打破了無常的思考,無常俯身撿起那顆棒球,歪着頭欣賞着小白的笑容,忽然開口問道:
“給你的玉佩,帶了嗎?”
小白的興奮立刻褪去,撇着嘴撒嬌:“戴着太麻煩嘛。。。”
無常頓時換了一副神情,嚴厲道:
“你不是答應過我一直帶着嗎?”
玉佩是他千辛萬苦尋來的,小白若是再遇到危險,這個玉佩便可以護着他,除此之外,什麽護身的法衣,符紙,佩劍,叮叮當當要小白帶了一堆,無常算是留下陰影了,這次無論小白怎麽撒嬌都不成了,硬是逼着他帶着這些寶物以防萬一。
小白不情不願地道:“你不是一直在我旁邊嗎?不會有危險的。”
無常完全沒聽進去。他最近再也沒有出差過,地府的公務他也推到四大判官的身上,自己當起了甩手掌櫃,只每天守着小白,而且他嫌小白法力低下,遇事無法自保,又逼着他天天修煉法術,小白愛玩,怎麽耐得住性子修行,自然是哭了又哭,以往他一哭無常都招架不住,這次卻是毫不管用了。無常鐵了心,就差拿個金鐘罩将小白給罩住了。
小白見他又是黑臉一副,只好不情不願地将那玉佩又重新戴了起來。
無常望着地府用法術幻化出來的天空,因為冥夜即将燈枯油淨這天空已經不再那麽藍了,他問小白:
“你喜歡這個地府嗎?”
小白正揪着那玉佩研究呢,聞言心不在焉地答道:“喜歡啊,當然喜歡了。”
“這裏這麽安靜,有什麽好喜歡的?”
小白歪着頭認真地想了想:“可是這裏有你啊。。。。”
“我會一直陪着你的,無論我們去哪裏,也許你會更喜歡繁華的人間。。。。”無常眉眼一柔,伸長了手臂将小白攬入懷中。小白窩在他的懷裏,笑嘻嘻道:
“你是說要帶我去人間玩嗎?”
“不,我是說我們離開這裏,再也不回來了。。。”
話音未落小白臉上的開心便蕩然無存,只剩下皺着眉的煩惱:
“可是我喜歡這裏啊,這裏還有牛頭馬面,還有殷諾和俞歡。。。安子丘也很好玩。。。”
無常用手指撫平他眉間的褶皺:“不許皺眉,如果你想他們,我會帶你去見他們的。”
“可是我們不能回來了對嗎?”小白嘟着嘴揪着無常的一縷發絲:“這裏不是我們的家嗎?”他摟住無常的脖子撒嬌道:“我舍不得這裏,舍不得我們的床還有大黑狗,還有忘川。。。。還有長得很好玩的鬼魂。。。。還有我每個月的工資。。。。”
小黑笑了笑,無奈地彎起食指刮了刮他的小鼻子:“知道了。。。。那我們就不走。。。一直住在這,直到你膩了為止。。。”
無常心中已經有了決斷,他也知道,小白不是殷諾,也不是安子丘,他好玩但是乖巧,他的眼睛裏看不見悲傷與黑暗,即使從生死邊緣徘徊歸來他也沒有絲毫的恐懼,他甚至自動遺忘了那些不好的經歷,所以這個人人渴望逃離的地方對他來說是幹淨美麗的,也許他永遠不會對這座枯燥的地府生厭,他只會越來越喜歡它,然後不斷地在這裏構建新的回憶。
地府如果毀了,他的小白也許會哭鼻子。
雖然也許哄哄就好了,但是無常一次都不想看到他的眼淚,一直以來他也都這麽苛刻地要求着自己,小白那麽懂事,根本不會對他提為難他的要求,如果他真的提了,那麽無論如何也要做到。。。
。。。。。。。。。。。。。。。。。。。。。。。。。。。。。。。。。。。。。。。。。。。。。。。。。。。。。。。。。。。。。。。。。。。。。。。。。。。。。。。。。。。。。。。。。。。。。。。。。。。。。。。。。。。。。。。。。。。。。。。。。。。。。。。。。。。。。。。。。。。。。。。。。。。。。。。。。。
又是毫無進展的一天過去,殷諾總是覺得毫無來由地心慌。
因為他清楚地感覺到白冽的怒氣,也清楚地知道那怒氣最後都會報複到冥夜的身上,冥夜沒有時間了,所以殷諾也同樣沒有時間了。。。
晚自習結束後他們回到宿舍,白冽為他打來熱騰騰的洗腳水,殷諾在低頭脫襪子的時候突然對白冽道:
“我是不是忘記了什麽重要的人?”
白冽蹲下身子的姿勢在空中微微停滞了一下,接着恢複自然,他溫柔地捏起殷諾的腳腕幫他脫去另外一只襪子,笑着問他:
“為什麽這麽說?”
“我。。。。我總是夢見一個人。。。。我看不清楚他的模樣,只是覺得想念他。。。很想念。。。”說這話的時候他感覺到白冽捏着自己腳腕的力度大得吓人,幾乎叫他忍不住要踢開他。
然而他卻義無反顧地說下去:“白冽,我想找回這個人,我想到他的身邊去。。。。你幫幫我。。。。”
白冽沉寂了一會,突然低頭蒼白一笑:“我幫你?。。。。不如你幫幫我吧?。。。”
他伸手撫摸着自己胸口心髒的位置,仿佛剛剛有誰拿出匕首刺穿了它一般,而他抓着殷諾小腿的另一只手也無意識地用力捏緊,尖銳的指甲已然刺破了殷諾的皮膚,殷諾對那冒出來的血珠視而不見,卻覺得白冽這一下似乎是抓在了他的心上,他心中疼得難受,卻還是狠下心來繼續激怒他:
“你放開我!別碰我!”
他狠狠地踢開了白冽,在那個瞬間白冽頹然地松開手,坐倒在了地上,他陰冷的眼神盯着殷諾的臉,像是冷漠的陌生人一般:
“我已經告訴過你,這個世界上,你只剩下我了。哪有什麽別人?”
他喃喃地重複到:“殷諾,你和我之間,沒有別人。你只是做了一場夢,夢醒了,你就該回到我的身邊了。。。。。我寬恕你在夢裏的背叛,如果你不珍惜我的寬恕。。。。我會好好懲戒你,直到你用另外一種方式學會忠誠為止。”
殷諾毫不畏懼地直視着他,他認真地觀察着白冽的一舉一動,在大腦還沒反應過來時他已經下意識地出口反駁他:
“我的心只忠誠于我自己。如果你試圖禁锢□□,你也将失去我付出過的所有情感。”
這句話,他一直都想親口告訴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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