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章節

傅沉蓮本該在那日就殺了她的。

可是當他将另一只手裏的那柄劍湊到她的脖頸,故意惡劣地輕嗤:“憑什麽?”

她整個人都因為貼在她脖頸的冰冷劍刃而開始發顫,那雙沒有神光的眼睛也因此而透出幾分慌亂驚懼。

傅沉蓮從來沒見過像她這樣的人,明明已經很害怕,卻始終沒有掉一滴眼淚,最多只是眼眶稍稍紅了一些,卻是連說話都說不清楚。

她仿佛從未經歷過這樣的血腥屠戮,即便她的眼睛看不見,但周遭的血腥味道,還有那些之前壓在她身上的死人,在這樣的境況下,她腦海裏想象的畫面或許遠比實際的一切都還要可怕。

也許是一時恻隐,覺得有趣。

傅沉蓮沒有殺她,在那個寒夜,他讓那個小瞎子握住他的劍鞘,牽着她離開。

他瞞着父親,把他撿來的小瞎子養在了自己房間背後的密室裏。

可是那天夜裏,當他再回密室時,卻發現她已經憑空消失,沒有留下絲毫的痕跡。

只不過是丢了個随手撿來的玩具,他才不在意。

後來再見她,卻是在他遭人暗算,渾身是傷地倒在山林裏,朦胧視線裏,她就那麽直愣愣地站在不遠處,雙手扶着一棵樹,如同驚弓之鳥一般地僵着脊背,警惕地問:“是誰在那兒?”

她穿着單薄的白色衣裙,可卻只有那麽單薄的一件,還露出了一雙手臂,和纖細的小腿,她赤着的一雙腳上早已被碎石劃出許多道傷痕。

傅沉蓮只看過一眼,便下意識地偏過頭,不再去看。

此後的許多次,她總是會憑空出現在他孤獨又血腥的噩夢裏,不知不覺間,她竟成了那些舊夢裏唯一溫柔的影子。

即便是修仙宗門,也終究大道未成,難以辟谷,但傅沉蓮卻不一樣,他明面上雖是靈虛仙宗的少君,可除了傅凜之外,沒有任何人知道,他的本體實則是一朵無葉玄蓮。

他從來不食用任何東西,當然也從來沒有人在意他是否需要。

旁人只當靈虛仙宗的少君傅沉蓮天生仙資,仙道已成。

“不會吧?你連肉都沒吃過嗎?”女孩兒曾那樣驚詫地問他。

“那你也沒吃過糖嗎?”那時她從自己的衣兜裏掏出一顆糖來,撥開糖紙往他的方向遞過去,“你嘗嘗,你肯定會喜歡的!”

那是傅沉蓮此生第一次嘗到甜的味道。

那是一種很令人留戀的味道,就好像她的笑容一樣。

後來吃過的桂花糕,糖葫蘆,喝過的雄黃酒,霁月茶,都是她教給他的,有關人間煙火的味道。

她努力地教他善與惡,也教他學會看清自己的心。

傅凜期盼的,是将傅沉蓮煉化成他手裏的一柄利刃,不必分善惡,不必懂世味,只需要足夠聽話就好。

而那個小瞎子期望的,是将受傅凜掌控的惡鬼般的他,重新變成一個有血有肉,生死來去,都由自己做主的,活生生的人。

他明明已經很努力的,想要變成她喜歡的模樣。

從他來到這裏的那天起,他就告訴自己要抛下那些過去,為了她而重新活過。

可是此刻,當傅凜沖破那些夢魇般的記憶,再度出現在他的面前,傅沉蓮發現,他好像還是沒有辦法徹底與過去割舍。

傅沉蓮将懷裏昏迷的女孩兒小心翼翼地放到一旁的大石旁靠着,雙指并攏施了術法,淡金色的結界落下,替她擋去了風雨,也擋去了外界所有的聲音。

“父親。”他望向半空中的那個男人,開口時,嗓音幹澀沉冷。

他的目光陰郁,“您不該來。”

“你在這裏,我怎麽能不來?”男人輕嘆一聲,“你是我這一生最滿意的作品,沉蓮,你該慶幸我給你換了這蓮身,如此才能讓你享有這千年萬載,漫無邊際的壽命,你還有什麽不滿足的?”

