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2 ☆、心不甘君主情作亂,意難平細作腹生疑
君合擡眼望向皇帝,見他眼中半是訝異半是惱怒,耳邊聽到左星漢大叫:“狗東西!你要死了!”
君合這才徹底醒過神來,慌忙将劍一丢,撲通一聲跪倒地上,連聲告罪讨饒。
皇帝怔怔地看了君合一陣,忽然放聲大笑起來,笑過之後,擺擺手道:“起來罷!”
君合複又磕了幾個頭,才顫顫巍巍地爬了起來,左星漢連忙捧着汗巾上前問道:“皇上,可傷着沒有?”
皇帝笑着接過汗巾,擦了擦額上的汗,搖一搖頭,又轉頭對君合道:“果真身手不凡,楓兒倒是慧眼識英。”
君合忙道:“皇上謬贊了,若不是皇上手下留情,奴才恐怕小命都沒了。”
皇帝笑着搖搖頭,轉身朝外頭走去,邊走邊說道:“今日難得松快松快,叫人備些熱水沐浴,晚膳到合餘宮去用罷。”
君合與左星漢連聲應了,一個忙抄小道回康乾宮吩咐安排,一個上前亦步亦趨的跟在皇帝身後。
君合吩咐了宮人備水沐浴,自己回到房中,匆匆地換了一身幹衣裳,到殿上沏了茶備着,又轉到外頭盯着燒水。
不多時,聽到皇帝回來了,忙又上前相迎,皇帝看到他,愣了愣神,笑道:“你倒麻利,衣裳都換了。”
君合忙道:“一身的臭汗,哪敢再近皇上的身。”說罷連忙奉上了茶。
皇帝飲了一盞茶的工夫,熱水也備好了,便轉身進了後室,自有兩名宮女上前服侍寬衣沐浴。
君合才松了一口氣,正要尋個去處躲一會兒懶,卻見左星漢面色不善地盯着他,不免又緊張起來,上前賠笑道:“公公,奴才可又犯了什麽錯了?”
左星漢抿了抿唇,白了君合一眼,道:“你還不知自己犯了什麽錯?!”
君合心中無奈,只得苦笑道:“奴才方才一時迷了心竅,手上便失了輕重……”
左星漢豎起指頭戳了戳君合的腦門,道:“你呀你!我真不知你這腦子裏裝的是什麽!原以為你是個機靈的,怎麽處處捅婁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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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合賠笑道:“奴才愚鈍,還得多指望公公教誨了。”
左星漢搖了搖頭,道:“你也就是這張臉了!換做旁人,早拉去殺了頭了!”
君合又連連點頭哈腰。
二人正說着,方才的兩名宮女忽走了出來,左星漢奇道:“你們不在裏頭伺候皇上,出來作甚?”
兩名宮女對視一眼,躊躇着開口道:“皇上……皇上叫柳公公進去呢。”
君合眼皮一跳,忙看向左星漢,左星漢微微蹙眉,扭頭看了看君合,道:“皇上叫你了,還不快去?”
君合急忙拉住左星漢的衣袖,低聲道:“公公救我……”
左星漢忙掙開君合的手,先揮了揮手叫那兩名宮女出去,又低聲斥道:“皇上叫你侍浴,你說什麽救不救的!”
君合苦着臉道:“奴才一個小太監,哪有給皇上侍浴的道理……”
左星漢見君合神色,心中不忍,道:“皇上有命,你敢不從?去吧……我跟了皇上幾十年了,至少……至少沒見皇上對……對咱們這種如何過的。”
君合聽罷,自知也不得不從,只得把心一橫低頭進去。
水汽氤氲中,皇帝仰頭倚在浴桶邊上,胸口以下浸在熱水裏,微閉着雙目,神情舒适怡然。
君合定了定心神,低頭走到皇帝跟前,四下看看,方才那兩名宮女已經伺候清洗得差不多了,看着也就再泡一泡便完了,心中更加惶惑:這個時候叫我進來?
想着,君合躊躇開口道:“皇上已經洗好了?可是要擦一擦身子更衣到合餘宮去了?”
皇帝聽了君合的聲音,也不睜眼,只緩緩開口道:“不急,再泡一會。”
君合忙道:“那奴才出去再擡一桶熱水進來。”說罷就要往外跑。
皇帝卻又道:“不必,你來給朕拿一拿肩。”
君合無法,只得拿熱巾焐了焐手,走到皇帝身後,給他輕捏着肩頸。
皇帝笑道:“你這手法,還是得練練。”
君合眼珠一轉,道:“奴才再怎麽也比不得左公公,要不奴才出去叫左公公來罷?”
皇帝沒有接話,君合也不敢輕舉妄動,只得老老實實地接着揉肩捏背。
半晌,皇帝開口道:“你很怕朕?”
君合勉強笑笑,道:“皇上問過奴才這話了,奴才只怕自己伺候的不好。”
皇帝笑了笑,道:“那日問你,是你才來,謹小慎微的太過。今日問你,卻是因你總是躲着想跑。朕已将你要來在身邊了,你還想跑到哪去?”
君合一陣尴尬,好在皇帝閉着眼看不到他的面色,他笑了笑,道:“奴才伺候皇上,已是莫大的福分,做什麽要躲要跑呢?”
皇帝終于慢慢張開了眼,仰頭看着君合的臉,道:“你怕朕叫你侍寝?”
君合身形一僵,忙道:“皇上說笑了,奴才一個閹人,如何侍得寝呢?”
