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 ☆、苦奴才奉事無巨細,辛皇帝鎮日理萬機
待君合收拾妥當趕至偏殿時,午膳已一道道的傳了上來,左星漢朝君合努了努嘴,他點點頭,連忙上前擺膳布菜試毒。
皇帝捧着奏折蹙眉看了一會兒,做了朱批,君合看了一眼左星漢,左星漢微微颔首,君合方對皇帝道:“皇上,用膳罷。”
皇帝聽言,擡頭看了一眼君合,撂下了奏折,君合正要上前将奏折收起來,左星漢卻搶先一步抱了起來,直送到正殿上去了。
君合無法,只得繼續給皇帝布菜。
皇帝吃得慢條斯理,君合在一旁卻不免有些緊張,左星漢已經給他講明白了各種規矩,也說了皇帝用膳的習慣,但是偌大的偏殿只有他們二人,難免将心提到了嗓子眼。
忽然,皇帝輕笑了一聲,道:“你很怕朕?”
君合身形一僵,忙恢複從容狀态,一邊布菜一邊道:“奴才怕伺候得不周,皇上責罰。”
皇帝笑道:“朕脾氣有這麽差嗎?”
君合忙道:“奴才不會說話,皇上最是仁厚的。”
皇帝笑着搖了搖頭,持箸夾菜。
左星漢理好了奏折又折返回來,進殿後在一旁垂首立着。
皇帝又吃了一會兒,撂下了筷子,左星漢忙轉身招呼人進來撤膳奉茶,君合将熱茶奉到皇帝面前,皇帝接過飲了一口,放下茶杯起身,君合忙又跟着亦步亦趨的行至寝殿,伺候皇帝寬衣脫鞋掩被放幔,而後緩緩退到門口候着。
皇帝在床上翻了幾回身,全然沒有入睡的跡象,左星漢卻早在門外立着打起了盹。
君合站了許久,也開始忍不住犯瞌睡,從前在慶寧宮的時候,做的都是跑腿出力的活,卻鮮少像這樣事無巨細的伺候主子,竟覺得比那些粗活還累些。
君合悄悄地挪了挪位置,倚在門邊上,阖上眼也開始偷懶,迷迷糊糊正要睡過去的時候,忽聽得皇帝一聲“君合”,吓得他一個激靈,連忙上前應道:“皇上。”
皇帝打了個哈欠,道:“睡不着,講個故事兒來聽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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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合一怔,怎的沒聽左星漢講過皇帝還有這等毛病,要人哄着睡覺的?一時腦中一片空白,也搜羅不出什麽故事兒來講,不免張口結舌半晌,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皇帝動了動身子,道:“就說說你出宮這幾個月的事罷。”
君合一驚,強笑道:“皇上竟也知奴才出宮了幾個月?”
皇帝側卧着身體,背對君合,道:“當日才向斓兒開口要了你,沒過一月就上報了你出宮不回,我能不知?”
君合連忙跪下道:“皇上贖罪,奴才并非刻意流連,只是出宮辦事耽擱,才晚回了數月。”
皇帝“嗯”了一聲,道:“正是了,講一講這耽擱的故事兒罷。”
君合轉了轉眼珠,道:“奴才這回出宮,原是到金陵去查雲姑娘的事……”
說着,将晴雲的身世半真半假的講了,說忠慧王對晴雲有意,程德嫔也打算為她做主,但她卻放心不下失散的堂哥,因此程德嫔派他到金陵去打聽她堂哥的線索,卻未料走山路時遇到了山賊,還給劫到了寨子中去關了許久,而後想方設法聯合被抓去的壓寨夫人一并逃出來,兩人躲在山裏許久不敢亂走,一路靠着山果野兔泉水摸下了山,又将那壓寨夫人送回了家,靠着那戶人家感謝的一些盤纏,又取道去了琛州,向程伯幼又讨了些路費才得以到了金陵,可在金陵想盡了辦法打聽也未尋着這位堂哥,又怕交不了差,凡有些線索的金陵周邊的郡縣也都去一一尋了,終究是一無所獲,只得回京請罪,結果到了之後才知晴雲早嫁入忠慧王府去了。
“皇上您說,奴才這一趟跑得冤不冤枉!受了這多苦難,卻本就是個沒所謂的活兒!”
君合謅着謅着,便又拿出了那一副奴才谄媚的樣兒,繪聲繪色的講着他與那壓寨夫人如何逃離匪寨,她回去家後如何與父母哭成一團,自個兒死活尋不着線索時是如何的束手無措,最後說到一切徒勞時,更是又氣又委屈。
皇帝聽着,愈發來了精神,待君合說完,笑道:“你這奴才,偏會說嘴!斓兒叫你去金陵尋晴雲堂哥,你便真的尋不着不回了?如你所說,十來年都沒消息的人,你去找一找,哪裏就找到了?便是晴雲她也知斓兒此舉只為寬慰她罷了,你竟看不出來?明知是一趟無功而返的,偏要自己躲懶不肯回來,還說什麽吃苦受累的,當朕是傻的?”
君合聽罷,連忙賠笑道:“皇上這話冤枉奴才了,奴才最是腦子慢、手腳笨、口上不會說的,小主吩咐去尋人,奴才哪懂得這些心思?”
皇帝大笑兩聲,道:“可莫再朕面前耍小聰明,我若看不出你這點小九九,枉坐這二十年的龍椅了!”
