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3 ☆、落雪夜康乾生龃龉,黎明天慶寧送舊主

炜衡聽罷沉吟片刻,反問道:“你這話何意?”

君合抿了抿唇,道:“或許……他未必是個昏君,反倒是個明君,大人恐怕才是那奸佞之臣。”

炜衡低眉沉思半晌,又道:“昏君如何?明君又如何?”

君合躊躇道:“若是明君……我們如此……豈非禍國殃民?”

炜衡擡眼看了君合良久,哀嘆一聲:“你又要如何?莫非又想變卦,改幫那皇帝不成?”

君合一怔,聽了炜衡此言,才想起炜衡的滅門之仇,忙道:“我……我也不是這個意思……”

炜衡搖了搖頭,道:“當日可是你向我千叮咛萬囑咐,說已是緊要關頭,不能再節外生枝,而今你來了康乾宮幾日,就又開始對他不忍,我……我真不知該說什麽是好了。”

君合連忙握住炜衡的手道:“我并非對他不忍……我只是……只是見他日夜操勞,不免多想了些……罷了罷了,只是我胡思亂想,方才的話也是胡言亂語,你就當未曾聽過罷。”

炜衡長長的出了一口氣,掙開手,又抓住君合的雙肩,緊盯他的雙眸,緩緩道:“我不管他是昏君明君,我也不管大人是忠是奸,我也不管什麽忠慧王建元王究竟打什麽算盤,誰要救皇帝、誰要殺皇帝、誰要做皇帝,這些我通通不管。我只要咱們兩個能将這些事了了,好好的離開這裏,若為此,要殺誰救誰我全都不在乎,我只求你莫再……莫再如此,舍不得這個,放不下那個。你能否……能否多想想你我,少想些旁人?我将你放在心裏頭一個,可我在你心裏呢?我在你心裏究竟有多少份量?”

君合聽了這話卻是如墜冰窟,他黯然垂頭,沉默良久,道:“我知自己太優柔寡斷,也連累你為我隐忍受罪,可是你不該這樣問我……我心裏頭你是什麽份量,難道你不知?”

炜衡一怔,慌忙又将君合攬在懷裏,連聲道:“我知,我知。”

君合心中苦悶,倚在炜衡肩頭,不再言語,兩人靜默許久,君合忽聽得皇帝房中傳出一聲輕咳,忙推開炜衡道:“你快回去罷。”

炜衡忙拉住君合道:“你莫生氣。”

君合勉強笑笑:“沒有。”

炜衡仍是不撒手,道:“我方才只是一時心急,我的心你該知道的——你的心我自然也知道的。”

君合拍了拍炜衡的手背,道:“我知道,我知道。”而後見炜衡仍是眉頭深鎖,便探頭在他眉心吻了一口,道:“真的沒有生氣,快回去罷,別叫人看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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炜衡這次戀戀不舍的松了手,與君合一并走出房門,卻忽見眼前星星點點的飄下了雪粒。

君合伸出手,看着雪點子飄落在手心而後轉瞬化為虛無,輕聲說:“今年的頭場雪,真早啊。”

炜衡亦感嘆道:“今年确實比以往都冷得早些。”

君合收回手,回頭笑道:“當年在宰相府,每回下雪便是你我玩得最瘋的時候。”

炜衡也忍不住笑了,說道:“自小就愛打雪仗,不知不覺長到十七八歲了,一到下雪還是跟兩個小子一樣。”

君合又道:“只是可惜去年合餘宮被封宮,未曾得機會,”說着擡眼看向炜衡道,“今年事了了,定要好好的痛快的再打一場。”

炜衡笑着撫了撫君合的肩,道:“一定。”

數日後,冬月初一。

君合得了皇帝的命,送他出宮上朝後,便前往慶寧宮為程德嫔送行。

天已短了,已是卯時的時辰,天色卻仍只是蒙蒙亮,啓明星尚在熠熠發光,東邊只隐隐的有一絲晨光逸出。

慶寧宮門口已停了兩架馬車,宮內有窸窸窣窣的聲音傳出,卻并不喧嘩吵鬧。

君合上前,見一衆宮女太監正有條不紊的一件件将包袱行李裝進車上,一見君合來了,紛紛恭敬行禮。

君合擺一擺手,叫他們忙着,徑自擡步進了宮門。

正在院中指揮調度的黃興為一見君合,連忙上前拱手笑道:“柳公公來了。”

君合也拱一拱手,道:“皇上叫我來送一送小主。”

黃興為錯身讓了讓,道:“小主正在梳洗呢,估摸着就好了。”

君合點點頭,跟着黃興為朝正殿走去,随口問道:“黃公公可要雖小主一同去?”

黃興為笑道:“咱們還得看家呢,小主只帶煙姑姑一人并幾個乳娘嬷嬷去。”

君合颔首道:“小主這回連升兩級,往後公公的好兒多着呢。”

黃興為連聲道:“借公公吉言。”

行至殿門口,瓊煙正扶着程德嫔走出來,只見她身着一件猩紅對襟長袍,雪白的狐領映的面色十分紅潤柔和,頭上梳着簡單的元寶髻,雲鬓裏插着镂空金笄,全然不似往日清冷柔弱的裝扮,倒顯得大氣雍容,又兼産後滋補得當,身形也顯得豐腴了許多,卻當真是一副德嫔娘娘的儀态。

君合看得愣了愣神,才忙行禮問安,程德嫔笑道:“柳公公高升,竟就不識得舊主了?”

