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跟蹤

夜深。

萬物寂靜。

名劍山莊內兩個矯健的黑影快速掠到一間房屋前,輕輕擊扣木門。

才響過三下,門就從裏打開了,面容英俊的青年披一件青色長袍走了出來,朦胧月下身姿修長優雅氣宇軒昂,正是太子殿下展逸。

“随我來。"展逸嘴角含笑看了顧淩逍和顧淩遙兩人一眼,帶頭走在前頭,腳步輕盈,落地無聲。逍遙兄弟二人對視一眼,便知道太子今夜是想秘密行事,也不動聲色的跟上。

果然繞到了後花園處,遠遠的就見幾個人影閃過,再定睛一看,個個身手不凡,須臾間已無聲無息的掠出外牆,眨眼就消失不見。

展逸臉上的笑容更深,剛才那幾人中就有一人身姿修長,雖然動作略有遲滞,卻掩不住他清冷優雅的氣度,便是在黑暗中隐隐見了也都引人注目。

他低頭對身旁的人吩咐道:“去跟上,最好是別與他們起正面沖突,若能找到他們的藏身之地最好,若不能,便想辦法撤退。”

“是”。兩人抱拳,異口同聲。足尖一點,幾個起落間就躍入黑夜中,不見蹤影。

而展逸也立即施展輕功追了上去。

如他所料,那些人一到山下果然兵分兩路而去。

跟在孟臨卿身邊的有兩人,都是數一數二的高手,也幸得展逸身手極快沒有跟丢,雖然好幾次都差點被發現,每每都被他化險為夷,一路跟蹤到處隐蔽的巨宅門前停下,不禁暗自吃驚,竟是“千雨樓。”

千雨樓名字取得風雅,樓主嚴應容行事低調。但此門派實際上在江湖中卻是令人聞風喪膽,十分可怕的存在。誰都知道千雨樓的地位是在血雨中得來的,他們專門拿錢殺人,手段兇殘,只要你付得起重金,便可以取得別人性命,無一例外。

經過這些年,哪怕是整日将仁義道德挂在嘴邊的正派人士都只能眼睜睜看着他們劃入中立門派中,多少年來不知招惹多少仇家,多少人想殺之而後快,地位卻從沒有絲毫影響,規模反而越來越龐大。

也不知道孟臨卿是怎麽跟千雨樓扯上關系的,現在竟然能來到這裏來。

展逸皺緊了眉頭,猛然想到了一個可能性,臉色更是陰沉駭人。他斂神屏氣偷偷潛伏在暗處,看着院子裏陸續亮了燈火,昏暗中出現了許多人,訓練有素的來到孟臨卿面前,恭恭敬敬地抱拳施禮道:“教主。”

孟臨卿臉上沒什麽表情,冷冰冰的沒有半點溫度,只擺了擺手:“已經沒什麽事了,都退下。”言語間有淡淡的疲憊,說完,不理會衆人的反應,獨自往偏辟的院落走去,從剛才起就一直跟在他身邊的人又急急喚了句:“臨卿!”

聲音清朗,帶了點擔憂。

借着火光,展逸這才看清了他的樣貌。二十幾歲的年紀,面容俊朗,看起來斯斯文文無害的樣子,但神色間卻有幾分陰郁。

此人便是臨天教的左右護法之一嚴應容。他的武功了得,剛才展逸在後面跟蹤的時候,這家夥還有好幾次回頭觀望,害他都以為自己被發現,絕對輕視不得。

孟臨卿腳步一頓,停下來。他微微側着臉,柔亮及腰的長發垂下來,擋去了他大半的表情,那人張了張口,欲言又止,沉默了半天卻沒有說出個所以然來。

孟臨卿顯然并不把他放在眼裏,半眯起眼睛,極不耐煩地冷哼一聲,便不再看他,拂袖而去。

留下他一人站在原地,半邊臉藏在陰影中,表情晦暗不明。

展逸看了一出好戲,可把那人的猶豫惱怒和展臨卿的疏離冷淡瞧了個透,心情大好,只差鼓掌大笑了。偷竊了一會兒,也不見他有什麽動作,身形一轉,倏忽消失不見。

展逸當然是跟蹤孟臨卿而去的。

孟臨卿并不知道自己在千雨樓的身份已被人識破,便放松下來,解了外衣靠在床頭閉目養神。隔了一會兒,似乎是累極,也或許是身體抱恙,孟臨卿的呼吸有些急促,即使是閉着眼睛也眉頭緊鎖,慢慢的,身體也有輕微的顫拌,他下意識地蜷起身體,無論平時有多麽威嚴駭人,此刻也像個怕冷的孩子般輕輕顫抖。