君合點頭哈腰的笑着,連聲稱是,皇帝道:“罷了,左右睡不着了,繼續看奏折罷。”說罷掀開了被子起身,君合連忙上前伺候。
批閱了一個下午的奏折,又草草的用過晚膳,皇帝再次回到殿中,君合在一旁奉茶研墨,心中納罕,原來做皇帝的,整日竟無半刻得閑,這成山的奏折如何批閱的完?
原先金杜向他與炜衡講說皇帝如何昏庸無能、殘暴不仁、偏信奸佞、謀害良臣,而今看來,除卻他為謀權而設計加害了孫家與蔣家外,卻也未見如何無能殘暴,縱然其為人薄情,卻也是維系後宮之道,而前朝之事,金杜已把持六部,又何談他的偏信奸佞呢?
想到這一層,君合忽然明白,金杜為何會勾結赤氐、支援海盜,正是為了由內至外皆要攪亂這太平之道。赤氐那一回作亂,險些直逼京城,從軍兵的方面沖擊大安,東海海盜猖獗,導致沿海富庶一帶商賈不敢出海經商,正是要從賦稅征斂上削弱國力的根本。如此內憂外患之下,軍心民心皆會動搖,而此時便正是奪位之機!
偏偏百密一疏,漏掉了一個裝瘋賣傻的忠慧王,前征赤氐後剿海盜,将金杜的滿盤計劃全部打亂,難怪他當日如此心狠要直取賢貴妃性命,一是為削弱皇後勢力,二則是為了洩這心頭之恨。
君合心中暗笑,金杜機關算盡,鋪陳的這兩處禍患皆被忠慧王除去,而建元王又打算黃雀在後,立忠慧王為帝,這兩次立功反倒使得他登基為王更加名正言順……
想到這裏,君合卻又一驚,若他能想到這些,金杜恐怕也不會疏漏,那麽廿九之日金杜圍困忠慧王府之時,恐怕便不只是做做樣子,而忠慧王也鐵了心要來救駕,那麽難免王府要有一場惡戰!
正出神琢磨着,敬事房卻有人捧了綠頭牌進來,皇帝瞧了一眼,道:“去慶寧宮罷。”
左星漢提醒道:“程德嫔今日才生産,恐怕應早歇下了。”
皇帝道:“無妨,也不必叫她準備,到了門口通傳就是,她若歇了便不去嘲她,只看看兩個孩子就是。”
左星漢低聲應了,敬事房的也便退了出去。
皇帝又批閱了四五章,方撂下了筆,轉了轉右肩,左星漢給君合使個眼色,君合會意,連忙上前給皇帝拿肩,皇帝蹙眉道:“手太重。”
君合連忙告罪兩聲,放輕了手上的力道,皇帝轉頭笑對左星漢道:“還是你手勁兒好。”
左星漢笑道:“老奴年紀大了,伺候不動皇上了,還是得教教這些孩子學會才行。”
皇帝微笑颔首,讓君合捏捶了一陣,起身又動了動腰,直往外走去,左星漢示意,君合忙取了披風給皇帝披上,一路跟着行至慶寧宮。
程德嫔果然早睡下了,十一皇子與绮芳公主也憨憨的睡着,不哭不鬧。
瓊煙領着皇帝一行進了偏殿,乳娘低聲行禮問安,皇帝走到搖籃跟前,拿指肚輕輕撫了撫十一皇子肉嘟嘟的臉頰,十一皇子無意識的砸了咂嘴,惹得幾人看了都一陣輕笑。
皇帝又轉身去看绮芳公主,也擡手摸了摸臉,绮芳公主卻蹙着眉歪了歪頭,擡手撥開了皇帝的手指,衆人更加忍俊不禁。
皇帝将食指抵在唇上,示意不要吵醒了他們,瓊煙含笑低聲道:“皇上若怕吵了皇子公主,還是到寝殿去歇着罷。”
皇帝低聲道:“斓兒睡了,就不過去了,你們打算幾日出宮?”
瓊煙道:“小主打算再休養幾日,冬月初一走罷。”
皇帝颔首道:“明日朕再來。”
瓊煙一路将皇帝一行又送至宮門口,行了一禮,輕輕掩上了門。
君合自聽得皇帝說來慶寧宮時便覺不好,果然出了慶寧宮,便信步朝西走去,如是看來定是往歆玉宮去了。
君合跟在皇帝後頭,心中腦中拼命地想着主意,如彭太醫所說,最早明日才得将替身投入井中,此刻若去了,定是要露餡,但若想阻止皇帝,又有什麽法子?
君合私下看看,前處不遠是安華宮,因忠慧王出宮建府後,這裏只留幾個候着回宮時伺候的宮人,此刻主子不在,定已是睡下了,況此處幽靜,又是深夜,四處無人經過……君合眼珠一轉,心生一計。
他沒有把握能三言兩語權阻皇帝,但若直接動手卻應該是行的,反手敲暈左星漢,再大喊有刺客,趁着皇帝晃神時也将他敲暈,再拖到安華宮去,只說遇刺,應該也可糊弄過去的。
打定主意,君合留意着四處有無旁人,估算着靠近安華宮的時機,緩緩放慢了腳步,一點點錯身到左星漢背後,悄悄揚起手刀,正要朝着他脖頸劈下去,忽聽得一聲門響,驚得他連忙收回了手,撤步閃回原處,在擡頭看時,卻見安華宮門中走出一人,未知是誰,且看下回:攔聖駕忠慧進直言,哂赤心皇帝駁誠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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