君合笑道:“小主莫取笑奴才了,奴才只是看着小主氣色甚好,倒比往日更加絢爛奪目,一時才看得呆了。”

程德嫔掩口笑道:“你這奉承話留給皇上就是了,我可不是你的主子了。”

君合又谄笑道:“一日是主子,終身是主子。”

正說笑着,乳娘嬷嬷已抱着十一皇子和绮芳公主出來了,君合忙道:“小主快些上車罷,莫叫小皇子與小公主受了風。”

程德嫔含笑颔首,一行人便出了宮門,登上馬車。

瓊煙回身道:“公公回去罷。”

君合道:“不妨,奴才将小主送至宮門口再回,左右皇上也在上朝。”

程德嫔在車裏聽了,揚聲道:“那就上車裏來罷,還要先過合餘宮去,接上殷婕妤再一并走的。”

君合忙道:“折煞奴才了!奴才在外頭跟着走就是了!”

瓊煙笑笑,沖他點一點頭,也放下簾子坐進車裏去了。

行至合餘宮,門口也停着兩架車,炜衡正在候着,瞧見他們過來,沖君合笑了笑,便轉身進去了。

不多時,殷婕妤也款款走了出來,看得出臉上盡是終于擺脫此地的喜悅之情,身後乳娘抱着團子似的和靜公主。

和靜公主吃着手指好奇的四處張望,見到車上簾子後頭的程德嫔,嘻嘻一笑,喃喃道:“程……娘娘……”

程德嫔聽了心中喜歡,應了一聲便要下車,殷婕妤忙道:“別下來了,還在月子裏,受涼不好,到了疊霜庵有的是工夫呢。”

程德嫔微笑颔首道:“那姐姐也就上車罷。”

殷婕妤點點頭,在宮人攙扶下上了車,旁的跟着伺候的也一一鑽進了車廂,君合冷眼看着,殷婕妤帶着的人卻比程德嫔多了許多,心中自知皆是他的父親在宮中安排的人手,這回便是一并都走了,只餘下了炜衡一人。

四駕馬車十數随從浩浩蕩蕩一路行至了西城樓,黃興為與炜衡上前交了令牌,禁軍放行,出不得宮的便于此止步,目送着馬車緩緩遠去,直奔那宮外自由寬闊的天地去了。

衆人各自散去,只有君合仍怔怔地望着遠去的方向,久久沒有回神。

炜衡輕輕拍了拍他的背,道:“走罷。”

君合點點頭,低聲道:“能不能陪我走一走?”

炜衡笑道:“我家主子都走了,我一日十二個時辰,你想走到什麽時候便走到什麽時候。”

君合勾了勾唇角,與炜衡并肩朝東邊走去。

“程德嫔與瓊煙也走了,觀韬與尋梅也走了,你而今心裏可算都放下了罷?”兩人緩緩行着,炜衡問道。

君合長長的嘆息了一聲,道:“應該是罷,只是我這心裏怎麽總是七上八下的——你說他們出宮了都還好罷?”

炜衡笑着擡手揉了揉君合的頭,道:“你這操心的命。”

君合苦笑道:“空有操心的命,卻又沒那個頭腦。”

炜衡道:“你已盡了你的力,各人有各命,問心無愧便是了。”

君合仰首望了望天,忽然苦笑道:“自你我入宮以來,竟無一件事是順利的,每次的計劃都被打亂,每回的算計都橫生波折,我竟不知究竟是如何一步一步走到今日的。”

炜衡想了想,笑道:“也并不是沒有一件順利的。”

君合轉頭看向他,他又微微一笑,露出一口白牙,道:“你我之事不是順利的很?”

君合聽罷別了炜衡一眼,搖頭道:“果真還是你沒變,一刻正形也沒有。”

炜衡擡手攬住君合肩頭,道:“便是這世道人心全都變了,我對你也不會變。”

君合心中喜歡,面上卻蹙眉掙開炜衡道:“肉麻。”說罷又前後張望一番,道,“光天化日的,也不怕給人瞧見。”

炜衡亦跟着四下張望一番,道:“天兒這麽冷,日頭也沒升起來,哪有人呢?”說罷探頭貼到君合耳畔道,“既然四下無人……何不試試?”

君合疑惑道:“試什麽?”

炜衡舔了舔唇角,道:“咱們都還沒試過在外頭……”

話未說完,君合提膝直朝炜衡胸口頂去,疼的炜衡嗷嗷直叫,君合低聲罵道:“你這腦子裏除了這回事再沒別的了!”

炜衡手撫胸口,苦着臉道:“冤枉啊,我這腦子裏并不是都是這事,而是都是你呀!”

君合又好氣又好笑,又與炜衡鬥了一陣嘴,心情才總算開闊了些。不知不覺走到鏡湖邊,見湖面已薄薄的結了一層冰,兩人玩心大起,提着氣躍到冰上,又緩緩的松開繃着的勁,小心翼翼的在上頭行走,聽着冰面咯吱咯吱地開裂,幾次行到極薄處踩出了大窟窿險些落水,二人大呼小叫着,玩的好不快活。

回至康乾宮時已過了一個時辰,君合臉上雖被凍得有些發僵,卻仍挂着方才的笑容,然而一邁進宮門,卻發現皇帝已經下朝回來了,正要趕緊進去伺候,卻聽身後有人走來,回頭看時卻是一位身着官袍面色冷峻的威嚴大臣,君合一怔,連忙上前,不知此人是誰,且看下回:做賊心虛尚書進言,各懷鬼胎帝後擇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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