“他體內寒冷異常,顯然已是煉入骨髓的功夫,而骨髓是造血的,能活到今日,絕非一朝一夕練成,怕是從小就接受特殊訓練。只是……這寒氣太過陰邪……”

師父的話還在耳邊回蕩,隐在窗外目睹一切的展逸捏緊了拳頭,直到青筋浮起。

當初是他想給這家夥一點教訓,下手狠了點,所謂的心脈受創,指得就是他重重的一擊吧,卻不想竟傷他這麽重,讓他睡也睡不安穩。

行事向來放蕩不羁的太子第一次有了這種後悔莫及的情緒,思來想去都懊惱不已,只恨時光不能重來,他定不會傷他分毫。至少也不會傷他這麽重。

這麽想的時候,被漸行漸近的腳步聲驚醒,定睛一看,原來是剛才開口喚孟臨卿的男人,手上端着托盤,還未走近,濃濃的藥味就被先風送來。

展逸如鬼魅般悄無聲息的躍上了房頂,調整呼吸讓自己的氣息與大自然融為一體,在這個高手如林的地方,也只有他能将自己隐藏得如此完美無暇。

他打起了十二萬分的精神,豎起耳朵聽着屋裏傳來的聲音。

清冷無情的嗓音,一聽就知道是孟臨卿的,他甚是不耐道:“你來做什麽?出去。”

“教主。”那人一腔好意被潑了冷水也并不妥協,說話雖然慢,但隐含威嚴:“你今日受了傷,還是把藥趁熱喝了,多少會好受一點。”

說着,輕輕将湯碗端到他面前,見他動也不動,只是眉頭深鎖,似乎是連開口訓他都沒有興趣,便只好放在屋內唯一的圓桌上,陰沉着臉退出去了。

萬物寂靜,屋內燭火如豆,展逸尋了個地方用指尖捅破窗紙偷偷瞧進去,只見臨卿披着一領豔紅的衣裳倚在床頭。

那将熄滅熄的火光照出他略顯單薄的身影,卻也是極美的,仿佛冬日裏開得正豔的紅梅,灼灼的橫出一截探在眼前,只剩疏影橫斜的清冷豔麗,仿佛只要呵一口氣,便香氣四溢了。

越看越移不開眼睛,也越看越察覺不對勁,孟臨卿始終眉頭緊鎖,表情是那種極力忍耐的痛苦,雖然不動如山的靠在那裏,卻還是止不住的細細顫抖,漸漸的臉色失去血氣,仿佛雪一樣的蒼白,像是無法控制體內的強大魔性,原本俊美的臉在忽明忽暗的燭火下卻是掙獰的可怕。

正在這時,孟臨卿突然猛擡起頭來,狹長的雙眸中有厲光一閃而逝!

電光火石中,一點極亮的針芒伴着清呤劃過空氣直朝眼前射來,又快又狠!

幸而展逸迅速側頭閃開,只差一點,他的眼珠子就該被毒針刺透了。

好個歹毒的家夥,下手總是這麽毒辣。

展逸先聲奪人,在裏面那人披衣而起的同時已破門而入。

兩人正面迎上,孟臨卿一見是他,眼中厲光閃爍,十分兇狠,那薄情的嘴角噙着一抹略帶惱怒的譏諷,他的武器“禦龍”被展逸順走,身邊沒有襯手的兵器,但也不慌不亂,直接二話不說舉掌就辟過來。

他生得端麗,如果不是因着籠在眉尖的陰鸷,可以說是俊美絕倫的,但招數卻與人一點也不符,兇猛淩厲,快如閃電。那一身濃豔的紅在驟然起舞的燭火中如鮮血迸發,沉沉的殺氣壓了過來,排山倒海,氣勢如虹。

兩人纏鬥成一團,出招拆招快得看不出身影了,若論武功,展逸與孟臨卿不分上下,但今晚孟臨卿身負重傷,如今體內真氣亂蹿全靠一口氣在強撐,臉上已漸露苦色,章法漸漸慢了下來。他緊抿着唇,胸腔內血氣翻湧,只覺喉口盡是腥甜,卻不知自己的嘴角已溢出了一絲鮮血。

展逸眼尖,第一時間就看到了,在對方不管不顧的攻上來時,虛晃一招打在對方胸口再順勢抓過他的手往前一扯,雙腳同時急蹬旋到身後,在孟臨卿正待反擊時,出手如電點在他脖項後的穴道上!

