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心有愧婉言謝去者,情無悔直語問來人
忠慧王手持茶杯,指節反複摩挲着杯沿,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君合不知他究竟想說什麽,亦不敢開口亂問,只得靜靜地候着。良久,忠慧王終于開口道:“你可願意跟我走?”
君合一愣,問道:“去哪?”
忠慧王沉吟道:“随我出宮到忠慧王府去。我在宮中這麽多年,見的人也不少了,你的為人、氣魄、智謀、功夫都是難得的,留在宮中在那程容華身邊,終究難得施展,就算程容華來日做了皇後太後也不過是她身邊的首領太監,尚比不得在內務府混到頭還是個有頭臉的,但你若肯随我出去,便是海闊憑魚躍,你有什麽抱負不得實現?”
君合連忙起身行禮道:“王爺擡愛,奴才承受不起。”
忠慧王道:“我既說了,你便承受得起。我只覺得你這一身本事在宮中實在浪費,随我出去你得以施展,我也有你輔佐,卻是兩全其美,只看你願意不願意。”
君合見忠慧王眼神堅定語氣誠懇,又想到賢貴妃之事,更覺慚愧難當,猶豫良久,道:“奴才得王爺賞識,實在受寵若驚。王爺所言,奴才感懷。只是程容華待奴才亦不薄,奴才也該盡心侍奉,若就這麽随王爺出去,良心上也難安。”
忠慧王聽了這話,緩緩放下茶杯,沒有接話,君合又道:“只是王爺待奴才更勝主子,奴才也不敢辜負王爺。若王爺不棄,奴才願意在宮中為王爺留心各人各事,王爺若有事用得着奴才,奴才也定赴湯蹈火,以報王爺知遇之恩。”
忠慧王聽說,又沉默良久,君合怕他動怒,連忙跪在地上候着,半晌,忠慧王開口道:“你說的也在理。”說罷笑了笑道:“你倒是與觀韬說的話也都一樣,莫不是提前商量好了罷?”
“觀韬?”
忠慧王笑道:“是啊,除了我身邊的,統共我眼中只有你們兩個,前日我也問了他,他也是這樣說,不肯随我去。只是你說回報程容華倒也罷了,父皇對他又有什麽?可見只是借口推辭罷了。”
君合見忠慧王說到此處神色不豫,心中想道:皇上對冷大哥有沒有什麽不知道,只是他便是為了谷公子也是不肯輕易去了的。便道:“冷大哥對王爺的心也是一樣的,只是而今在宮中,卻比立時随王爺出去更有益些。”
忠慧王道:“罷了,終究你們兩個都不肯應我,我們師徒三個大約緣分也就盡于此了。”說罷嘆了一口氣,卻又起身回到案前又寫起了字。
君合擡眼看了看,卻見他是在抄寫心經,便也不敢再言語,許久,忠慧王道:“你去罷。”
君合只得應了一聲,退出殿外去,領着還在外頭候着的宮人回慶寧宮複命去了。
卻說自那日君合到歆玉宮去後,皇帝再未召幸程容華,亦未曾再到慶寧宮來,不知不覺已有二十餘日,上下宮人均有些不安,畢竟這是程容華入宮侍寝以來從未有過的事,君合也忖度着怕是借尋梅之口将話說與皇帝聽惹得他不高興了,如是下去縱然有孕卻也難免失寵的下場。
然而程容華卻并不在意,每日照例的晨昏定省,得空便去殷婕妤、徐貴人、蘭妃處坐坐說話,不然便在房中看書寫字,有時也與晴雲瓊煙一同做女紅,因漸漸入夏,偶爾也去園中賞一賞花,當真是寵辱不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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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炜衡自那日之後食髓知味,常偷偷跑來與君合親熱,只是君合因尚不知慶寧宮中建元王的眼線是誰,怕他們的私情被窺去,每每嚴詞拒絕炜衡,只急的他抓心撓肝不止。
而忠慧王自搬出宮去後,整日卻只與達官公子飲酒作樂,否則便是四處招徕些江湖武人到府上去,飲酒之餘便學些三教九流的旁門左道,竟将個忠慧王府鬧的烏煙瘴氣,全無當日征戰赤氐的影子,倒比當年做皇子時還不學無術。
君合自知他一半因賢貴妃的事灰了心,一半也是故意裝出這幅樣子以避繼承大統之責,心中半是愧疚半是同情,卻也無可奈何。朝中之人見他如此,自然再無人提起立儲之事,甚至還有些言官上書參奏,請皇帝申饬忠慧王。
而後皇帝果然看不下去,将忠慧王召見于禦書房大大斥責了一番,偏巧天同随良怡進宮請安,便從旁寬慰勸解幾句,也不知話是怎麽說的,竟勸得皇帝龍顏大悅,最終竟派了天同與忠慧王一同去處理琛州洪災之事。
消息傳到君合耳中,不免又令他一陣心焦,因自新年之時與天同一見并惹得他大怒之後,始終再未相見。而天同生性古怪,君合本就擔心他會作出什麽妖來,現今要與忠慧王一同出京辦公,若真問起他的事,他也不知忠慧王會如何應對,心中便惴惴不安起來。
然而未及多想,建元王已又派人來請,君合方才想起當初建元王命他初十要到北竹苑去,而這日已是初九了,便趁入了夜,駕輕就熟的奔赴了景明宮。
見過禮後,建元王卻不急着吩咐,只問道:“忠慧王可邀你随他出宮了?”