正如傅凜所說,傅沉蓮原本也是一個活生生的人。

是傅凜在妻子生産之後,将原本奄奄一息的羸弱嬰孩的魂靈抽取出來,存入花種。

待花種長成,玄蓮初開時,傅沉蓮便已從人,成了妖。

靈虛仙宗的少君原是蓮妖,這說出去,該是多麽荒誕的事情。

為了保住這個秘密,傅凜囚死了他的妻子,傅沉蓮的母親,為了自己所謂的大業,他也不惜将親生骨血培養成殺人利器。

傅沉蓮的童年便是陰暗扭曲的,他的父親從不允許他的世界裏,透進任何一點兒光來。

“既是我的命,那便該由我自己做主。”

就如同當年的那個少年一般,他仰望着在半空中,那從來在他眼裏都很強大可怕的父親,眼眶早已紅透。

“我不可能永遠都聽您的話,做您的提線木偶。”

他忽然嗤笑一聲,手指慢慢收緊,也許是骨子裏對于父親的矛盾情結仍在折磨他,就好像他這麽多年來,從未擺脫這樣的夢魇。

淡金色的流光凝聚成了他手中的一柄長劍,他是此生第一次,如此直面自己最為恐懼的根源。

“沉蓮,為了這麽一個瞎子,你便要與我刀劍相向?”半空中的男人不再笑,那張嚴肅冰冷的面容便更像是兒時抓着他的手,迫使他把匕首紮進奴隸心髒裏的那副森冷可怕的神情。

落在傅沉蓮身上的雨水,卻像是驟然迸濺出的鮮血一般,令他臉色蒼白,忍不住反胃。

“父親,我早跟您說說過,不要逼我。”

他在淋漓雨水中擡眼望半空中的傅凜,一字一句都說得緩慢,更添幾分陰郁戾氣,“您敢傷害她,我就讓你死。”

“早知如此,我便該讓你和你娘一起死。”男人目光沉沉,忽然冷笑。

他的聲音是如此清晰地傳至傅沉蓮的耳畔,“你原本,就是個不該存在的孽種。”

仿佛是那壓抑了太多年的怨恨在此刻便如江海翻覆一般,傅沉蓮紅着眼,再也沒有辦法忍受那個在半空中冷冷地睨着他的男人。

他握緊了手中的長劍,飛身便向他而去。

淡金色的氣流自劍鋒蕩開,劃破長空,但在接觸到那個男人的衣角時,男人的身形便驟然破碎,化為虛無,也是此刻,藍綠的流光崩裂開來,便如道道利箭一般向他襲來,當他身處那淡綠的迷霧之間,便已心神遲緩。

流光凝聚的利箭刺穿了他的肩胛骨,還有一支長箭擦着他的臉頰而過,留下一道血痕。

劇烈的疼痛使得傅沉蓮稍稍清醒了一些,他身後有蓮火憑空浮現,寸寸燒灼蔓延,蕩開層層強大的氣流,引得周遭山石崩裂,草木盡折。

什麽傅凜,原來不過只是旁人算準他的心魔所在,再以幻陣作祟。

傅沉蓮反身回到地面,他劍尖抵入了沙石泥土裏,撐在那兒,在此間迷蒙雨幕裏,他劇烈地喘息着,卻又忽然站直身體,将手中的劍扔了出去,那劍在半空回旋着,劍刃便已擦過那些詭秘綠煙裏的混沌光影。

尖利的慘叫聲傳來,那些魔修在轉瞬間便已經被劍鋒的蓮火灼燒成了寸寸的青灰,最終被沖淡在了泥水裏。

伸手時,長劍再回到他的手上,淡金色的流光鎖着一抹混沌的黑氣來到他的眼前,逐漸又凝成了一個中年男人的模樣。

他奮力地想要掙脫開金光的束縛,卻始終無果,在看向面前的這個面容隽秀漂亮的年輕男人時,無端的懼意便從心頭湧起。

傅沉蓮看清了他腰間懸挂的那只魇鈴,那的确是能夠控制人心魔,逐漸放大人內心恐懼的東西。

他輕輕擦去自己唇角的血跡,擡手時,劍鋒就抵在那人的脖頸,他開口時,稍顯喑啞的嗓音更添幾分病态的寒涼,“誰讓你們來的?”

那人似乎是打定主意不肯多言,即便他此刻已經渾身顫抖。

傅沉蓮輕笑一聲,劍鋒一轉,便狠狠地刺進了他的腰腹,劍刃在那血肉裏一轉,更令此人痛得慘叫連連。

可偏生傅沉蓮攥着他的命脈,他便是連死,也無法自己做主。

長劍抽出,帶起鮮血從劍鋒流淌下來,傅沉蓮擡腳踢在他的腿彎,便令他一下子跪倒下去,然後便被傅沉蓮踩在泥水裏,他再将長劍刺進魔修的肩胛骨裏,卻又踩着他的脊背。

他再将劍刃抽出來,這次他已沒有那麽多的耐心,蓮火下墜,落在那魔修的眼前,似乎是下一秒,就要将他活生生燒成灰燼。

“是……涉雪女君。”口中鮮血洶湧,魔修終究還是艱難出聲。

但他話音剛落,那蓮火便已經迎面落在他的臉上,瞬間便蔓延至他的整個身體。

身後是那魔修慘厲的叫聲,傅沉蓮松手時,長劍便已破碎成了流光,轉瞬湮滅。

他俯身去抱起結界裏的女孩兒,身形驟然化作流光,躍入層雲之間。

那蓮火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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