孟臨卿悶哼一聲,頓時無法動彈,定眉定眼僵在原地。

他還是慢了一步,展逸心細膽大,也不怕剛才如果沒有抓住他同時點上穴道,此刻恐怕就要死在他手裏了!

孟臨卿半眯起眸,裏頭幽幽深深,如藏了冷霜寒冰,冷冷地望着轉到他面前嘴角上揚的展逸身上。

經過剛才那一番打鬥,展逸的呼吸還算平靜,只是鬓邊稍微亂了一點而已,整個人輕松自在得不得了,還有心情開玩笑:“我說你呀你……才剛見面就一副非殺了我不可的樣子,有話好好說嘛。”

孟臨卿懶得搭理,幹脆閉上了眼,長長的濃睫在上挑的眼角投下淡淡的影子,竟是驕傲如斯。

“我沒有點你啞穴,你可以說話。”

展逸原本含笑的看着,還想說點什麽引他說話,卻發現孟臨卿眉心微皺,似在忍受着難以承受的折磨,這才暗道一聲糟糕,孟臨卿可不是還受着傷麽。

他伸出手,也不顧對方足以冰凍三尺的目光,直接扣住孟臨卿的手查探脈門,頓時,一股強大到可怕的內力如驚濤駭浪般壓了過來,展逸卒不及防,被沖撞着後退了一步。

孟臨卿擁有最少一甲子的內力!

察覺到這一點的太子殿下有說不出的驚訝,這家夥內力怎麽可能深厚到這種另人匪夷所思的地步?帶着疑問他還想再确認一下,于是再次搭上他的手。奇怪的是,這一次,他難以查探孟臨卿的內力了,他的內力若有若無,仿佛剛才猛然爆發的力量,只是錯覺。而更糟的是,孟臨卿體內至陰至寒的真氣紊亂不堪,渾身亂蹿,已接近走火入魔的狀态。

展逸來不及細想,迅速出手連封他幾處穴道,又以真氣護住心脈,孟臨卿全身寒冷無比,眉峰竟隐現點點雪花,根根分明的長睫在細細顫抖。

但凡習武之人都明白,一旦走火入魔,輕則經脈受損,變成廢人,重則爆體而亡,展逸沒有發現他現在的聲音也是顫抖着:“別急,慢慢呼吸,放輕松,聽我的話,集中思想,精神內守,我會幫你。”

他将雙掌貼在孟臨卿的背後,輸入內力,自心窩部開始,緩緩流轉入丹田。

孟臨卿只覺得有一股溫暖如春的內力流轉于身體,将他體內瘋狂亂蹿的真氣引導在一起。

他雖然自傲偏激,此刻也聽展逸的話,調整呼吸,與他意息相随,感受着方才還陰冷徹骨的寒氣慢慢平複,漸漸回溫然後緩慢游走于周身經脈。

不知過了多久,直到展逸面頰泛紅,支持不住撤回雙手,孟臨卿這才完全平複下來,已無危險,只是他被點穴無法動彈,臉色仍舊慘白如紙。

“真不知道你練的什麽邪功,這麽歹毒。”展逸神色稍有狼狽,嘴裏念念有詞抱怨着。

這時看着孟臨卿筆直削瘦的背影,竟似有無形的吸引力,讓人想緊緊擁住。趁此機會,展逸耍賴似的往前一傾,整個人就撲在他身上,雙手由背後伸來将他圈在懷裏。

感覺到懷裏的身體僵成一塊,展逸只覺得心滿意足又好笑,孟臨卿身上有淡淡的清冷的幽香味道,令他覺得十分熟悉且着迷,他原本早就想這樣做了,這麽一抱,更加舍不得放手了。

他将頭湊過去,輕輕在他脖項蹭了蹭,孟臨卿呼吸急促起來,聲音冰冷如同刀鋒:“不想死就給我滾。”一個字一個字像是從牙根迸出來,能将人凍成冰渣。

展逸委屈極了:“過河拆橋,真沒良心。”