皇帝忽然擡手撫上君合的臉,君合唬得連忙縮了縮脖子,皇帝的手臂懸再半空,君合靈機一動,連忙拿手抓住手臂按摩起來,皇帝苦笑兩聲,低頭道:“這定是老天在懲罰朕。”
君合想了想,沒敢接話,專心致志的拿捏按摩着手臂。
皇帝又喃喃道:“将你送到身邊來,卻……卻又是這樣……”
君合咬了咬唇,心道:千萬不能接話,千萬不能接話!
皇帝忽又收回了手,放進浴桶中,君合以為是要捏另一只了,才要伸手,皇帝卻撐着浴桶從水中站起了身,君合一驚,連忙轉身拿了浴巾往他身上披。
皇帝卻在浴桶中轉了個身,手扶着浴桶的邊緣俯身探頭道君合面前。
君合麻利的用浴巾裹住皇帝的身體,也顧不得他近在咫尺的臉龐,只低頭說:“奴才一人伺候不來,要不叫左公公進來,或者還叫方才那兩個進來罷?”
皇帝的聲音在頭頂響起:“你擡頭叫朕看看。”
君合梗着脖子一動不動,猶豫良久,開口道:“皇上,奴才的長相皇上早就知道,不必看了罷。”
皇帝沉聲道:“朕叫你擡頭。”
君合仍低着頭,道:“皇上……奴才命苦,已是做了閹人,一世為奴的命,只求皇上……皇上準我安安心心當個奴才罷。”
話音剛落,皇帝一把捏着君合的下巴揚起了他的臉,發梢上的水珠滴在了君合的臉上。
君合看着眼前的皇帝,雙目似火,卻又透露着不可名狀的哀愁,炙熱鼻息噴在他的臉頰上,蒸騰的水霧讓他的視線似乎也有些模糊,下巴被皇帝捏得生疼。
他打起精神,倔強的回瞪着皇帝,這種時刻,他深知不能再繼續唯唯諾諾了,須得讓皇帝知道,他絕不是任他魚肉的娈童面首。
終于,皇帝恍然松開了手,長長的出了一口氣,低聲說:“你不是他,他沒有這種眼神。”
君合不再說話,低頭擦拭着皇帝的身體。
皇帝擡腳從浴桶中走出來,君合擦幹了身體,又伺候他穿衣。
“你不好奇那人是誰嗎?與你長得像的那人?”皇帝問道。
君合一絲不茍地伺候着,口中說着:“皇上若想說,奴才便聽着。”
皇帝笑了笑,說:“果然是慶寧宮出來的,這性子也随了斓兒,犟得很。”
君合不再說話,伺候穿衣梳發完畢,道:“皇上這就到合餘宮去嗎?”
皇帝輕嘆一聲,道:“去罷。”
自那之後,君合大約摸清了皇帝的脾氣,不再只一味曲意逢迎、溜須拍馬,反拿出一副不卑不亢的姿态,本本分分的做活,不讨好、不谄媚。
皇帝也未曾再有那侍浴一類的要求,只待君合如旁人一般,只是每每清早或黃昏時,總叫君合與他習武練劍。
君合對此也不再推辭,只是也不敢再像上回一般魯莽,比劃得倒也全神貫注,卻也知道拿捏分寸,與皇帝一來一往,有輸有贏。
左星漢冷眼瞧着,也信了君合并無什麽不軌的野心,心中對他便慢慢欣賞起來,宮中大事小情有意無意的皆與他指點一二。
因君合本就是皇帝親口調來身邊的,康乾宮的舊人具摸不清他的底細,個個都不敢輕易招惹,又看着左星漢待他如此,便愈發敬畏巴結起來。
是以,不知不覺,君合竟成了康乾宮裏除了左星漢外頭號人物。
然而君合一心撲在這裏頭,不免就冷落了炜衡,幾日後的夜裏,炜衡終于按捺不住,悄悄地潛入了康乾宮,尋着正在守夜的君合,而彼時君合正昏昏欲睡,忽見眼前蹦出一人,唬了一跳,險些大叫刺客。
炜衡連忙掩了他的口,君合分辨出是他,又驚又喜,兩人偷偷摸摸回了房中,一通幹柴烈火巫山雲雨自不必說,君合一邊纏綿着一邊還要留心着皇帝那頭的動靜,更覺得緊張刺激非常。
雲雨過後,兩人方漸漸平靜下來,互道着幾日不見的纏綿情話,說及彼此在兩處的見聞,炜衡調侃道:“而今你已是個人物了,做奴才的個個都知道,柳君合柳公公,才入宮三月就當上了慶寧宮的首領太監,過了一載便由皇上親口調來康乾宮,又得了左公公的青眼,而今可是後宮的大紅人了。”
君合笑道:“胡說,從未聽過後宮的大紅人竟是個太監的!”
炜衡亦笑道:“奴才堆裏的紅人嘛……”說罷又轉轉眼珠,道,“你這麽得他的好,可真未曾揩你的油?”
君合白了炜衡一眼,道:“回回都要問,沒有沒有沒有!”說罷想了一想,道,“我這位三哥,依我看,卻也沒那麽不堪。”
“噫!”炜衡急道,“你可莫學了你那親哥,也栽了他手上!別忘了你還有個我呢!”
君合打了炜衡一拳,道:“我同你說正經的,我冷眼瞧着,他整日間除了看奏折便是看奏折,刨去吃飯午睡上茅房,每每一整日歇都不帶歇的,且那日他與建元王說話,說什麽‘這二十年來,縱然不是滴水不漏,也是兢兢業業,金杜挑不出錯來的’,我聽了這話也仔細琢磨琢磨,你說當日大人跟咱們說他殘暴不仁昏庸無道,那咱們親眼看親耳聽,可曾真的見過聽過這等事?”
炜衡聽罷沉吟片刻,未知如何答話,且看下回:落雪夜康乾生龃龉,黎明天慶寧送舊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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