君合未料有此一問,道:“是,奴才也回絕了。”
建元王道:“這是自然,他将這事說與我聽時,我也暗暗吃了一驚,竟未料到他将你和那冷觀韬看得如此之重。”
君合誠懇道:“忠慧王待奴才親厚,奴才當牛做馬無以為報。”
建元王笑道:“你這人真真好命,個個主子都對你青眼相待,倒不知你有你幾條命一一報還。”
君合聽說,讪讪一笑。
建元王又道:“且将這一月的事說來我聽。”
君合轉轉眼珠,道:“宮中處處是王爺的眼睛,又何須奴才彙報。”
建元王道:“你既知道,更該老實交代,有一句瞎話,你該知如何。”
君合無奈,只得将皇帝久未召幸程容華、程容華卻安之若素等語說了,建元王聽罷,道:“你可到歆玉宮去過了?見過那位谷公子了?”
君合道:“見過。”
建元王微微一笑,道:“可曾發現什麽奇怪之處?”
君合聽言一愣,不知建元王所指,思忖片刻又恍然大悟,道:“谷公子說……說我們兩人長得像。”
建元王笑笑道:“他說?你自己看呢?”
君合猶豫道:“若說像倒也并不十分像,只是眉眼略有些相似罷了。”
建元王又道:“那你知道你們相像,可想通了些什麽?”
君合疑惑的看了看建元王,只搖了搖頭,建元王亦搖頭道:“果然還是高估了你。”而後又道:“也罷,你只按我吩咐行事便罷了。明日入夜之後,你就到北竹苑裏頭去候着,沒有得我的令,便一直在那,不準離開,明不明白?”
君合不敢多問,只得稱是,而後便領命告退。
回宮之後,君合思來想去,始終無法揣度建元王心中所想,又想着明日之事,還不知如何向程容華告假,又想起此前煩惱的天同之事,更覺煩悶不堪,竟不知幾更天才胡亂睡去。
沒想到第二日都說鏡湖的荷花開了,因程容華最喜荷花,便攜着晴雲與瓊煙一同去賞荷,一時流連忘返勞了神,回來略吃了兩口晚膳,天才剛擦黑便躺下了。君合便偷偷的尋到瓊煙處,對她說自己想去尋炜衡頑去,瓊煙道:“你成日間去尋他,何曾問過我?怎麽今日巴巴的來跟我說?”
君合笑道:“往日都是小主午休的時候去的,今日難得小主睡得早,想夜裏去又怕太晚不好,所以跟姑姑說一聲,萬一小主尋我,好歹幫我糊弄一下。”
瓊煙道:“你少搗鬼。”說罷尋了一件小衣裳來,說:“這是我此前給和靜公主做的,一直不得空送去,你要去合餘宮便替我送一趟,就當我支使你一回,小主問起我也好說。”
君合連忙接過賠笑道:“那敢情好了!”而後千恩萬謝的去了。
及至合餘宮,君合将衣裳呈給殷婕妤,殷婕妤見了也十分喜歡,又賞了一只釵命君合帶給瓊煙,君合領了釵告辭,炜衡将他送到門口,低聲問:“今天是初十了,你可去沒去那北竹苑?”
君合道:“正要去呢,借着瓊煙這個事倒好出來,只是建元王命我在那一直候着,不得他的命不準走,還不知要到什麽時候去。”
炜衡聽罷皺眉道:“這事實在蹊跷,還是小心為妙,我同你一起去罷。”
君合搖頭道:“不好,那竹林裏也沒什麽藏身的地方,你去了定會被發現,讓他知道還不知怎麽樣呢。”
炜衡道:“可我實在不放心。”
君合道:“不必擔心,建元王并不想要我的命。”
炜衡道:“我随你去,然後在遠處候着,以防萬一。”
君合想了想,知道便是自己不答應,炜衡也不肯善罷甘休,便只得同意了,兩人一同往北竹苑去,炜衡悄悄藏在了遠處。
君合進了北竹苑,只覺此處與宮中別處不同,竹林雖生的茂密繁盛,卻沒有工人修葺,因而長得雜亂無章,頭頂上更是遮天蔽日,連月光也難漏進來,四處亦無宮燈,腳下皆是泥土,連鵝卵石也不曾鋪,風過之處,吹得竹葉沙沙作響,倍添荒涼蕭索之感,竟不似皇宮之內,倒像是荒郊野外一般。
君合走到竹林深處,回望來時的路,竟看不着炜衡的身影,只覺四周樹影幢幢,倒像是鬼影一般,偶爾還有一兩只流螢閃着光飄過,更覺陰森可怖,君合心中愈發打鼓,不知建元王讓他來此處到底為何。
候了約莫半個多時辰,忽聽得一陣腳步聲,君合隐約看到一個人影朝這邊走來,卻因光線昏暗瞧不清模樣,只覺身形像是建元王,卻也不敢輕易上前,只在原地靜靜的候着。
卻見那人一步步走近,最終停下腳步,一手撫着一支竹,仰頭望天,低聲喃喃的不知說着什麽,只覺他所言所語略有哽咽之聲,又見擡手拭淚,君合心中更覺奇怪,忽然,那人望向了君合的方向,似乎看到了他。君合心中一驚,雖然這竹林裏光線昏暗,但竹子都太細太稀,無法遮蔽身影,只得立在原地,希望來人将他認作竹子。
然而那人卻定定的看着君合,而後又一步步走近,問道:“誰?是誰?”
君合不敢答話,也不敢亂動,只得看着他越走越近,卻聽那人問道:“公誠?是你嗎?”此時那人已快走到跟前,借着月光,君合終于看清了他的臉,卻早已驚得魂飛魄散,欲知來者何人,且看下回:月影暗竹下鬼托生,心機明林中人受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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