孟臨卿不想跟他廢話,如今他成了砧上肉,要殺要剮全憑人家一句話,想到這裏,真正是恨得咬牙切齒。

“你怎麽還這麽冷。”見他不回答,展逸也不惱,只是覺得疑惑,他都抱了這麽久,為什麽孟臨卿還是冷得跟冰雕似的?讓他感覺抱着冰雕的人似的,自已也覺得很冷。他皺起眉頭,這次幹脆将他整個抱到床上,用棉被将他包緊,想了想,又将剛才別人送來的一直放在桌上的湯藥拿過來,坐在床邊,将他連人帶被摟進懷裏,斂神靜氣,以內力将藥燙熱。展逸端着藥汁遞到他嘴邊,好聲好氣的勸着:“聽說這個要趁熱喝,別生氣了,快喝吧。”

碗沿貼着孟臨卿薄薄的嘴唇,孟臨卿簡直眼眶欲裂,恨不得一掌拍死他,他心裏有氣,哪肯乖乖聽話,只是抿緊嘴唇沉沉呼吸着。

“你經脈受傷,體內真氣紊亂不堪,先把藥喝了,免得傷勢惡化。” 展逸勸了半天,孟臨卿依舊不為所動,只用一雙漂亮的眼眸咬牙切齒的瞪着他,腦中瞬間閃過千百種将他弄死的辦法。

展逸雖然不知道他此刻惡毒的想法,但從他的表情多少也能猜到一點,他有些洩氣,只能更緊的抱住了他,契而不舍的将藥送到他面前,一雙形狀完美的眼睛含笑看着他,仿佛他不妥協就不肯放手似的,明顯是在比拼耐性。

“喝一點嘛,再不喝我就親你了,嗯?”展逸微笑着說道,原本只是想吓唬吓唬他,但見到孟臨卿表情明顯一僵,帶着憤怒的羞惱,慘白的雙唇總算有了點血色,竟有說不出的迷人。

展逸一時也怔住了,心跳竟似快了許多,望着他的眼神愈發溫柔,再也舍不得移開。

時間好似凝滞了一般,只有窗外的風輕輕送進來,引得燭影搖晃,更顯得幽玄迷離。

可不就是良辰美景,芙蓉帳暖。

展逸想到這裏,嘴角笑意加深,脈脈含情。孟臨卿見了,厭惡的冷哼一聲,終于張口将湯汁不情不願的喝下了。

展逸雖然覺得有點可惜,但心裏其實還是高興的,視線自始自終都沒有從他身上移開過,和顏悅色的和他談話,那架式,更像多年的好友般自然:“我也不想與你為敵,你只要把我的師弟放了,答應我再也不涉足中原,無論你過去做過什麽,我都不會追究。”

“作夢!”

“唉,難道你還當武林盟主?這有什麽好争的,照你現在的行事作風,日後恐怕會得罪許多人,你以為這盟主之位是那麽容易當的?聽我的話放棄吧,你現在還是調養身體要緊,啧,不知誰教了你這一身魔功,這可真傷腦筋。”

孟臨卿面無表情的聽着,嘴角扯出一抹冷笑:“展逸,你如果今天不殺我,将來我一定教你悔不當初。”

這可以說是孟臨卿說的較長的一句話,只是未免也太難聽,展逸真是無可奈何,但還是好脾氣的說道:“我不但不會殺你,而且還會想辦法救你。你放心,我師傅一定有辦法,不過你如果不把宋之平交出來的話,這事就有點不妙了。”

“你以為經過這一天,那小子還活着?”孟臨卿滿臉嘲諷。

展逸心裏咯噔一下,很快又恢複了懶散的笑臉,湊到他耳邊戲谑道:“是不是還活着,去确認一下不就知道?我的話你再考慮考慮,對了,再過半個時辰你就可以恢複自由,不過可別到處亂跑,想找我的話就把身子養好再說,嗯?”

孟臨卿厭惡的別開眼,展逸趁機在他臉上用力親了一口,這才放開,在他幾欲殺人的目光中施施然走出房門,身影一閃,只剩淡淡的影子融入夜色中。

作者有話要說: 碼字特麽的難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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